扰扰,即使是个不大的小镇,却也人来人往。他以巴士站为中心点,身体随着视线扫过四周时缓缓转身。直到他背靠巴士站,终于看到了那关键的场景——女主角许晴岚打工的面包店。了解过了四周情况,也找到了关键的面包店,他便坐了下来观察起那家店来。
只见店面规模不大,装潢温馨朴实,不时能看见店内有人在走动。与自己所处的这个空荡荡的巴士站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仅仅一条马路之隔,对面看起来更有生机。加上这面包店是实际有在营业的店铺,不时还能看见脸上挂着不同神采的顾客走出,或兴高采烈地捧着盒蛋糕,或神情焦灼啃着手里的面包赶路。哪怕只是平淡地走出面包店,也比自己看起来更像是在“活着”。
孤身一人来到这座陌生的小镇,为了躲开父亲派来的那些人的冷嘲热讽,一气之下就跑了出来,即使不知道自己能往哪走也不想回到那个地方。说到底,还不是自己怯懦不敢与父亲争论到底。父亲一声令下,自己就只能像只丧家犬似的被赶到来这个小镇。纵使自己有百般的不情愿,也不敢宣之于口。这样想着,自己还真是有些可笑。悲愤、不满、不甘,却又无从发泄。无力感很快就充斥着他的内心...
“老师..凌老师?准备开机了。”
凌澈还陷在刚刚的情绪中,他只点了个头示意,便站了起来走到指定位置上。
“好了,大家准备,《许你》第一场第一镜第一次开始。”
镜头里白衣少年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缓慢地走着,眼神空洞无神。崭新的白色球鞋踩到地上的水洼被污水溅湿了,少年也丝毫不在乎径直走向了巴士站。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市区,至于自己是怎么一路从别墅走到这里来的,他也不清楚。唯一能肯定的是他不想要再待在那栋房子里,不想再面对那个人派来的那些人的白眼。
反正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走,夏成帷有些自暴自弃地坐在巴士站。抬头一看,大朵大朵的白云飘浮在蔚蓝天上,这样好的天气自己现在在这里干嘛呢...世间的美好在此时都显得如此讽刺。
想到这,夏成帷满腹的委屈突然涌现,他将脸埋进了手掌间,泄愤似地用力压,仿佛五官就快被他揉进血肉里。
“嗯..那个你要上车吗?”
这时一辆巴士停靠,一旁排队的路人问了一声。这一声也将夏成帷拉回到了现实。他缓慢抬起身,瞥了眼那路人,依旧沉默不语。路人见他这样的反应,也不好多问什么便径直上了车。
夏成帷无力地靠着椅背,头颈向着后方的广告板撞去。砰!
这一刻夏成帷意识到自己有多懦弱了。只要站到那个人的面前,自己仿佛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怎么都无法将自己真实的想法给说出来。不对,即使能于对方谈话,自己也没有那勇气去反抗。甚至还一直替那个人编织各种谎言麻痹自己,毕竟没有哪个孩子愿意相信血亲会伤害自己。自己被亲生父亲无视、冷落都肯定是有原有的。或许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或许只是单纯的父亲心情不好...
时间长了,即使他已不再为那个人找借口,他依然没有勇气面对现实。视而不见,成了他的良药。比起承认自己被父亲讨厌着,这样无视现实对他来说比较好过。
算了...都算了吧...
此刻他只觉无力,连发泄情绪都做不了,更别提接下来在这个地方的生活了。镜头里他呆滞地看着路上车来车往,自暴自弃地不再去思考。
“咔!很好!”
夏宁一直在一旁看着,再一次由衷地佩服这位前辈。没有一句对白,单凭眼神及几个简单的动作便能准确地诠释出角色的心境。
“小夏,准备好了就开始吧。”
夏宁依照导演的指示,站到指定位置上待机。视线余光瞥到巴士站里的凌澈依旧一动不动,静静地注视着前方。
“大家准备!《许你》第二场第一镜第一次,开始!”
