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是一场相当混乱的召唤仪式。
没有阵法,没有圣遗物,不知为何同时现界的两骑从者,甚至睁开眼第一下看到的是个倒在血泊里的小女孩。
女孩浑身的骨头几乎都断掉了,气息也相当微弱。但她还是竭力向两位从者呼喊。
“救……救我……”
不远处的女人听到这话愤怒地扑了过来,声音嘶哑地说着些含混不清的话语。迦尔纳上前拦住了她,女人胡乱地把攻击甩向迦尔纳,但只能在他的盔甲上留下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小刮痕。迦尔纳在魔弹的冲击中接近了女人,一记手刀命中她的后颈,把人打晕了过去。
“御主说不要伤害她。”
阿周那还没出口的话被堵了回来,他用有些复杂的眼神看了一眼迦尔纳,决定暂时先放下两人之间的恩怨,优先把正事做完。
他尽量轻柔地把女孩抱起来,让她免于在移动中遭受二次伤害。温热的鲜血粘在他的身上,顿时把他的白衣染红一大片,还有种微妙的黏腻感紧贴着皮肤。
“御主,还有力气回答我吗?我们该把您带到哪里去?”
小女孩费力地睁开唯一一只完好的眼睛,和阿周那短暂地对视了几秒。阿周那差点失手把人给丢出去,那只湛蓝色的眼睛是那样通透,有那么一瞬间他竟以为自己内心深处的“黑”已经被她看穿了。但女孩很快就又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他。
“带我回家……我给你们指路……”
2.
第二天一早女孩的伤口就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了,她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阿周那和迦尔纳,也把现在的情况向他们说明。
“事实上现在并不在圣杯战争期间,我把你们召唤出来也只是情急之下的自保,”尚且还只有五岁的芙蕾雅,说起话来完全不像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如果你们没有留在现代的意愿,我可以马上解除契约。如果没有离开的想法,我的魔力也足够支撑从者现界。选择权在你们,想好了告诉我就可以。”
交流的全程芙蕾雅都不去看阿周那,要么就垂着眼看桌面,要么就只看着迦尔纳一个人。微妙的情感在阿周那心里浮动,他既为不用与那双眼睛对视而感到轻松,又为芙蕾雅对他过于明显的疏远而感到疑惑。
“有始就要有终,我会留在御主您的身边,直到最后一刻。”阿周那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3.
芙蕾雅和她母亲的谈话并没有瞒着他们俩,母女两人直接在大厅里开展了相当平静的交谈,据芙蕾雅说她们已经有两年没有这样坐下来好好说过话了。
阿周那自认为不该去听谈话的内容,但从者优秀的听力还是让毫不遮掩的交谈声传入了他的耳中。
“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继续留在宅邸,我还是会把您当作母亲来尊敬的。”
“你觉得可能吗?”女人发出一声刺耳的冷笑,“这种表面和平有维护的必要吗?就算你还把我当母亲,我也已经没有办法再把你当作女儿了。”
“…………是吗,好的,我会尊重您的选择。”
芙蕾雅低垂着头,整齐的刘海把眼睛遮住,叫人看不清神情。阿周那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还是能感觉到悲伤的情绪正从她身上源源不断地往外流淌。
“母亲就是孩子的神明,御主还是深爱着她的母亲,即便母亲没有办法再爱她。”站在边上沉默了许久的迦尔纳突然开口,阿周那听到声音,有些诧异地转头打量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是吗,”阿周那收回视线,母女两的谈话已经结束了,女人准备上楼收拾东西离开,“这话可别当着御主的面说。”
4.
女人离开之后,芙蕾雅常常一个人坐在窗台前发呆,直到阿周那或者迦尔纳开口叫她,她才会回过神来。
女孩本来就长得像个小巧精致的人偶,如今面无表情的样子更是少了几分生气。有时候阿周那看着她的背影,恍惚间觉得自己看见的不是个活人,而是个玩偶。
芙蕾雅的状态让他有些困扰,但他也不知道改如何打破现状。毕竟他自己决不愿向他人透露一丝自己的内心,这样的他又要如何去面对御主的内心,如何去开导御主,想想都知道他只能说些苍白的空话。
令他没想到的是,打破僵局的人居然是迦尔纳。
在一个阳光温暖的午后,迦尔纳主动走到芙蕾雅边上单膝跪下,微抬着头认真地和她说了什么。芙蕾雅愣了一下,然后露出来个小小的微笑,紧接着变成轻声地咯咯笑,两只眼睛都笑得弯了起来。
那是阿周那第一次见芙蕾雅笑。
5.
