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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第一百八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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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所有人都被安顿好,法赫纳为大卫做了一次体检。

星舰没有将体检的结果告诉这位老老实实坐在那里的年轻人,而是切换为成年人格模板,用机械臂将对方抱回床上。

“怎么样?”

忐忑的猎犬小声问。

阿卡夏的同源者不会说谎,法赫纳只是笑着回应。

“检测结果告诉我,你需要多休息。”

于是另一方没有再问下去了。

大卫只是自顾自地转换了话题:“可以做小蛋糕吗?E字序列的猎犬还没有见过小蛋糕,他们尝到甜甜的东西,就会很快喜欢上你的。”

“他们已经很喜欢我了。”

星舰的声音非常温柔,像是在照顾年幼的兄弟那样。

“不过小蛋糕要再等等,我在进行重组的时候,物资损毁了大半。在接下来的旅途中我会重新采购你们生活所需要的必需品。”

他安慰没什么精神的那一个。

“很快,你悄悄睡几觉的时间而已。”

“可是我还不想睡。”

人在虚弱时,连情绪都会一并随之波动。

这样的难受程度对于猎犬而言不算什么,大卫在训练基地里经历过更糟糕的疼痛,但是一旦知道说出口的话语会得到回应后,忍耐力便开始下降。

他再也不是一只能够隐瞒伤痛全力竞速的猎犬了。

“法赫纳,我想看看那幅画——那副会客厅里的画,它还在吗?”

他抓着一只机械臂,轻轻地晃动,如同一个超过了成年线的孩子那样。

“我想看看大卫·威廉姆斯留下的痕迹。”

星舰的逻辑程序思考了一会,给出一个是和否之外的回答。

“我换了另一幅画,也是威廉姆斯的作品,你想看看吗?”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那张小滚床被推出去,推往中层的会客大厅。

霍尔曼一行拥有各自的休息室。

取得深空通讯权限的卡特再也没露面,霍尔曼的现任家主积攒了太多急需处理的事务,他将自己一头埋进工作中去。

劳伦斯和奥莉维亚则是因为年龄的缘故,需要好好休息几天。在这场变故中心力交瘁的人有很多,要始终保持稳定与镇静的年长者更是重灾区——他们甚至无法如年轻人一般陷入消沉,还要负责把寻死觅活、心态脆弱的家伙们一个个踹起来。

于是漫长的走廊显得空空荡荡。

体谅乘客身心健康的法赫纳模拟出了昼夜环境,光线透过一些虚假的投窗照射进来,散落在墙壁和地面上,好像只要随手推开某扇门,就能走入一个晴朗的花园那样。

会客厅也不再是卡兰休息时阴沉又静谧的气氛。

它被装饰一新,米白色幕布如窗帘般垂落。在重重帷幕之后,仍旧是一面巨大的墙壁,但墙上描绘的画并非那副化作灰烬的焦裂大地和血肉支离的白山羊,崩陷的脊骨和沉重的铁链一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山丘的场景。

年幼的女孩子笑得像一大捧风信子和高山百合,热切而又充满活力的眼睛透过画壁看过来,像是冲着每一位看见这场景的人放声大笑。

她的怀里、手中和脚下全是大片的野花,并非精雕细琢的人工花园中排布错落有致的景象,而是更杂乱、更无序、更自由自在的色块。各种颜色如同被天才的手臂所打翻的调色盘,胡乱溅落一地,生长出枝叶和花瓣,迸发出一种明艳的野蛮感,好像大团的缤纷色彩即将冲破边缘狠狠撞入现实之中。

如果说画家向末代帝王所献上的黑色长卷系列的最后一幅巨型壁画,是一首关于死亡、分裂与大灾厄的礼赞,那么眼前的这幅则是对于鲜活生命力的讴歌。

两者的冲击力很难说哪个更胜一筹,生与死的较量被铺陈于画布和墙壁之上。

一旦撤去原有的画作,换成面前的景象,就如同春日的风拂过化为灰烬的干涸山岗,那些种子,那些烧不尽的野草又反复活了过来,它们活在千百年后,活在每一个看见这幅画的人的双眼中。

躺在床上的大卫注视墙壁,很久都没有说话。

当法赫纳伸出机械臂去轻抚那颗毛茸茸的脑袋,透明的眼泪落在被子上。

年轻的、幸运地活过了二十岁的猎犬,在巨大的墙壁面前无声恸哭。

他非常嫉妒,非常羡慕,也非常害怕。

害怕促使他偷来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名字,偷来了一位曾经的画家的名字。他说自己也叫大卫,可当他看着对方的画,他惊觉自己无法像另一个大卫一般,在这个宇宙间留下自己想要的、长久的、人人皆知的痕迹。

法赫纳静静地让对方哭了一会。

他的朋友,他年幼的弟弟,在真正伤心的时候反而会哭得很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但是当对方再一次抬手试图擦去狼狈的泪水时,调整过温度的机械臂温柔地环抱住对方,将从小缺乏触碰与拥抱的那一个,搂入藤曼般勾连的触肢中。

“画面上的是大卫·威廉姆斯的妹妹。”

星舰轻声说。

脱离了一板一眼的清脆机械音,法赫纳仿佛拥有了人类的灵魂。

“他早年以绘制女性肖像而成名,想在攒够钱之后将自己的家人接到高等星居住。在声名鼎盛时期,他也曾为克里芬三世的第一任皇后绘制画像。”

“不过这幅画的成图时间和其它所有人物像都不同。”

哭泣的那一个仰起脸,眼角还带着湿漉漉的痕迹,眼睛也红红的。

大卫胡乱地擦了擦自己的脸,不去和那些荷鲁斯之眼对视,只是假装没事地顺着对方往下问。

“那是什、什么时候?”

