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指导员洪兴国把成才叫到了办公室，连长没在。

指导员指了指桌上的靶纸，和蔼的说道：“成才啊，今天的射击成绩不错啊。”

成才赶紧立正，一板一眼的答道：“谢谢指导员夸奖。”

“你放松，我就是想和你聊聊。”

成才轻笑了一下，等着指导员继续。

“关于你转连这件事…”

“指导员，我没想转连。”成才赶紧打断指导员，再次表明态度。

指导员摆摆手：“别急，我从老何那儿已经知道了，你们班长和排长也都来找过我，他们还是很信任你的。你呢，也别想那么多，先安安心心的在七班好好干，等连长回来，我们再好好商议商议。”

成才点了点头，指导员见他情绪稳定，又继续说道：“另外还有件事，你们狙击小组的教官也来过了，他想推荐你去参加的一个短期的狙击培训，受训的都是各个连队的狙击尖子，最后会有一场比武。你的成绩一直都不错，这次更是突飞猛进，所以…”

指导员还没说到结论，连长正巧推门走了进来。成才见到高连长，赶紧又绷直了站立。

高城看也没看他，轻飘飘说了一句：“心都不在了，还谈什么谈。”

这话说的不带情绪，指导员有点担心的看了看他。

高城直接走到成才面前，神色平静的说：“成才，你要是还想在七连待着，就收起你那些小心思。我不管你是听到了什么，还是听说了什么。作为一名士兵，服从命令才是本职，其他的不是你要考虑的。”

高城这话说的严肃，但到底还是给了一个明确的信息，就是同意他继续留在七连。

成才不禁有些高兴，对连长敬了个礼，“是！”

指导员拍了拍他的肩膀，缓和气氛的说道：“好了好了，先回去吧，其他的事情会另外通知。”

成才走后，指导员问高城，“打算留下他了？”

高城点了根烟，站在窗户边看着漆黑的窗外，淡淡的回道：“总要给年轻人一个改过的机会。”

“那就好，我就怕你脾气上来，直接把人给踹了。”指导员乐呵呵的说,“老何那儿我都已经聊过了，他也有点看不懂这个兵，起初他们的确答应成才，过去之后给他转士官，但这成才吧，虽然没有明确答复，但估计八九不离十。没想到演习之后又生变故。不过这个兵的射击能力是真不错。”

高城似乎没什么兴致谈这个让他有了这么多烦恼的兵。原本只是一次演习的失利，谁又能料到这之后还会有那么多的事，那些即将要发生的，他无力阻挡的，都让他有些提不起精神。

眼下他很想任性一回，至少保住那个在他心里一直占据着重要位置的兵。

这一切他都没办法和洪兴国讲。

指导员以为他累了，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

高城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抽着烟，想着自己的心事。

不一会儿，响起敲门声，高城以为指导员回来了，问了句，“拉下什么了？”开门一看，居然是成才。

高城现在最不想见到的就是成才，“还有什么事？”

成才敬了个礼，“报告，还有件事。”

高城等了等，见他没说话，就打开门让出空间，“进来说。”

成才在之前走出连长办公室的时候，有点开心，也有点担忧。开心是可以继续留下来，担忧则是为了七连即将的改编，以及答应了三多的事。

连长刚才的话里带着警告，明显是已经知道了什么。这个时候，要如何再推动一步呢？成才想不到其他办法，也许还是只有直来直往。

等到指导员离开了，他再次敲开连长办公室的门。看到连长没什么精神的抽着烟，让他感到有点难过，又有点庆幸，至少在他自己这件事情上做出了一点挽回。

“什么事，说吧。”

“连长。三连五班缺个班长。”

高城猛地抬头看着成才，这话什么意思？不想去三连是因为这个？

“如果想留下史班长，去五班，最合适。”

“你说什么？”高城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史班长之所以最近成绩不好，演习表现不佳，并不是他能力不够，而是他的右手受伤了，还没完全恢复。”

听到这话，高城又吃了一惊。

他曾经问过史今个人成绩下降的事情，那时候被史今以整体成绩提高了给糊弄了过去。原本以为是他把心思都放在带兵上了，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情况。

“怎么伤到的？”

成才考虑了一下，还是照实说了，“被锤子砸的。”

高城一下就火了，“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的事？”他最看重的兵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作为连长尽然不知情。

“连长，史班长特意瞒着就是不想让您知道。”成才没有回答连长的话，“今天告诉您这些，只是希望能留住他，哪怕是暂时留住。如果就这么离开了，对谁都是件很遗憾的事。”

“我是问你，他被谁砸到手？”高城大声的问。

“连长……”成才一脸为难。

“伍六一？”高城见成才不说，自己猜测起来，“这不可能，他俩配合一直很好。伍六一就是砸到自己也不会砸到他。”

突然，高城想到一个人“是不是许三多？”

这么一想反而顺理成章了，成才和史今交集不多，这么关心史今只能是因为许三多。而且许三多一直粘着史今，如果是他去抡锤，史今还真有可能鼓励他。这个笨蛋，怎么也尽干些蠢事。

想通了这些，高城倒是冷静下来，这符合史今的性格，是他会做的事情。难怪后来许三多和变了个人一样。就为了一个应许，拿自己的前途做赌注，费心尽力的把一个孬兵给带出来，可他自己该怎么办？高城依然有些愤怒，这时候他没法站在一个连长的角度去考虑问题。

“连长？”成才见高城不说话，脸色阴晴不定。“不管怎样，眼下这是能留下史班长的唯一方法了。”

“去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抱着那个没有子弹的枪？”高城心里不满意这个提议，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时间不等人。让他更不满意的是，居然是成才提出的方案。可他是怎么知道这些消息的呢？

