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一身布衣的范闲带着王启年躲躲藏藏、偷感十足的来到了鉴察院一处的门口。
看着眼前以袖遮面鬼鬼祟祟的两人,早已等候多时的言冰云:“……?”
其实这还真不怪范闲,诚然是街上的诸君太过孟浪了些。
彼时天幕照常消失,范闲刚低下头就与三米开外的一名半大少年对上了视线。也不知道这小孩是怎样的一副脑回路,在一瞬间的怔愣后,神情猛然变得激动起来,活像是饿了三天三夜后看见了一块香喷喷的烤肉一般眼冒绿光。
范闲心中略感不妙,不自觉的退了两步,谁知道这两步就如同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一般,那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像是突然发癫了一样,一边嘴中大喊着“小范大人在这里!”一边在范闲惊恐的视线下冲了上来!
那一声大喊犹如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范闲回首一看,周围全是被那声大喊吸引过来的人群,男女老少都有,一个个的像是扑食猎物的饿狼一样,眼冒绿光的把他团团围住。
原先大喊的那位少年冲到他身边,在王启年警惕的眼神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把抓住了范闲的衣摆就要往额头上蹭,范闲惊恐的后退,那少年力道之大甚至扯下了范闲的一片衣角。
少年的这个举措似乎是造成了某种可怕的启迪,周围的人们纷纷冲了上来。
“啊啊啊!我摸到小范大人了!我不洗手了!” “摸小范大人保平安,摸小范大人保平安。” “小范大人请保佑我科举高中!” “小范大人请保佑我找个好姻缘!” “娘!我看见真的神仙了!” “我!我得到小范大人的一根头发了!” “仙气!我沾上仙气了!” “哈哈哈哈我今年必定好运!” “小范大人,保佑我夫君出海平安归来。”
在这一片混乱狼藉中,范闲眼睁睁的看着造成这一切都罪魁祸首,高举着那一片被无辜扯下的衣角,一脸兴奋的如同中了几千万的彩票一样狂奔而去:“啊啊啊啊!我拿到小范大人的衣角了!我要带回去供起来!”
范闲:……硬了,拳头硬了!
原本范闲是可以强行破围的,但考虑到诸位大抵都是出于一片拳拳的爱重之心才做出如此不理智的事情,要是直接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将大家都打个脑袋开花好像也不太好。
于是在极度震惊中反应过来后,范闲他运转真气直接震退众人几步,打算飞身上楼好脱离这些跟丧尸围城一样的人群,然而上天却没准备就这样轻松的放过他,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现场狂热气氛的感染,原本只是站在楼上探头来看的人们也开始激动起来,一边纷纷喊着“小范大人”,一边朝他扔东西。
一时间香囊手帕齐飞,发簪玉佩共舞,更有甚者,由于手边实在找不到什么好掷一掷的东西,干脆直接抄起盘子里的五香鸭朝范闲扔了过去!
古有掷果盈车,今有掷烤鸭盈范闲,实乃旷古一大奇闻。
好在最终他俩还是平安的逃了出来,没有闹出什么聚众踩踏的刑事案件。范闲虽然感动于民众朴素的喜爱之心,但觉得还是大可不必了。
言冰云看着两人凑近,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你…吃五香鸭了?”
范闲的面色扭曲了一瞬,随即一笔带过道:“说来话长,路上遇到点事,对了,你这是?”
意会到范闲话里不愿多说的意思,言冰云没再多问,正色道:“院长让我来给你带个路,熟悉熟悉,另外还有个消息要给你。”
“什么消息?”范闲一边说着一边抬手示意言冰云一起往里走,他现在莫名觉得外面一点也不安全。
言冰云迟疑了一下后,考虑到还有事情没有说完,还是抬步跟了上去“院长让我告诉你,郭铮被停职查办了。陛下有旨,从今往后凡是登上天幕的罪臣都要被停职查办,未发生的事情不予追究,以往的事情被查出来就按例判罚。”
范闲跨过门槛,走到院中停下脚步,看了看四周搬搬抬抬的一处官员:“疑罪从无?嗯…能理解。刑部查案?”
