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悬在钩索上那一刻，闻霄两手紧紧交握在腹前。祝煜的紧张让她安心，可当她看一眼山下那万丈悬崖，京畿房屋的脊骨如刃，她又产生一种命不久矣的感觉。

闻霄颤声对祝煜道：“别担心，我会没事的。”

显然她说的没什么底气，起码自己是不信的。

她也痛恨自己，和高空坠落本就有不解之缘，都摔死过一次了，到底在怕什么啊！

“不是这样的，闻霄，这很危险。”祝煜突然捧着她的脸，“人在空中是没有安全所言的，无论多么高明的工具，都不能保证安全。”

祝煜下意识像闻霄挨了挨，似是想在她额前留下一吻，突然间想起周遭全是人，只能含蓄地移开眼。

一侧的斥候催促道：“大人，差不多了。”

闻霄僵硬地向远处望去，听耳边的人吵吵嚷嚷部署着。

“扶住定堰侯！扶住！”

“赤膊兵就位！”

“再检查一遍钩索！”

不知是不是错觉，闻霄仿佛看到那地上天宫般的京畿城微微震颤，闪烁着火光。

架上钩索紧张之余，闻霄还有心思想起，自己仿若一只绑在烤炉上的烤鸡。祝煜稳稳地扶住她，止住了钩锁的震动。

闻霄深吸一口气，侧头看那钩锁的衔接处。

没关系的，很结实，稳稳的很安心……

宋袖在她身边叮嘱什么，闻霄基本已经听不见了，她最后听到的只言片语是一声高喝。

“赤膊兵，出征——”

像是天地失去了支点，身后哄闹着的人声迅速消失。闻霄感觉自己如一支离线之箭，她不敢看旁处，只能坚定的往前看。

“安全！闻霄，安全！”她好像听到身后祝煜的声音，虚无缥缈，随着半空中的疾风飘散了。

闻霄用力点了点头，像是回应祝煜，又像是告诉自己。她鼻子有些发酸，泪水莫名在眼睛里打转。她才发觉，自己也是习惯于去依靠一个人的，哪怕只是和他并肩站着。

风快速刮过闻霄的身体，眼前的景色变幻，最后变成茫茫一片白。眼前的銮爱天宫还只是个黑点，身下万丈却是繁华的京畿城。

突然，钩索剧烈震颤起来，闻霄紧紧抱住胳膊。她察觉到不对劲，望向身边的赤膊兵，亦是被这大幅度摇晃惊到。

她邻着的赤膊兵道：“大人……这不对劲……”

话音刚落，钩索突然倾斜，他们身后那一段断裂开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闻霄感觉天空重重的压下来——天，好像更低了！

退路已断，钩索如一个摆锤向前荡去，紧急关头，闻霄嘶吼了一声，“打开铜环，跳下去！”

因钩索一端断裂，他们被甩了出去，离地倒是贴近了不少。

眼前树木挡住去路，一行赤膊兵拼命躲闪，还是有好多人撞死在树上。

闻霄喊着：“打开铜环，快！”

钩索荡得极快，闻霄感到自己的双腿不断地颤抖，连眼皮都开始打战。

“没关系没关系……我不害怕……”闻霄闭上眼，摸出刀用力撬开了铜环。她立刻被抛了出去，像是被人砍断的树一路栽倒在地上。

耳边传来少女尖锐的喊叫。闻霄揉了揉眼睛，还以为是自己叫出了声。

方才坠落与摔倒让她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她慌乱地睁开眼，滚烫的气温蒸着她的皮肤。

怎么会这么热，连空气都热得发颤。

突然，一颗冒着火光的流星飞来，闻霄瞬间意识到，这是没有装载云石的飞云矢！她扑向一边捂住头，紧接着地面一震剧烈地颤抖，一切似乎都在下坠。

尖叫声四起，闻霄越发觉得不对劲，她明明就在地面上，这下坠感从何而来？

地面甚至开始倾斜，闻霄调整身体，发觉自己就落在銮爱天宫所处的山上，那高峰如定海神针，把銮爱天宫钉死在半空，天宫之下，一切都在倾斜。

炮火如雨射了过来，闻霄扭头环顾四周，浮云就在銮爱天宫那极致奢靡的檐角。

她忽然意识到——銮爱天宫浮起来了！

古时东君临世，世人为其修筑天宫，拔地升天。

如今，这座仿制的天宫，竟然也升到天空中。

炮火如雨，拉着京畿城，想将它拖拽下去，唯有天宫屹然不动。

“大人，您还好吗？”一个赤膊兵躲在角落，看上去还是个十来岁的姑娘，“小心！”

赤膊兵把闻霄拽了过来，躲过了落下来的爆炸。闻霄满脸都是灰，心里隐隐后怕。

“大人，京畿城浮起来了，我们怎么做？”

爆炸声连绵不断，闻霄理清思路，道：“只有天宫不受影响，说明问题就出在天宫。咱们向上走。”

一切都和计划偏离，闻霄心里也没有底，和那年轻的赤膊兵相互帮扶着，一点点攀上天宫。

孤城高悬，与山同高。

而地上的芸芸众生，是被踩在脚下的汪洋苦海。飞云矢如雨落下，击得京畿城倾斜下坠，裂开的土地不断抖落土渣。

险峰之上，是两个艰难上行的人。

赤膊兵的声音几乎被风完全盖住，“大人！前面是不是有道光柱？”

