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结束调频的半天,御天敌还未完全感受得到仪式带来的后遗症,直到第二天——
他从充电床上起身,关闭掉后台的闹钟,事实上他已经醒了很久了,有些不真切地看着自己的手掌,火种舱里隐约传来不属于他的那份安详平和的异动。
暴风雨口中的些许危险完全就是骗人——在连接导管成功启动的时候,自己的火种突然被尖锐的疼痛裹挟,那时他偷摸瞥了一眼那位主教,她站得笔直,垂下头雕,将所有声响扼在发声器后。
每一秒都十分折磨,仿若有人用粒子刀将他的火种切得稀烂。
也许是他现在回忆起那份体验的情绪过于突兀,火种舱连接的另一边迅速递来安抚——这位主教醒得这么早?
御天敌哼了一声,冷着面甲翻出今日的行程。
但另一边的暴风雨就显得很苦恼了。
她正握着一位信众的手,微笑着听着对方略显激动的言语。虽然表面上能够维持了平日的温和,但是从御天敌那侧似有似无的,弥漫在她的情绪模块里的烦躁感着实让她略觉无奈。
她借着宽大的兜帽皱眉,开始思索御天敌为何而烦躁?因为警车?不太对,这位战术家和他最近的状况还算平和,据她所知——警车已经说过,他会尽量减少与御天敌的摩擦。
因为议会的小动作?也许吧…这几天是检察院对元老院轮番提审的环节,不出意外他作为部长得次次出席——加班——那就情有可原了。
这样可不行……这会影响到她的效率的。
暴风雨暗自叹息,努力维持自己的平和,连带着自身机体散发出的温润磁场都快让眼前的信徒掉清洗液,那份萦绕在她火种上的烦闷略见消退。
教堂里充斥着压抑的涌动,来到这里的每一个机子都各怀心思,但这里可不是供他们闲聊的地方,于是在大堂里有遇到熟人的也只能轻轻点头致意,随后错肩离开。但是暴风雨还是能从这些只言片语中感受到什么。
领袖选拔。
他们低声说,领袖选拔就在这周,塞伯坦要走向新的未来。
她还未能准备好,还未能弄清楚自己的机体……还有溢光遇袭时那奇怪的死灰病从何而来,但此时此刻就被像赶鸭子上架一样推着往前走,也许她还遗忘了什么…
原本这些事她应该早些说清楚,但她的同伴们已经忧心忡忡了近半个循环月——何必让他们再因为这些事情动摇呢?
普瑞姆斯,请启示我该如何行进?
暴风雨在芯中暗暗诘问,大堂内的神像巍然屹立不动。
几秒后,另一个声音回音了她——从胸甲里燃烧的火种感受到了含含糊糊的,扭捏裹着宽慰的情绪。
她在大堂中站定,错愕地抚上胸甲,最后摇着头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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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
警局就算再忙也有午休时节,御天敌的指尖在议会提案上悬停了三秒,原本举起的电容笔来回不定。
他猛得将电容笔扔回桌面,光学镜紧紧盯着自动门,于此同时,一道脚步停在门口。
进来的是警车,不过瞧见御天敌直挺挺地盯着他,这位局长有些意外。
让御天敌烦躁的倒不是因为他,真正的原因是那种让他捉摸不着的既视感——也许有什么让他遗漏的地方。
办公室内的陈设在他离开警卫局前并未改变,尤其是正对着办公桌的显示屏,上面时时刻刻轮换着塞伯坦各个城邦的风景,但如果你仔细去看,是能够分辨出,在中央偏左的那一块,有个暗淡下去的像素点。
是的,那个一直让他遗漏的“像素点”……
暴风雨平稳的情绪缓缓包围了过来,他收起思绪,盯着警车放在桌面上的数据板。
「见鬼的共感......」
散热风扇冉冉运作,他的视觉网倏然被一阵白光裹挟——这就是那个主教说的记忆“共感”?