那天之后芙蕾雅开始主动找迦尔纳说话,有时候是闲聊日常,有时候是问他些奇怪的问题,有时候只是单纯像个小女孩一样撒娇。
她偶尔也会和阿周那说话,但基本都是些正事,态度也偏向于公事公办。阿周那意识到两人之间微妙的距离感,从理性上他很高兴这位御主的识趣,没有擅自接近他的想法。
但潜意识里似乎又有些微妙的不爽,连那个不善言辞只会激怒别人的迦尔纳居然都能和御主相处得很愉快,反倒有几分排挤他的意思,这就好像在说他阿周那输给了迦尔纳一样,实在是令人不快。
都说三个人里必然有两个人关系会更好,剩下的那一个就是多余的、不被需要的存在,被另外两人抛下,只能孤零零地在原地看另外两个人渐行渐远。这样的话,岂不是在说他阿周那是多余的那一个吗?
实在是令人极为不快。
6.
终于在一个黎明前,阿周那选择拦住准备前去祭拜苏利耶的迦尔纳。
“终于来了吗,我还在想要等到什么时候呢。你犹豫的时间未免也太久了,阿周那。”
阿周那头上爆出两根青筋,他深吸一口气才勉强把殴打迦尔纳的冲动摁下去。
“不会说话可以不用说,迦尔纳,”他有些紧张地清清嗓子,“那个,我确实有个问题想问你。你是怎么和御主相处的?”
“没想到有朝一日你也会为与人相处感到困扰,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只要在原地就自动有人围上来的类型,”迦尔纳继续在阿周那岌岌可危的神经上蹦迪,“居然会有需要向我这种不善言辞的男人求助的时候,看来你真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你,说还是不说?”
“我当然会说的,这不是马上要进入正题了吗,”迦尔纳有些诧异的眼神好像在谴责阿周那怎么这么没有耐心,“事实上,我并不觉得我有什么和御主相处的诀窍。一直以来我们都只是在正常地进行日常交流,我说话的方式也没有什么不同。”
“……我真是白费劲问你,听你说这么久的废话——”
“啊,对了,硬要说起来御主确实有一样不同,”迦尔纳打断阿周那的话,似乎刚刚才想起来这么重要的事情,“御主也能知道我在想什么,这让我们的交流非常轻松,我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非常的不可思议,非常的不可思议。”
“哼,这样啊,对于像你这样的家伙有读心术的话确实——————”
阿周那在这个瞬间意识到,当初的那几秒对视并非错觉。
7.
阿周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和迦尔纳告别的。身体的动作比大脑的思索还要快,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在芙蕾雅的房间里,双手狠狠地扼住了女孩的咽喉,把她压在柔软的床铺上。
“……你、知道…了,”芙蕾雅艰难地开口,语气里满是笃定,“嗯,我……都看见、了——”
“啊啊,真是让人太让人悲伤了,该说是我们的相性不佳吗,”阿周那这样说着,眼中却并没有悲伤,只剩浓郁的黑色想要把一切吞噬。他的双手收得愈发紧了,似乎有骨头断裂的可怖声音从他手下传来,“难怪御主一直不愿意直视我的脸,是感到恐惧了吗?还是说,感到厌恶了吗?”
“——不、是——的————不是的!!”
阿周那一愣,手下的动作也放松了。芙蕾雅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剧烈地咳嗽起来。
“不是的、阿周那,”芙蕾雅喘着粗气,一只手搭在阿周那扼住她喉咙的手上,目光坚定地看着阿周那的眼睛,“我并不恐惧,也并不厌恶,我不看你只是因为你不喜欢,我担心让你感到不适……但现在看来是我做错了,对不起。”
“哈?如果你只是想靠这种漂亮话来拖延时间——”
“不是漂亮话,即便你现在没法相信,我也会证明给你看的。”芙蕾雅那双澄澈的眼睛让阿周那克制不住地挪开视线,躲避她的审视,“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认真看你的脸……”
芙蕾雅伸出双手,想要触碰阿周那的脸。阿周那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惊,立马松开掐住她喉咙的手连连后退,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8.