风吹得闻霄几乎要飘出去，因为倾斜，石阶几乎立在眼前，她看不到前路，每一阶都如同一座小山丘。无数“山丘”背后，一道诡异的金光直冲天际，欲与太阳相接。

“就是那里，就是那里！”

闻霄呼出一口气，努力稳住身体，拉着赤膊兵一点点向上爬去。

一支拴着钩索的巨箭擦肩而过，钉死在她身旁的山路上，闻霄正好借着钩索保持平衡。

赤膊兵喜道：“是支援我们的！肯定是咱们的人要顺着钩索滑过来。”

闻霄眉心紧皱，怕是这钩索，想将銮爱天宫拉回去。

到那时，无论是京畿城，还是周遭的城池部落，讲无人能幸存。

闻霄的心越来越悬，她不敢看身下到底有多高。

越往高处太阳越烈，竟化解了高空的寒气。空气已经湿漉漉的，迷住了人的眼睛。

“大人，我们是不是快到了！”赤膊兵绝望地说了一声。

闻霄向上看去，那金色的光柱近在眼前。

身下的地剧烈颤抖起来，空中的孤城已经被插满了钩索，却一边战栗一边再次飞升的更高。

钩索一条接一条的崩断，切断了京畿与人世的联系。

京畿城内的百姓早已恐慌到了极致，以为是末日降临，有人在痛哭尖叫，有人在寻仇，有人在街上狂舞，也有人在玄鸟像下虔诚的祈祷。

登上天宫的山道近乎垂直，闻霄艰难的拔出刀插在石缝间。往上一步，便是天宫。

金色光柱越来越刺眼，闻霄握着刀柄的手阵阵发麻。她仿佛看到一只身披金甲的玄鸟从銮爱天宫辉煌的屋脊上空腾飞而起，鸟鸣声几欲撕破耳膜，清戾而又似是绝响。就在一刹那，一支巨弩落在京畿城中间，误伤百姓无数。

赤膊兵不小心直视了眼前的一切，双目被闪得几乎失明，泪水从眼角划落，一不留神松了手。

神真的爱世人吗？这是赤膊兵最后的念头。

“继续爬！”闻霄紧闭双眼声嘶力竭，拼命抓住赤膊兵的胳膊。所幸他是个细胳膊细腿的少年人，不然高低要被一起拖下去不可。

闻霄咬紧牙，对他喊道：“爬上去！爬上去！”

两侧弩箭之声撕破了风声，又有钩索钉在了两边。

“大人……”那赤膊兵颤抖着，“我好像……见到了东君。”

闻霄的身体已经悬在空中左右摇摆，胳膊的肌肉阵阵痉挛。她突然看到远处偷来的箭矢，惊呼一声，“小心！”

一切都是那么快，赤膊兵的身体被巨大的弩箭刺破，钉入山石地脉里不见痕迹。闻霄尖叫一声失了平衡，眼见着要坠下去，一把拉住了钩索。

就像在寒山上攀过的尘缘线，她稳住身体，越过苦海万丈，一点点走上了銮爱天宫的大门。

耳边“嗡嗡”响个不停，闻霄从未想过，她登入天宫到底应当是何场景。

至少，不该是现在这样。

那金光闪得断断续续，像是气数已尽的京畿城。

闪烁的光芒断掉，天宫的黄金瓦片尽数卸下，坠入人间如同地火流星。

联军持盾想要防御，可这惨烈的火就像是火山爆发，扑向每一个城池，每一个部落。

天宫前的闻霄用衣袖遮住脸，一点点顶着滚烫的风向前爬行。她眼睁睁见着这座威仪的天宫，变成一座骷髅骨架般的空城。

一切恢复了平静，而地上却是大片的火色。

闻霄支撑起身体，大步冲入天宫，天宫里却空无一人。无论是侍人，还是守军，都没有了踪迹。那些可以当作传世瑰宝的奢靡物件，冷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剧烈地失重感再次涌下来，闻霄心里暗叫不好，她闻到了云石的气息……紧接着整座城迅速下坠，拖着满城百姓走向死亡。

百姓们不知道该向谁求助，无论富贵还是贫瘠，纷纷跪在街头，向着东君像一边尖叫一边膜拜。

他们接二连三的死去，鲜血化作金色的长河飘向太阳，让这座城接近地面之前，重新飞升。

可这个距离已经足以联军借着钩索攻入了，联军如群蜂飞向半片焦土的城。

那些为了自由和尊严代代蛰伏的英灵，那些为了人类未来拼死一搏的勇士，他们的名字应该被铭记。

……

銮爱天宫里，穿过层层只剩下房屋骨架的楼阁，竟仍是空无一人。

外面的嘶吼和爆炸声格外虚无飘渺，闻霄像是走在仙境，她好想看到了那个创世之初，这个世界本该的样子。

寂寥又安祥。

“闻侯？”

闻霄下意识握紧佩刀，转身看到了个矫健的人影。她愣了下，“你是……苍凛？”

苍凛狼狈得让人认不出了，浅笑着朝闻霄伸出手，“需要我帮忙吗？我知道路——去找李芜的路。”

闻霄还没回答，他快速近身用胳膊勒住闻霄的脖子，碎瓦片割在闻霄脖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