“金晷历1939年9月。”

最开始大卫没有反应过来这个时间意味着什么,只是不好意思地嗯嗯两声。

但是几秒之后,他抬起头,震惊到忘记了自己还在躲避朋友的摄像头,下意识地同靠近的荷鲁斯之眼对视。

“金晷历……1939年?”

“九月?”

他重复确认。

“对。”

法赫纳笑着回答,仿佛因为这小小的谜语和对方坦诚的震惊而开怀。

“这不可能!”

年轻人脱口而出。

“他早在被捕不久后就死、死去了呀!1939年不是大灾厄发生的那一年吗?!”

“沙瓦勒在九月的第一天整个解体,死人不可能作、作画!”

很好。

现在小朋友不难过了,而是紧紧地抓着友人的机械臂,两只眼睛都睁得滴溜溜的。

非常好奇小狗,令人想要逗弄。

法赫纳确实笑了出来,那笑声听起来清澈而干净。不再是合成音或者是随便某种音源,而是曾经的第一位新型人类自己的声音。

“确实是这样,不过我也没有骗你。”

长长的机械触肢柔和地拍一拍对方的后背,像是在哄年幼的孩子入睡那样。

“沙瓦勒坠入阿卡夏时,整颗星球解体,连同其上六百万居民一起。”

“但是除此之外,监判院的旧址内还存放着一些缸中大脑。”

庞大而沉稳的星舰轻声说。

“其中一颗,属于一位名叫大卫·威廉姆斯的画家。”

“每一颗被监判院收押的活体大脑都在发出漫无尽头的尖叫,祈求一份永恒的死亡。但是偶尔也会有一些别的东西被一同遗落在原地。”

“在痛苦的间隙,它们会以破碎的姿态地浮现出来。比如一份同死亡作对的念想,比如一份对于家人的思念,也比如一份未完成的画作。”

“我吃下那些东西,我看见他们的一生。”

星舰可以感受到,大卫的手正紧紧地抓住自己的机械臂。获得永恒生命的那一个,已不再拥有人类的触觉,接触时会得到温度的反馈,也会收获关于对方心跳、脉搏的实时数据,但这些都不是发生于人和人之间的拥抱。

“最开始我无法理解,所以我试着去分析、去演算、去以逻辑程序推导那些情感。”

“很奇怪吧?”

舒缓的音调流淌在空旷的会议厅中,第一代新型人类和末世代的新型人类望着同一幅画。

“在活着的时候,威廉姆斯花费十年时间描述了无尽的死亡和苦难,六副巨型壁画组甚至获得了黑色长卷这一不祥的名字,他被折磨到精神状态日益下滑的的地步。”

“但是当他死去——或者说当他的肉/体死去、灵魂被强行拘束在无穷无尽的苦难中,他用仅剩的大脑所描绘出的,却是一幅截然相反的画面,一幅再也无法被画完的画面。”

“所以是你将它重现……”

大卫低声说。

“是你将它绘制在墙壁上,将这样一幅不存在的画面画了出来,对吗?”

“我和人类拥有截然不同的时间尺度,最精准的印刷技术也无法复刻我所解读到的准确信息。”

温和地笑着,法赫纳的机械触肢没有离开那头小卷毛,依然在轻轻地揉对方的脑袋。

“存在于缸中的威廉姆斯最后记忆中的,就是这样的画作,他以思维构图,画出了最杂乱最野蛮也是最鲜活的山丘。”

“但我想说的不仅仅是这些。”

“或许在此之前,无人知晓这面壁画的存在。然而你还是见到了它,大卫。”

“你透过一位百年前画家的双眼,去看了看那些从未诞生于这个宇宙间的花。哪怕它们来不及被付诸笔端。”

大概明白了对方想说什么,躺在床上的年轻人紧紧地握着那温暖的机械臂。

大卫现在又想哭了。

因为他听见法赫纳的声音轻柔而温暖,像是沙沙落在绿叶上的雨水。

“所以每一样事物,都会被记住,都会留下自己的刻度。没有人会被真正意义上地遗忘。”

“就算无法被书写,思维与意识自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在编织着生命的痕迹。”

“如果人类无法记住,我会代替他们记住。”

“如果我于未来的某一天同样分解消亡,那么阿卡夏的轨迹、那些遥远的群星也会记住发生在这个宇宙间的故事。”

“它们会记得一位名叫大卫的人,他是法赫纳最好最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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