之后的几天里,阿周那都以灵体化的方式躲在宅子里。迦尔纳似乎想把他找出来,但被芙蕾雅制止了,这让阿周那感到稍微轻松了一点。
直到晚上他在偶然间入睡,才知道芙蕾雅为什么不急着找到他了。
“欢迎来到魔女的茶会,”此刻两人正面对面坐在一张小小圆桌的两侧,周围是广袤无垠的草原,天空湛蓝如洗,是个相当令人舒适的环境,“红茶需要加奶加糖吗?茶点偏好什么口味的呢?”
“……这是做什么?”
“尽到我作为御主的责任,和你好好地谈谈,”芙蕾雅把加过牛奶和方糖的红茶推到阿周那面前,“而且你现在应该暂时不希望我梦到你的过往吧,所以我把你带到我的梦境里了,希望这样能让你轻松一点。”
“没有什么好谈的。你也是吧,和差点杀了自己的人有什么好谈的?你要是还清醒的话就该早点用令咒让我自裁。”
“但从结果而言你并没有杀死我,”芙蕾雅平静地反驳到,“而且你也杀不了我,我可是不老不死的魔女。”
“你未免太过自信了点,”阿周那皱起眉头,把她递过来的红茶推到一边,“就算真的没法杀死你,我也有办法让你在精神层面死亡,永远地陷入沉睡。”
“那就走一步算一步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至少在现在你没有杀死我,那我的判断就不能说是错的。”
“…………奇怪的小丫头。”
9.
之后只要阿周那一睡着,就会被芙蕾雅拉进茶会里。他从一开始抗拒到直接不睡觉,到后来逐渐适应,甚至愿意陪芙蕾雅聊些有的没的。
“……糖放的也太多了点。”阿周那皱着眉头浅尝了一口芙蕾雅推过来的红茶,最终还是选择放下杯子不再折磨自己的味蕾。
“因为我还是小孩子嘛。”芙蕾雅理直气壮地往自己的杯子里丢进六块方糖。
阿周那欲言又止地看着芙蕾雅往杯子里丢糖的手,想到现在算是在梦里,最终还是没有制止她超量摄入糖分的行为。
“啊,说起来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芙蕾雅突然一拍手,“我们这一支的魔女,可以继承先祖的记忆。”
“那是什么意思?”
“上一任魔女的记忆会自动传承给下一任,到我这一代脑子里已经装了五个魔女的记忆了。最强大的第一任魔女,她的记忆还带着自主意识,有时候会和我争夺身体的控制权,还挺让人困扰的。”
“是吗,”阿周那淡淡地回应到,“那你可要小心,别被人夺舍了。”
10.
一语成谶,短短一年之后,这句话真成了现实。
正常来说,魔女从上一任魔女的腹中诞生,自诞生起就会继承全部的力量。而上一任魔女则会在生下孩子的同时死去,这是不变的法则。
但芙蕾雅并不是自母亲腹中诞生的孩子。她的母亲想要一个孩子,又不想为此丢了性命,便以自己的一根骨头和血肉作为材料,创造出了芙蕾雅。
开始的一切确实很顺利,但伴随着芙蕾雅的成长,她开始逐渐变得强大,她的母亲日渐衰落,慢慢走向死亡。最终她们还是步入了宿命的轮回,新的魔女就此诞生。
传承形式的纰漏让芙蕾雅成为了唯一一个需要成长的魔女,她没能完全继承魔女的力量,需要在长年累月的成长中慢慢重新获取。而这个破绽被有心之人抓住了,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捕获一个魔女,来帮助他们完成前所未有的研究。
迦尔纳被错误的信息引开,阿周那因为一瞬间的犹豫错失了时机,那道威力可怕的术式直接命中了芙蕾雅的头部,把她的整个脑袋都炸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