许晴岚在面包店里工作时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直坐在巴士站的少年。本以为他也不过是个无所事事随处游荡的少年,走近一看他的神情,才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对方看上去与自己年龄相仿,既是这样..那他肯定不是本地人。但一个外地来的少年又是怎么会一直坐在这里?看上去还是那么的难过呢?
许是大家的年龄相近,也或许是少年眼底的悲伤感染到了自己,许晴岚忍不住想要关心这位少年。
“那个...你没事吧?”
夏成帷闻声抬了抬眼,瞧了眼来人后,也不做任何回应便将视线撇向他处。冰冷的视线、无声的回应,无一不在透露着一个信息:别管我。
但也正因如此,更不能就这样撇下他不管。哪怕被对方认为自己多管闲事也好,等真的被骂被揍了再打算吧,许晴岚在心里默念道。
“那个...我在对面的面包店打工,看你在这坐了挺久了”,她装作看不见少年的暗示,继续与对方说着话。
“你一整天都坐在这里,应该也饿了吧?”,说着她从袋子里掏出了个面包。
“要是你不介意我这里有卖剩的面包..啊,你放心!面包都是新鲜制作的,这些没卖出去的都绝对还能吃!”
少年依旧没看向她,甚至将头撇向另一边去,全然不理会她。这个背影让许晴岚觉得有些熟悉,曾几何时的自己也是这样,将自己用一层一层的硬壳包裹起来,脆弱得只能缩在硬壳中,认为唯有这样才不会再次受到伤害。
想到这里,许晴岚也顾不上自己的举动会否激怒对方,她上前将少年抱在胸前的手臂抽了出来,将面包放到他的手心里。
“拿去吃吧,他们给了我很多,我也吃不了。”
夏成帷被这少女的举动吓到了,盯着手里的面包好一会儿,有些错愕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许晴岚见对方似乎卸下了一些防备,于是便坐到他的身边去,也从袋子里掏出了个面包吃了起来。
“你手上这个是我们家的招牌,海盐奶油面包。刚出炉的时候那香味就连在巴士站这里都能闻得到。虽然现在这个已经冷了,但我向你保证味道还是很好的。”
夏成帷看着身边这位扎着马尾的少女,车子驶过卷起的气流将她的刘海吹得有些凌乱,身上传来淡淡的面包香气。大概是一整日待在面包店里沾染上的。少女无视自己的视线,大口地吃着手里的面包。看着这一幕,夏成帷才隐隐感觉有些饿了。
看着手里的面包,他轻轻拉开包装,奶油的香气扑鼻而来。咬上一口,柔软的面包、海盐与奶油的咸香,真的像少女说的一样,冷掉了也好吃。
视线渐渐模糊了起来,鼻子也有点酸酸的。
“谢谢...”
许晴岚在听到这句话后,才终于放心下来。
“不会。你要喝水吗?我这里有”,说罢她又从袋子里拿出方才从店里带出来的一瓶水。
少年却没立刻接过来,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许晴岚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好看着少年微笑。
“嗯?”
少女的笑容非常灿烂,恰似海岛那明媚的阳光,刺眼得叫他的硬壳都支离破碎了。夏成帷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瓶水,但并没拧开来喝,反而紧紧地握着水瓶。低着头叫人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
镜头里只见少年那随着呼吸起伏的后背,一旁的少女有些担忧地看着却也没说话。背景里隐隐约约传来车子驶过的声音,巴士站里两人静静地依着彼此而坐。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煽情的对白,却让人看到了两个孤寂的灵魂,相依作伴。
夏成帷深吸了口气,借着这个动作将快要从心底翻涌而出的悲伤给压抑下去。
“谢...谢谢...”
微微颤抖的声线,再怎么压抑还是无法完全掩盖情绪。
许晴岚看着身边的少年肩膀一下一下地抖动着,紧握着水瓶的双手也在颤抖着,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对方。自己也不过是个多管闲事的陌生人,就在刚才才硬生生地闯入这位少年的视线里。实在谈不上有多知心,能给予对方多少安慰。
这时一辆巴士停到了他们面前,门一打开,司机熟悉地喊道:“欸小岚,今天怎么那么早就收工了啊?”