言冰云摇了摇头,眼神直直的看向范闲。
约莫体会到对方意思的范闲疑惑歪头:“我?”
“林相提的法子,六部理应避嫌。陛下的意思是鉴察院与都察院共同办理。”
范闲随手揭开放在一旁的篮子:“这都察院是之前天幕上我得罪的那个?他们也管查案?”
“都察院都是御史言官自然跟查案搭不上关系,只是你与林相的关系……”
范闲点点头:“懂了,怕我徇私,互相监督。”
一旁的王启年也凑了上来,言冰云看了一眼范闲揭开的篮子,心下已经明白大半:“云梦鱼?”
范闲偏头道:“认识?”
言冰云:“南方大湖特有的鱼种,出了名的鲜美。”
黑衣的少年微微皱眉,指了指鱼下铺着的冰块:“南方?那这冰块呢?”
言冰云弯腰看了看挂在篮旁的牌子:“去年从北方边境凿下来的,一直保存到现在,就是为了这些鱼吧!八百里加急运来京都的。”
范闲微微叹气,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一个极南,一个极北,八百里加急就为了尝个鲜。”
说罢他看了看四周摇头苦笑:“走吧,进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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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时日,鉴察院与都察院合作共同审查郭铮、戴公公等人的案子。
检蔬司倒还好说,那位戴公公位卑又没人保,以往做的事很快就被查的一清二楚,定罪后直接处斩。
倒是那位礼部尚书办事多年小心谨慎,做事情滴水不漏,要抓他的尾巴也确实不好找。范闲带着鉴察院忙活了好几天才抓住他的罪证,顺带牵扯出春闱旧案,挖出萝卜带出坑的还带出几个低阶官员。
不过说是低阶,可不管哪个都比范闲这个太常寺协侓郎的六品官要大。
范闲心里也清楚,抓出的这些人水分大的很,不过是后面的人扔出来顶包,平息事端的罢了。
陛下说是要查天幕曝出来的人以往可有罪史,可天幕出现不定,放出来的东西也不定,真要按这个来查,罪证早就被消灭光了,哪还能查出些什么,所谓的正本清源从头到尾就只是是平息民怨的说辞。
倒是这些天与都察院的共同查案,让他对都察院改观不少,尤其是赖御史,虽说古板了些,但看得出是个好人。
赖御史是言官,风闻奏事。以后或许可以经常合作,他查出点什么东西然后交给赖御史来参,合作双赢嘛!
这么想着,范闲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一个雕花木盒,就准备往外走。
近几日忙着查郭铮的案子,倒是没怎么去看婉儿和大宝,之前还答应带他们一起去城外踏青呢。
反正案子已经告一段落了,刚好今天就去相府拜访,约好时间明天一起出去散心。城外往南三十里处的烟波湖薄雾如纱风景如画,婉儿一定喜欢。
正当范闲怀着雀跃的心情往外走时,王启年刚好从外面进来,两人打了个照面。
范闲停下脚步:“老王,有事?”
王启年指了指外面:“大人,有人求见,说是有冤情要诉。”
范闲一脸疑惑:“冤情?有冤情应该去府衙呀,怎么还找上我了?”
王启年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范闲犹豫的看了看手中的雕花木盒,啧了一声,语气里充满了被迫加班的无奈:“行吧,先去看看再说。”
和王启年一起步入前院,远远的就瞧见会客厅里站着一男一女两人,男的一身锦袍文人打扮,女的却是披麻戴孝。
范闲刚跨过门槛,书生模样的男子就转身拜道:“小范大人,许久未见,没想到再见便是这一番光景啊!”
听这意思好像跟他认识?范闲上前几步,凑近了看了看:“你谁啊?”
文人抬起头:“大人,我,贺宗纬啊!咱们见过。 ”
范闲仔细回想一番后总算是想起了这号人物:“贺…贺宗纬,有点印象,京都府衙上,你还帮郭宝坤跟我打过官司。是不是你?”
贺宗纬当即跪下:“大人,那都是郭家逼迫的,郭家掌管礼部,春闱大事皆在他手,我等平民学子如何能与郭家作对?只能假意迎合,其实都是不得已而为之啊!大人!”
