杨坚注视着面前的年轻人。
他脸上全是汗水,嘴角的伤痕还在,血迹已经被汗水冲淡,边缘微微肿起,泛着浅红色。
他的后背更是惨不忍睹,数道血痕从肩胛骨开始直到后腰,几乎遍布整个背部。翻卷的皮肉红得发紫,和半干的血痕浑浊在一起。
这个人,太子?杨坚轻蔑地笑了下。
“杨将军觉得荒唐,本王可以理解。”白朝驹昂着脖子,后背挺得笔直。即便坐在地上,却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他还本王上了?杨坚冷声道:“骗骗我可以,别把自己也给骗了。我知道你不可能心甘情愿替我做事,说说你的要求吧。”
“我看你还没搞清楚状况。”白朝驹挑了下眉,“现在,是你为我做事。”
杨坚被这话怼得怒从心起。他捏紧了右手的拳头,欲往白朝驹脸上挥去。就在这时,白朝驹大声喝道:“你敢!?”
这不是个谁喊得大声谁就有理的世道,杨坚深知这一道理。他毕竟是个带兵打仗的将军,纵横沙场十余年,吼过底下的人,也被顶上的人吼过,他早就对这种伎俩感到麻木。
可这个看起来“无权无势”的年轻人,面带怒意的一吼,居然硬生生把他的拳头吼停下来。
他不可能是太子,倘若他是太子,为何会沦落到现在这种地步?杨坚犹豫地想着。但他杨坚虽身处永江,却也听闻京城的消息。
现在陆铎已死,朝中众臣皆为姚党,他一个无依无靠的太子,被追杀至此不无道理。
倘若他不是太子,陆歌平为何会如此依仗他?他又为何要竭尽全力帮助陆铎复位?甚至在毫无证据的状况下,陆铎竟敢相信他的说辞,给沙州派去增援。
他还真有是太子的可能。
那他为何不早点表明身份?他究竟是心里有鬼?还是在忌惮我是姚党的人?
杨坚松开了拳头,说道:“我可没见过太子,如何相信你是太子?”
“你没见过太子,但有人见过太子。”白朝驹说道,“你去京城,找一个姓岳的婆婆,她以前是宫里的宫女,名叫彩云。你把她请到这里来,她能证实我的身份。”
杨坚看了会儿他淡然自若的眼神,转身走出门去。他喊来两个亲信,一人去京城寻找曾是宫女彩云的岳婆婆;另一人则去将当年太子的下落再细查一番。
这两件事,查着查着就查到了一块儿去。岳婆婆格外笃定当年的太子没死,是被太保李默带走,藏在民间了。而另一人查到的消息是,太子遇害时,陆铎还在鞑靼手里,太子的安葬仪式是由李默一手主持的。
对来对去,各种细节都巧合得对上了。甚至还有消息说,当年李默离宫时,确实悄悄带了个十一岁的孩子,倘若陆濯活着,那时正好十一岁。
莫非他真是被李默用假死瞒过众人的太子?
杨坚开始逼问白朝驹各项关于李默的细节,还有咸阳宫和紫禁城的各处细节,甚至离京后的细节,白朝驹都一一对答如流。
问到最后,杨坚也不得不相信,面前这个人就是太子陆濯。
他把自己的住所让了出来,请太子殿下入住。那是山海卫中最奢华的住所,四面通风,宽敞舒适。而杨坚唯一的要求是,太子殿下不得走出山海卫一步。
“杨某为了殿下的安危着想,才出此计。我已按您命令,取了具烧毁的尸体安葬,现已派人上姚府告知此事,但愿能瞒天过海。”杨坚说道。
“山穷村的人可都安葬了?”白朝驹抿了口茶。
“都好好安葬了。”杨坚说道。
白朝驹点了点头,眉眼中略过一抹稍纵即逝的忧愁。
他的确暂时脱离危险,浴火重生了,可这样一来,公冶明还找得到自己吗?
“现在淮南王陆镶已经登基为皇上,太子若想夺回皇位,单凭杨某乃一介武夫,恐怕有些困难。”杨坚继续道。
“我知道。”白朝驹浅笑了下,“你去找个沙州的人,叫公冶明,把他调到这里来。现在沙州战胜,他应当升官加爵,小日子过得还不错吧。”
公冶明?这是谁?杨坚看着白朝驹给自己的名字,派了个人去沙州打听。
从永江到沙州,路途遥远。出发时是九月,到了那边,已经快十一月了。等那人带着公冶明的消息回到永江时,则到了次年正月里。
冬去春来的,杨坚已经在暗中默默执行白朝驹的计划。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偏偏这位东风身上出了问题。
“将军,您让我查的那人,已经是定津卫的指挥使了。”那人禀报道。
定津卫?这不也在永江?就在自己边上吗?杨坚一喜,随即派人去定津卫和他打招呼。
谁料去了十次,吃了十次闭门羹。
“咱们指挥使不待见你们。”定津卫的人如此说道。
“真是麻烦,要不别带他了,分明是平级,为何姿态如此之高?”杨坚再也不想舔着脸去请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祖宗,便对白朝驹如此说道。
“下次去,带上我。”白朝驹说道。
“殿下,这太危险了吧。”杨坚赶忙劝道,“从山海卫到定津卫也有上千里路,一路颠簸,太子若是被人发现身份该如何是好?再者,那人对山海卫敌意如此之大,恐怕也会对殿下有所威胁。”
“他不会。”白朝驹说道。
话音未落,门口便冲进一名斥候,神色慌张,礼还未行完,就忙不迭开口道:“定津卫打过来了!定津卫打过来了!”
“打过来了?”杨坚大惊,“你说定津卫要打我们?”
“对,对,千真万确!”斥候连连点头。
什么情况?他疯了吗?就算他看山海卫不顺眼,又何至于要派兵进攻?齐人打齐人算什么道理?他这样做,不怕上头问责吗?
“快带我出去看看。”杨坚说道。
他跟随斥候走上卫所的眺望台,远远大约百里开外的位置,一只浩浩荡荡的大军正往这里行进。
还真打过来了?杨坚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不论怎么说,那浩浩荡荡的大军,的的确确打着的,就是定津卫的旗号。
大军最前面,有一人身穿银甲,骑着匹踏雪乌骓,脖颈边裹着块带白绒的披风。
现在是草长莺飞的二月,永江地处江南,正是转暖时候,一些人连盔甲都穿不住了,他却穿着颇为严实。
白绒披风在暖风中飞舞了下,如春日中一捧飞雪,落在乌黑发亮的马背上。
这位就是统帅定津卫五千六百人的指挥使,公冶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