“哦,今天老板的侄儿过来玩,老板就顺道把他给拐来帮手,也就不需要我们做那么长时间了。”
“哦哦..嗯?你不上车吗?”
“不了不了。我跟朋友聊会儿,小心开车啊”,许晴岚向着司机摇手示意。
看着渐驶渐远的218号,夏成帷有些困惑,手指不停地拧着自己衣服的一角。犹豫片刻还是小声问道:“你...怎么不上巴士?”
“你...是在等刚刚那班车的吧...”
许晴岚一脸灿笑,像是要让他放心似地继续吃着手里的面包边说:“没事啦!反正...我也不急着走,就在这陪你一起吃面包呗。”
夏成帷见状便不再说什么,哪怕心底隐隐有些内疚害她错过了班车,此刻的自己却没勇气拒绝她的陪伴。
“你不是这里人吧?”
见少年点了点头,许晴岚接着聊:“我就说怎么那么面生...你看着跟我差不多年龄吧?”,说话间她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我今年高一,你呢?”
少年并未开口,只是点了点头。大概是指自己也一样吧?
“这个小镇就那么点大,在这里跟我差不多大的我都认识。”
少年依旧低着头,不说一句话。许晴岚并没有因为这样的反应而退缩,她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还习惯这里吗?这里很热吧?”
这一次少年并未做出任何反应。简单的问题,他却无法回答上。
习惯?自己真能习惯这里吗?
一切的答案在此时尚未浮现,唯有交给时间去见证。
“..这还没到最热的时候呢。我跟你说啊,那台风季前才最叫人热得慌,在街上待个几分钟就会闷出一身汗来。”
少女轻松的语气将他拉回到了现实。
稀疏平常的对话,此时成了夏成帷的救命索。一点一点地将他从无底深渊中拉回上岸。
镜头里,夏成帷的肩膀依旧耷拉着,时不时有吸鼻子的声音传出。他的一切动作都非常轻缓,像只受伤的小狗警惕害怕着来人却又忍不住想要从那人身上获得一丝慰藉。而与他形成强烈对比的许晴岚,脸上依旧是那灿烂的笑颜,说话声音不急不缓,与他聊着一些不重要的小事。
偏偏就是这样的平常最叫夏成帷依赖。
啪!
许晴岚突然拍了下手:“啊!说了那么多我还没说我的名字吧...我叫许晴岚,晴天的晴、上山下风的岚。”
少年看着眼前对着自己灿笑的许晴岚,缓缓开口:“夏成帷。”
“夏成帷...是‘春至花如锦,夏近叶成帷’的夏成帷吗?”
夏成帷未曾想过会有人说得出他的名字的由来,有些讶异地看着她。
许晴岚见他这样的反应,不觉有些好笑,笑嘻嘻地对着他伸出手:“你的名字很好听。很高兴认识你。”
少年犹豫片刻后也伸出了手握着了少女那温暖的手心。
“咔!很好!”
“你们表现得太好了,我刚刚完全不想要打断你们..”
一旁的助理打趣道:“所以刚刚巴士到的时候您没喊停是故意的吗?我还以为是我们记错了..”
“哎..刚刚那一幕没法儿打断啊..”
导演转头与其他主创人员聊了起来。
夏宁在导演喊停后便走到屏幕前,静静地看着方才他们两人的演出。看着屏幕里坐在巴士站里啃着面包的少年,那落寞无助的神情渐渐与脑海里的影子重叠...
坐在小板凳上的小孩,乖巧地将干冷的面包塞进嘴里。突然一个身影从她的身旁闪过,走到了玄关处,穿起了那双她最喜欢的高跟鞋。
‘妈...你今天会回家吗?’
小孩稚嫩的问句只换来了大门关上“嘣”的一声响。
“夏宁?叫了你几次都没反应..是看到画面有什么问题吗?”
凌澈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的身后。夏宁回头,对着他摇了摇头,随即便离开了。
被留在原地的凌澈看出了她的不对劲,正想要开口叫住她时,紧凑的行程却不允许他们这么做。很快地,他们两人便各自随着工作人员为下一场戏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