“成才，这样的地方，你都不想去，现在却想让别人去？”

高城这话说的很尖刻，成才脸色都变了。“连长，我不是…”

高城打断他，“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三连五班的事情？你又怎么知道史今马上得走？你还知道什么？来，都说说吧。让我看看一个天天在训练的兵消息有多灵通。”

高城的语气让成才想起了当年那次比抢时的奚落，心里有些着急，再次埋怨了不开眼的贼老天怎么就把他丢在这个节骨眼上看戏呢。

成才深吸了一口气，对高城说：“连长，三连五班的事情我也是刚知道的，在去找何指导员说明情况之后，遇到了三连五班的班长李梦，他来打听许三多，我就聊了几句，就知道了他马上就要调到团部做宣传干事。他这一走，五班就会缺个班长。至于史班长的事，是我猜的。这次演习，我们的对手是老A，这样厉害的对手把我们打得这么惨，通常后面会有些大动作。史班长这次演习表现不佳，很有可能就会提前退了。如果他真的退了，许三多可能会为这事儿抱憾终身。所以我才想找您谈谈，试试看有没有机会能留下史班长。”

成才这番真真假假的话说得很是恳切。连长能信多少不得而知，但至少算是个解释吧。

高城显然是不太信的，一个才一年多的新兵，能从一次军演猜测到军里可能会有大动作？就他自己原本也没太在意，失败就失败，总结经验再接再厉，下次赢回来就是了,如果不是心中疑惑，留意去打听了一下，他也不会知道军里要改革。虽然不知道具体方案，但从往年来看，裁军减员在所难免。史今这样的确实可能会提前退。如果成才真的仅凭这点消息就能猜到这么多，那他的军事敏锐度也太高了。有这个可能么？他非常怀疑。

就在成才和高城两人对峙无解的时候，许三多正在和伍六一纠缠着。

演习之后，伍六一一直很不痛快。作为老兵，他非常清楚史今的结果如何。但在这个时刻，他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这是他最敬爱的班长，是他最亲密的战友、伙伴、兄弟。他能怎么办？除了默默的支持他的工作，就只能发泄在训练场上。

午休时，有些郁闷的他走到院子里想抽根烟，坐在他和班长时常坐的那个凉凳上，掏出烟叼在嘴里，结果兜里摸了半天，发现没带火，这下更郁闷了，生气的将烟丢在桌子上，这根烟就这么顺着一路滚到了地上。

伍六一表情严肃的盯着那支烟，半晌才无奈的俯身准备去捡。这时，他听到了成才的声音。

“许三多，这事真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你就别瞎操心了。你想想，我提出转连，连长什么反应，大伙儿什么态度。你想让你们班长受这待遇么？”

他们在说什么？为什么会提到转连？还提到班长？

伍六一没有动，将他们后面那点对话全部听完，很明显，这俩人在筹划着什么，这事还和史今有关。

牵扯到史今，他不得不多想一层。下午没找到机会，成才又和狙击小组训练去了。只能等到晚上，他把许三多拉到了维护步战车的地方，各个地方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其他人之后，他问许三多：“你和成才准备做什么？”

“做什么？”许三多愣愣的反问。

“我听到你们中午在谈转连的事情，还提到了班长，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啊…”许三多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能不能说。他想要帮到班长，也不想让成才为难，于是他低下了头。

“问你话呢。”伍六一最见不得许三多这种窝窝囊囊的样子。“你们说的我也听到不少，你要是不说，我现在就去找连长。”

许三多抬起头问：“找连长干什么？”

“成才不是要转连吗？”

“他没想转。”

“那谁要转？”

“没谁，我们只是在商量怎么才能让班长留下来。”许三多还是说了实情，他认为伍六一肯定也想帮班长，多个人帮忙能更好点儿。

伍六一听完许三多的话，觉得很荒谬，这倆人出的都是什么主意，那么不靠谱。如果最后的几个月，史今是在那个荒凉的五班度过，那还不如留在这里，好歹还能朝夕相处。他不想再理会许三多，他得去找连长。如果真的还有留下史今的办法，无论如何他也想试一试。

伍六一往连长办公室走去，许三多只好追在后面问：“伍班副，你干什么去？”

“你先回去吧。这事别再提了，知道了么？”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

“但是？”

“你别说话了。”

等伍六一甩开许三多，来到连长办公室，看见的依然是高连长一个人坐在那儿抽烟。

见来的是伍六一，高城倒是有点宽慰。

“什么事？”

“连长。就是想问问班长的事。”

“噢！”高城看着伍六一问了句，“史今右手被砸伤这件事，你是不是知道？”

伍六一没想到高城居然会问这个，看来连长还是都知道了，于是就点了点头。

高城指了指他，“知道你不告诉我。”

“连长，这事不赖我呀。我也劝过了，没防住。我要知道是这个后果，怎么也不能让他掌钎。”

“行了行了。事已至此，在说什么也没用了。”

“那班长这次还有留下的希望么？”

“呵，呵呵……”高城忽然轻轻笑了几声。“都这么关心他？他倒是也值得。”

伍六一认真的看着高城，没有说话。

“你跟他关系最好，你说说，如果这时候调他去三连五班，他愿意吗？”

“三连五班？”伍六一没想到高城已经在这么打算了。“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留住我们的好班长。只有去哪里，他才不会提前退。”

伍六一愣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坚定的说：“那就去。”接着他又问：“连长，我能一起去吗？”

“美得你！”高城自己也舍不得史今。“这事别张扬了。等命令吧。”

在这个夜晚，狙击手终于不用离开钢七连，他想要和大家一起面对后面的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