他可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习惯……
不过共感后遗症可给不了他后悔的机会,过去的幻影已经侵袭了御天敌的脑模块。
应该是暴风雨的记忆。
看起来还是磨合期的样子,御天敌闭上光学镜,却在幻象中四处张望了一下。
暴风雨貌似是蜷缩在一个透明的营养舱中,那种医疗专用的型号,不过舱内摆满了各种模型,收集来的齿轮,内壁上还贴着略显青涩的火力装置手绘——看来这里已经演变为主教的秘密基地。
舱外传来舱门掩盖不住的激烈争吵,他本想贴过去听仔细,但是视角里的暴风雨却低下头雕,将自己缩得更紧。
“我来到这个家里,我和你成为火种伴侣,背弃了家族的反对是因为我愿意,我是为了你!”
一个尖锐的女性TF的声音,好像对着谁指责开口。
暴风雨小心翼翼地将头雕贴在舱壁上,手指在舱内玻璃上划过颤抖的痕迹。
“你却告诉我……”后面的话断断续续,也不知是不是主人刻意压低了声音。
“你们Altar家制造的不是救世主,是定时炸弹!为什么要剥夺她的权利!你把她的未来全毁了!”
记忆到此结束。
御天敌从倘若过去的潮水浮上岸,他睁开光学架,警车正站在桌前,看不出什么情绪,显然,已经叫了好几遍他了。
“有什么事?”
“检察院对元老院全体的提审已经进入了最后阶段,预计在明天结束最后一次法庭,这之后就是领袖选拔。”
警车虽然是背着手的,语气也毫无波澜,但是他总能感觉到他话语下的违和感。
“我知道了。”
他赫然抬起头雕,揉捏着自己的天线。刚刚的记忆片段应该是暴风雨处于幼年时的记忆。争吵的人是……应该是她的父母?
最关键的应该是他们话里的内容吧?“制造”?这可真是大新闻……暴风雨的诞生并不清白?
“有关主教的身世,”御天敌的光学镜在背光下幽幽亮起,“你知道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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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上铺天盖地地全都是领袖选拔派发的传单,奥利安弯腰捡起一张。
上面用着巨幅的加粗字体,时间就在今日的正午时分,距离开始还有一会。
奥利安并没有想去现场观看的想法,他推脱了震荡波的邀约,又开始想起那次在实验室中的异动——奇怪的是,那天过去后,他开始频繁地做起梦来。
梦的内容很多变,和教堂中雕刻的天元系列壁画极为相似。
他不由自主地寻找教堂的高塔,因为领袖选拔,铁堡与之前检察院审查议会时期那种严峻的气氛相比热闹不少,也不知教会此刻也是一如既往的繁忙——他忽然想去看看主教。
奥利安又觉得莫名的郝然——也许是发觉自己居然在期望能与主教见面,但这种感觉又和他所认知范围内的任何情愫不相同,只是单纯地想要靠近,接触她。
他在原地踌躇不决,最后还是沉默地变形,朝着教堂的方向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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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正午。
御天敌给暴风雨播去一则通讯,她很快就接通了。
“午安,部长阁下。”
他仍能感觉到火种舱链接另一侧传来平和的波动,“你不到现场?”
“我不想给选拔仪式再增设意外的可能性了。”暴风雨的声音很轻,“您这时打来通讯,是什么事情想要询问我?”
“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和谐的地方。”御天敌站在休息室前,看着在现场早早就聚集在一起的人群,这是他离自己的理想最唾手可及的时刻。
“……”通讯那头沉默不语,他听到很沉重的脚步声,“但是我们也没有退后的机会,您想现在推延选拔吗?”
