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回关掉了燃气灶。

厨房里安静得针落可闻。

裴回背对着她一言不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温以宁迟迟未听见裴回开口，抱着他的双手不由得慢慢松开——

自从温以宁搬出玫瑰湾，温柏舟一次也没有联系过她。

而温以宁，也没有主动给他打过电话。

就好像，一旦谁先低头，谁就先认输了。

可是，温以宁并不想这样一直和温柏舟冷战，也不想她和裴回的这段感情不能得到祝福。

裴回已经没有家了，她想给他一个家。

她想要爸爸接受裴回。

在听完白清秋的故事之后，温以宁就开始想这件事了——

她从白清秋的故事里，看到了自己对温柏舟的残忍。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可是，父亲和裴回，温以宁却觉得并非不可调和。

所以，温以宁才会提出和裴回两个人一起去见外公。

比起爸爸，外公大概会更能理解她。

温以宁不是没有想过，裴回也许会拒绝自己，而如果裴回不愿意，她也不会勉强，她可以再想别的办法。

她总可以说服温柏舟的。

但当这样的情况真的在当下发生，温以宁的心里还是忍不住生出了几分失落。

但是，还没等温以宁完全放开手，被她抱着的人却忽然转过身来。

裴回眉眼干净清俊，他凝注着她，漆黑的眸子如乌沉沉的海，海上浮漾着星光，他突然说道：“这是不是见家长？”

裴回眉眼带笑，温以宁对上他的眼，忽然之间心里的那点失落都烟消云散了，同时，她又为自己刚才的胡思乱想感到一丝好笑。

温以宁笑了出来，娇艳的眉眼仿佛春日里的花朵，鲜妍动人。

“应该……”温以宁眨了眨眼睛，“算？”

没想到，裴回听到这个回答，只容色平静地回了个“哦”，就转回身，重新拧开了燃气灶，继续做饭。

温以宁被裴回忽热忽冷的态度弄得不明所以，她不禁探过身，追问：“‘哦’是什么意思？”

裴回轻描淡写：“就是知道了的意思。”

温以宁眨了眨眼睛：“然后呢？”

“然后……”裴回揭开锅盖，水还没有开，他动作停了停，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我要思考一下，给外公送什么礼物才合适。”

温以宁一愣，没想到裴回会是这样的回答，但她听到这个回答很高兴。

温以宁眉眼弯弯：“不用带礼物也行，外公只要见到你，就一定会喜欢你。”

裴回沉思：“这可不好说。”

“我可是要把他宝贝孙女拐走的人，如果不备点丰厚的礼物，我怕自己还没见到外公他人，先被赶出门。”

温以宁被裴回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了：“那你要抓紧我，我可以带你进门。”

裴回含笑看她：“此事关乎本人的心上人能不能顺利成为裴夫人，事关重大，确实需要仰仗温小姐。”

温以宁这段时间听多了裴回的情话，已经能够做到越来越淡定，所以，听到“裴夫人”三个字，她只脸颊微红，问他：“那我有什么好处？”

裴回眉眼疏朗，笑意盈盈：“温小姐想要什么？”

温以宁脸庞如玉，眉眼娇艳，她眼睫扑闪，忽然仰起脸，一点温热落在裴回的唇角。

“你要好好表现。”

扔下这句话，温以宁就转身跑开了。

直到温以宁的身影已经看不见，裴回才回身，重新看回锅里。

水开了，裴回将蛋花打进锅里，放下碗的时候，裴回发现自己手心在出汗。

*

裴回和温以宁搭乘早上的航班前往原阳，中午两个人稍作休息，这才打车去沈家。

出租车在一栋中式合院前停下。

温以宁和裴回一下车，赵之信就迎了上来：“宁宁小姐，您怎么在今天回来了？”

温以宁问：“外公在吗？”

“真是不巧，沈董刚出门。”赵之信说，“不过车子应该还没走远，我现在就给沈董打电话，知道宁宁小姐您回来，沈董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温以宁说道：“麻烦赵叔叔了。”

赵之信一边给沈维仲打电话，一边领着温以宁和裴回往里面走。

电话接通了，赵之信和沈维仲说了下情况，沈维仲果然立刻就要折返回来。

一路穿过廊庑到达客厅落座，赵之信又让人端上茶点，温以宁见赵之信看了几眼裴回，主动和他介绍。

听得温以宁说裴回是自己的男朋友，赵之信眸子里迅速滑过一丝的惊讶。

关于温以宁谈恋爱的事，赵之信跟着沈维仲也听说了一些，自然也知道温柏舟极为反对两个人在一起。

沈维仲并未对此事作出任何的表示，但今天温以宁来这一趟，沈维仲的态度应该很快就能分明了。

温以宁问：“外公是有重要的事出去吗？”

赵之信微微一笑：“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不过是老友相邀，沈董左右无事，便想着去聚聚也无妨。”

说话间，客厅外很快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下一秒，沈维仲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外。

温以宁立刻站起来，飞奔过去给了沈维仲一个拥抱：“外公！”

沈维仲眉眼慈爱，将人接住：“一句话没说就过来，是想给我惊喜还是惊吓？”

