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对方亲口承认，我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一脸颓废的中年男人，就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刘哥。岁月当真是一把杀猪刀，之前在豪华酒店长期包房的企业主竟然变成眼下的网约车司机。这哪里是什么改变，根本就是一场人生巨震。

“今时不同往日，哥也只能请你在这种小饭馆喝一杯了。”刘哥拿过那瓶汾酒，给我满上了一杯。“我知道你是不喝酒的，随意抿一点，权当陪陪哥哥了。”

我笑着答应了一声，顺便看了眼这家小饭馆的情形。其实也用不着怎么看，仅从店内食客的穿着打扮，还有菜单上的菜品和菜价就能看出，这就是一家毫无质量可言的路边小店。若是放在从前，估计刘哥连看都不会看它一眼。然而时过境迁，现在这里却成了刘哥不多的还能消费得起的地方。

“看老弟你衣品派头，应该是发达了吧？”刘哥喝了一口酒，又夹了一口红烧带鱼吃了起来。“如果方便的话就跟哥哥说说，现在哪里发财呢？”

我苦笑着端过酒杯，小小地喝了一口。这白酒的劲儿就是厉害，尽管只是一小口，却也让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人生如戏，人生更如酒，就看你如何去应对了。

“跟哥你说说也没事，其实跟哥那次之后，我就一直都在做MB。”我也夹了一口凉菜吃了起来，“我学历不高，也没什么背景，魔都适合我的工作太少了。兜来转去，最后只能做了MB。好在我运气不错，这些年也算是挣了点钱。”

刘哥哦了一声，端过酒杯又喝了一口。我轻咳一声，就问他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还用说嘛，看我现在这副龟孙样就知道了。”刘哥很沉重地叹了口气，“现在想想，如果我一直都认真经营那家化工厂的话，可能成不了大富豪，但起码也是衣食无忧。要说只能怪自己，沾了时代的红利发了点财，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不过一会儿的工夫，我就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原来是刘哥嫌实业来钱太慢，因而在一个多年好友的介绍下，跟别人合伙做起了民间金融的生意。其实国内民营企业的资金需求向来很大，但是银行因为多重考虑，在放贷给民营企业方面一直非常谨慎，从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缺口，所以民间金融也就在此时粉墨登场了。

“开始那几年，生意真的是顺风顺水，每年落兜里几千万都是少的。”说到这里，刘哥的脸上隐隐显出得意之色。“可惜啊，花无百日红，随着相关政策的变化，民间金融这一块的风向就变了。而我偏在这个时候，又犯了个巨大错误。”

刘哥口中所说的巨大错误，就是当他发现民间金融可能会崩盘的时候，不但没有收手，反而决定放手一搏，赚上最后一桶金再离场。然而结果却是新的钱没挣到，还把之前赚得全部赔了进去，最后还欠了一屁股债。

“人只有在失意的时候才能看清人性，这话我算是真正体会到咯。”刘哥苦笑着灌了一口酒，“身边那些所谓的朋友，躲我跟躲瘟神一样，不是电话不接，就是拉黑微信。没办法，我只能变卖家产还债，不够的就开网约车挣钱慢慢还。”

“那我嫂子还有我大侄子呢？现在还好吗？”我轻声问道。

刘哥摆了摆手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她早就发现我喜欢男人的事了，只是为了孩子，同时也为了钱和面子，才没有跟我离婚。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人家还会继续留下来？当然跑路了，难不成陪着我吃糠咽菜？”

之前我在网上看过很多关于中年人失意的文章，那里面提到过的所谓中年人的痛苦，刘哥可算是一件不落地全碰上了。虽然我没法感同身受，但也是深有体会。

“现在我的唯一家当就是这辆车了，还想能靠着它慢慢还钱呢。”刘哥晃了晃脑袋，“老弟，听哥哥一句，千万不要相信人性，也不要去测试人性。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最难以捉摸也最禁不起诱惑的就是人性。”

或许当时我还没能意识到这句话的深刻含义，但是在不久的将来，我对此却有了刻骨铭心的体会。我抿了一口酒，接着就把发生在我身上的一系列事情，简明扼要地给刘哥讲了一遍。而我讲这些的目的，就是希望刘哥能给我一点建议。

“人这一辈子，其实就那么回事。一旦想开了，也就没什么了。”刘哥环视了一圈店里，压低声音说道：“海洋，你说这些人包括我在内，是开心还是悲伤？”

我想了想，接着摇了摇头。刘哥嘿嘿笑了一声，说道：“要我说，是既不开心也不悲伤，完全就是在熬日子。其实你也一样，不要总想着要得到这个拿到那个的。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懂得苦中作乐的人，方不失为大丈夫。”

见我微微皱着眉头没有开口，刘哥又笑了起来。不过这一次他笑的声音很大，以至于店里面的食客和老板都一起看向了我们。

“哥生意失败后也有过总结，结果一总结却有了惊人的发现。”刘哥的脸色此时忽然变了，从刚才的满脸堆笑变成了冷若冰霜。“这人要是太讲原则太在乎脸面，一定会死得很惨。一旦不讲规矩，事事只考虑自己，反而会潇洒起来。”

必须承认，这是我这些年来听过的最骇人听闻的一句话。之前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难免会顾忌一些东西，或是亲情或是爱情又或是友情。可是事后想想，也正是因为这些毫无意义的顾忌，才让我一次次地踩雷。现在刘哥的这番话让我有了醍醐灌顶的感觉。没错，是时候脱下身上那件不值钱的长衫了！

想到这里，我举起酒杯，对刘哥说道：“谢谢哥的教诲，弟弟敬你一杯。”话音一落，我就仰头喝完了一整杯酒，随即一股子暖中带辣的感觉就传遍了全身。

这顿饭吃了我们四个多小时，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刘哥试探着问我能不能陪他一次，我则是笑着给了他一个拥抱，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我在心里告诉自己，是时候拿回属于我的东西，同时也该结束这无聊的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