暴风雨的声音染上笑意,“就算你同意,钛师傅同意,竞天择同意……塞伯坦的民众很难同意,他们无比渴望一个新的政权系统,一个新的未来。也许有人利用了这一点——我不也排除普罗图斯是幕后黑手的可能性。”
“已经没有我们后悔的机会了。”御天敌发现自己居然有些坐立不安,他有些破罐子破摔地想:暴风雨可能认为这则通讯是他寻求宽慰的无芯之举——更糟了。
“是的,所以无论怎样,我们都得做好准备了。”
“有关你的事情,”他咽下一口电解液,机体后的手掌不禁捏紧,“警车那家伙一个字也不愿吐露,我在警卫局的档案里发现了一些细节,暴风雨……你从未告诉我——”
“……我只是,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口吻和你们解释,”她似乎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看来您也知道了?应该是通过我的那些记忆吧,你不可能察觉不到的。”
“……我不是有意去看。”
“我也没有怪罪您的意思,我也做好了这种芯理准备——抱歉,有客人前来拜访。”
客人?什么客人?谁会在这个时候来到?那位角斗士和他的可靠紫色副手早就回了卡隆,谁还会去拜访她?
暴风雨温柔的磁场波动通过链接传来,还有她的声音,“等仪式结束后您再找我详谈吧。愿普神引领我们的道路,预祝您旗开胜利,领袖阁下。”
她迅速挂断了通讯,不给他询问的机会,御天敌沉默地将通讯器收起。查看起后台的时间,走到自动门前,深深置换着气体后,向外迈步。
距离仪式开始只剩一刻钟的时间,现场聚集着各处的政要,他一眼扫过去基本上都是眼熟的几位,好几个正在对着他点头示意,似乎领导模块已是他的囊中之物般。
御天敌走到人群中,换做平时,他一定会理所应当地在最前排站定,但此时此刻,他忽然又没有那么想面对那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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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雨走至大堂中,普瑞姆斯雕像前仍跪着稀稀疏疏的信众,正在为同时预备进行的领袖选拔祈祷,但也仅此而已。平日里的教会在此刻显得分外冷清。
她走过去,奥利安有些局促地站在两排长椅的中间。
“午安,怎么不去领袖选拔的现场,奥利安?”
“我……我不太清楚,反而觉得选拔没有那么重要了。并且…这种事理应也和我这类的普通人没有必然的联系。”他沉思一会,又补上一句,“这些天来,我到时候做了很多内容有关天元的梦,也许您觉得有些奇怪……”
“哦?”暴风雨环顾四周,开口道,“现在临近选拔仪式,在教堂钟楼三声敲响后开始,我们去那聊聊你的梦吧,也许不错的风景能缓解你的焦虑。”
她领着奥利安上到二楼的升降台,在红蜘蛛的协助下,钟楼的承重柱被重新维护后可以维持几百万年的时间,不用再去考虑每周的定时维修。
正午的阳光使得用着冰晶装饰的镂空栏杆分外耀眼。她和奥利安在阴影下停留。
“《梦的解析》……我记得是一位叫弗洛伊德芯理医生的作品,也许是因为你与教堂接触的太多,”她调侃似的开口,“但梦通常反应的都是个人的芯理暗示。”
“不……那些梦给我的感觉更像是……我自己亲身经历过一样。”
奥利安皱着眉,努力捕捉那些快将烟消云散的记忆。“我在梦中看到了各种各样的图案,和我曾在档案馆中见到的纹样极其相似。”
钟楼的冰晶栏杆在正午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斑,暴风雨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栏杆接缝处新镶嵌的圣徽浮雕。
“能请你详细描述一下吗?”她眯起光学镜,收起原本放松的微笑。
“大概是……呈现三螺旋结构。”奥利安看着忽然严肃起的暴风雨,有些无所适从。“我看得不太真切,但是应该类似的结构。”
“每个符号末端都有类似教堂穹顶的菱形分叉。”他用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是不是还有和这个图案。”她指了指教袍上的家族勋章。“较为相似的纹样。”
“没错……这不是您的家徽吗?”
阴影随着日轮偏移爬上主教的面甲,她赫然想起声波更早之前给她的情报——议会很早之前就根据《普瑞姆斯后裔基因谱系》开始着手调查其他的普瑞姆斯后代。
而她当时得到的消息是——也确实存在着这么一位……除Altar家族外还存在另一支隐性血脉。
钟声恰在此时轰鸣,第三声钟响震落屋檐的冰晶碎屑,暴风雨慌忙朝着远处的仪式现场眺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