温以宁放开他，嗓音甜软，不自觉地带了几分的撒娇：“我才不敢给外公惊吓。”

温以宁挽着沈维仲的手臂走进客厅：“我今天过来，是带来了一个人想给外公您看……”

客厅里，裴回早已经站起了身，见沈维仲看过来，他立刻彬彬有礼地向他问好：“您好，沈先生，我是裴回。”

面对裴回，沈维仲眼里的宠溺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长年居于上位累积起来的威严与锐利。

沈维仲打量了裴回几秒，重新看向身旁的温以宁：“我听你爸爸说了，这个就是你喜欢的那个臭小子？”

温以宁一听这话，立刻就要解释：“外公，他不是爸爸说的那样的……”

沈维仲阻止了她想要说的话。

沈维仲说道：“既然是带来给我过目的，那外公是不是可以和他单独聊聊？”

温以宁下意识地朝裴回看过去，裴回眉眼温柔，给了她一个安抚的微笑，然后轻轻点头。

温以宁再次看向沈维仲，慢慢点了点头。

沈维仲和裴回去了二楼书房。

温以宁一开始是坐在客厅里等，可她等得坐立难安，没多久，就忍不住等在了书房外面。

温以宁不知道沈维仲和裴回在聊什么，书房里安静极了。

一个小时后，书房门终于开了。

裴回从书房里走了出来，温以宁立刻就想和他说话，这时，沈维仲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叫她进去。

裴回对她露出一道笑容：“进去吧。”

温以宁只好先进去。

书房里，沈维仲坐在窗边，他的面前摆放着棋枰，是这次过来时她和裴回一起挑选的给沈维仲的礼物。棋枰上落满了黑白棋子，看上去胜负难辨。

沈维仲看温以宁一副紧张的表情，不禁笑了出来，他眉梢轻扬：“怎么，怕我吓到他？”

温以宁自知自己浅显的心思难逃沈维仲洞悉的目光，只能靠撒娇蒙混过关：“外公……”

沈维仲偏偏很吃她这一套，他眉眼慈和：“我看过了，是个不错的孩子。”

温以宁双眸顿时一亮。

沈维仲一语戳穿她这次回来原阳的意图：“你带他过来是想让我给你爸爸当说客吧？”

温以宁容颜娇艳，一双眸子干净澄澈，仿佛一泓秋水：“那外公会帮我吧？”

沈维仲对上她这双和沈清漪像极了的眸子，心里又酸又软，哪里说得出一个拒绝的字：“你和你妈妈一样任性。”

温以宁一听这话，就知道沈维仲这是答应了的意思，立刻扑到他怀里：“谢谢外公，我就知道，外公最好了！”

沈维仲笑着回抱住她，一脸宠溺：“时间不早了，晚上一起吃了饭再走吧。”

晚餐都是按照温以宁的喜好来准备的，吃饭的时候，沈维仲偶尔会出其不意地考考裴回，裴回皆对答如流，这也让沈维仲有些刮目相看——

传言裴回自从进入南郡大学，就变成了一个不求上进的纨绔，整日里沉迷网络游戏，不学无术。

但沈维仲今日一见，倒觉得他与传闻颇为不符，举手投足也好，谈吐休养也罢，倒是与他高中时期天之骄子的形象更符合一些。

吃完晚饭，温以宁又陪沈维仲坐了一会儿，这才和裴回一起离开。

赵之信早已经吩咐好了沈家的司机等在外面，低调纯黑的轿车就停在门外。

门前种着的梨花来了，花香在夜色里弥散，沈维仲拄着拐杖站在树下，再一次挽留：“真的不住一晚再走？”

温以宁依依不舍地挽着沈维仲的手臂，嗓音轻软：“虽然我也很想待在原阳多陪外公几天，但我明天有考试，不得不今天晚上就赶回去。”

“有考试还着急回来？”沈维仲双眉一竖，“胸有成竹了？”

温以宁一听他的语气，立刻心虚，她垂下眸子，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虽然说出的话一点也不乖巧温顺：“我毕竟是外公的孙女啊。”

沈维仲算是发现了，他的孙女现在是越来越会拿捏他了，而他除了宠着，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沈维仲只能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外公再见。”温以宁再次抱了抱沈维仲，“等放假了，我就回来看您。”

沈维仲的手落在温以宁的背上，温柔地拍了拍：“去吧。”

温以宁放开他。

裴回站在温以宁旁边，微微鞠躬，眉眼清俊疏朗，有礼有节地和沈维仲告辞：“沈先生，再见。”

“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沈维仲深深看他，“好好照顾宁宁。”

裴回郑重承诺：“我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温以宁和裴回坐上车。

黑色的轿车驶入夜色之中。

沈维仲看着逐渐看不见的轿车，很久都没有动。

赵之信说道：“沈董，回去吧。”

沈维仲收回视线，转过身：“回吧。”

刚才和裴回说的那些话，他以前也和温柏舟说过一样的。

尽管温柏舟一直到现在也没有让他失望，可沈清漪离开得太早，依然让他难以忘怀。

而温以宁的这一生，他希望不会再有这样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