范闲瞧着他突然跪下,吓了一跳,连忙指了指:“拉起来,拉起来。”
一旁的看戏的王启年乐呵呵的走上前去将人扶了起来:“行了行了,咱起来说。”
贺宗纬一边起身一边朝王启年点了点头:“谢谢王大人。”
贺宗纬说的话也确实有那么几分道理,普通人的确不好得罪权贵,虽然说看他样子根本不像被迫,但范闲也没兴趣同他算什么旧账:“说说吧,你干什么来的?”
说到正事,贺宗纬换了副神情一脸悲愤道:“大人,人命关天,沉冤难雪啊!”
此时,那名一直站在贺宗纬身后一言不发的孝服女子上前跪下。
范闲看了看他们,不是很懂这是什么操作:“有冤情你们应该去找衙门啊?”
贺宗纬神情凝重拱手作揖:“本该是去衙门的,可听闻大人最近在查春闱旧案,这冤情,只能求范大人来解。”
范闲:“春闱之冤?”
贺宗纬点头:“这妇人的夫君是上届春闱落榜的考生,此人才学卓然本该高中的,可到头来被人冒名顶替夺了官身,偏偏此事还被他知晓了,读书人咽不下这口气,便想着为自己申冤。”
听到此处,再看看妇人所穿孝服,范闲已然有了不好的预感,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接着说。”
贺宗纬:“然而那冒名顶替之人,是朝中高官的门生,谁曾想这高官痛下杀手,害了这考生性命,到如今只留下这遗孀在世,她却还想着为夫君寻回公道。”
范闲:“贺宗纬,这事与你有关?”
贺宗纬拱手,正气凛然道:“文人读书明志,平天下不平之事。听闻此事后,我便离开京都,好不容易寻找到了这位遗孀,将她带了回来。大人,如今朝堂只有神子在世的范大人您,愿意为天下的学子做主,我只能将她带来见范大人。”
听到某个尴尬的称呼,范闲嘴角抽搐,低声道:“不许这么叫我!”
随即转头看向跪着的女子,放缓了语调:“你可否知道,那位害死你夫君的高官是谁?”
孝服女子抬头,眼中啜有泪水:“小女子知道。”
范闲不平之心渐起:“那就说出来。”
孝服女子略带哭腔,语气愤恨:“春闱舞弊,夺我夫君性命的,是当朝宰相——林若甫 。”
范闲猛的瞪大了眼睛,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旁的贺宗纬猛然跪下:“大人为民请命,天下敬仰。要论大义灭亲之举,普天之下,唯范闲,范大人可为!”
说罢二人齐齐叩首。
范闲简直要被气笑了,他们一句一句将他架上高台,这要还看不出来是个计,他就算白活这么多年。
呵,孤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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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内,林若甫看着蹲他面前愁眉苦脸的范闲,摇头道:“年轻人,不能消沉。”
范闲叹了口气:“有人报案。”
林若甫淡然道:“杀人灭口,听说了。”
范闲苦着一张脸,认真道:“是您吗?”
林若甫表情不变:“真要是我,你会抓吗?”
看着眼前尚不成熟的年轻人,林家的未来都要交到他手上,林若甫谆谆教导道:“你要想大义灭亲,这会儿就不该来见我,你要是想徇私枉法,这会就更不该来见我,落人口实,小心被参。”
范闲刚要开口,门外传来敲门声:“相爷,天幕出现了。”
林若甫轻笑一声,看了一眼范闲,打趣道:“走吧,神子大人,出去看看。”
猛然在长辈口中听见这种羞耻的称呼,范闲一脸尴尬,不乐意道:“世—伯—!”
二人来到庭院,一旁的大宝听说天幕出现早早的就抱着小红鱼缸子坐在一旁了。
【郊区小路之中,一辆马车缓缓行驶。车厢内,范闲低着头一脸心虚的紧张搓手,他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看一旁托腮出神的婉儿,叹了一口气后,喊了喊正在外面驾车的王启年:“老王!”】
林若甫眯了眯眼:“你怎么这副神态?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婉儿的事情?”
范闲原本还沉浸在之前的事情了,一听这话当即急了:“没有!世伯你要相信我!我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