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身后的大门被推开，一个清秀的少年探出头，“师叔找你。”
牡丹应了一声。
和上回一样，她脑海中多了一段关于这个世界的记忆。
但她自身的记忆并没有被消除。
牡丹拍了拍腰间的粉色小包，循着记忆里的方向，找到“师叔”所在房间。
那个少年和她是同一届拜入宗派的不同门下弟子，他口中的师叔就是自己的师父。
“师父！”
牡丹远远看到院子里浇花的人，径直扬起笑脸扑过来。
钱苔正出神，完全没注意花洒下的植株已经被水漫金山了，直到这一道脆生生的呼唤在耳边响起，他刚刚转头，一个炸弹就冲到他怀中。
“师父，早上好！”牡丹扑到他怀中，仰头亮晶晶的眼睛看向她。
钱苔愣了一下，随即伸手搀扶着她，回以微笑：“早。”
他走进屋随手放下花洒，身后跟着哼歌的牡丹。
室内焚上降真香，牡丹也噤声正经危坐。
二人对坐着，翻开各自面前的经书，屋里萦绕着佶屈聱牙的讲课声。
即便这样，牡丹依旧炯炯有神地睁着大眼睛，专心致志地学习着。
她在上个世界的高三生活，也是这样孜孜不倦。
钱苔一时有些晃神。
“师父，‘使人欲慕之不可得与语者*’后边呢？”牡丹疑惑地问。
钱苔这才猛然回过神，发现自己刚刚无意识的重复着书上这句话。
他赶忙轻咳几声，接着讲下去。
牡丹对这堂课确实很感兴趣。
她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世界里，可以根据烂漫飘渺的诗文领悟到天地灵气，增加自己的修为。
但她随着钱苔的讲述沉浸其间时，确实有一种玄妙的感觉，飘然若仙。
等香焚尽的时候，钱苔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牡丹盘腿坐好，感受着体内流转的真气，慢慢消化刚才的积累。
钱苔似乎早有所料，他起身关好门窗，避免入神的牡丹因山高气寒着凉。
等到牡丹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时，已经过去两个钟头。
她惊喜地看向一旁的钱苔：“师父好厉害，徒儿感觉修为大有进益！”
钱苔冷哼一声：“你但凡把打排位的精力放十分之一在修行上，今天的进步都不会这么明显。”
牡丹吐了吐舌头。
她麻利地从蒲团上爬起来，飞速行礼后，像一只归巢的小燕子般跑出去。
钱苔目送着她跑远。
直到看不见后，他那副无奈失笑的神情才彻底卸下来。
钱苔眉头紧皱地盯着窗外阴云。
而另一头，走出钱苔视野范围内的牡丹也停下雀跃的肢体动作。
她继续往前走，速度慢了许多。
直到走到两座高楼建筑之间。
那条狭窄的过道因为庞大的建筑遮盖住所有阳光，暗沉沉犹如黑夜。
牡丹脚下一停。
她转头，墨色的瞳子久久凝望着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黑暗巷道。
然后抬步走了进去。
黑暗将她的身形吞没。
一双冰凉的手轻轻遮盖住她的双眼。
“怎么发现我的？”
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的心脏跳动得烦人。”牡丹说。
耳边传来低低的轻笑，呼出的微凉空气萦绕在牡丹耳垂附近。
“让让它吧，至少它帮你了一个小忙。”
牡丹不置可否。
她偏头问：“这个修仙的世界观，是针对你构筑的？”
“他想利用修真世界观的‘斩三尸’除掉我。”
“类似心魔？”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牡丹笑了：“谁家的心魔能满世界乱跑啊。”
他松开手，站在牡丹身侧，满不在意声音传来：“只是借一个世界观限制我的行动。”
牡丹挑眉。
“这么说，你现在实际上是被限制咯？”
好像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不妙的氛围在蔓延。
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变化：“从我将心脏交到你手上的时候，能够勒死我的绞绳就一直在我脖子上挂着。”
牡丹依旧没有对这句话给出回应。
“那你知道这个世界结束的时间点是什么时候吗？”
“这次他又没失忆，想什么时候离开都可以。”他说，“不过我觉得他大概会在宗门大比结束后一段时间离开。”
“宗门大比？为什么是这个时间？”牡丹转头。
眼前隐约能看到人形。
“一个同圈子的所有年轻人都参与的大型活动，对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小朋友来说，不是很好的适应期吗？”
宗门大比某种意义上讲，确实是个交友活动。
这次的世界，是在现代背景构筑的修真体系，除了某些不出世的神秘宗派，大部分修仙门派都通水通电通网。
甚至宗门内置美食街烧烤摊奶茶店。
大小宗门跟高校一样，每年对外招收有天分的弟子修行。
大部分普通人都是过着正常的都市生活。
而这相比于人类总数而言很少的一小撮修仙者，也不能随着修为增加而长生不老、移山填海，只是寿命增加，延缓衰老，以及能凭借自身修炼领悟到有一定杀伤力的法术。
这显然是为了避免修仙者动辄上万年寿命，以及毁天灭地的力量造成科技锁。
但这些优点已经足够让凡人趋之若鹜。
这个世界修仙者的地位也很高。
一个法律健全的社会，修仙的设定就像是给饺子做点缀的一盘醋。
“为了你这碟醋包的饺子。”牡丹语气平平。
他笑着说：“一个按部就班，毫无爆点的世界。明明是为你包的饺子。”
安稳、平静的环境，以及一个受人尊重的身份。
“这样看来，我最好在宗门大比上搞点事情出来。”
“一个以‘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为口号的联谊比赛，背后还有官方机构支持，你该怎么闹出点大事呢？”
他的问话没有一点儿让人不爽的嘲意。
倒是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蛊惑。
牡丹听出了他的意思。
这家伙是在毛遂自荐呢。
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世界观给他这个“心魔”带来了什么样的限制。
但限制肯定能以一些简单的方式解除。
牡丹眨眨眼。
“我又不是什么灭世魔头，浪费精力做声势浩大的事情干什么？”她笑嘻嘻地说。
对方无奈地说：“果然骗不到你。”
牡丹收敛笑意。
她一双漆黑的瞳珠，似乎与这片黑暗融为一体，森森地凝视着身旁的人影：“如果前台先生因为我的存在催生出了你，那么我的方向，才是你的方向。”
“是。”他点点头，随后优雅地向牡丹行礼，“我的所有者。”
.
上完今天的早课，牡丹拥有剩余的所有空闲时间。
她先和同门出去逛街，中午吃了顿火锅，下午回到门内，给祖师上完香后就开始温习课程。
晚上再跑去找钱苔蹭饭。
钱苔的饮食非常清淡。
倒不是他口味清淡。
毕竟当初在牡丹那个世界，他是能顶着消化不良在男主的葬礼上冲着山珍海味吃吃喝喝的。
他的饮食习惯突然改变，只能是因为他在这个世界要做的事情。
牡丹看破不说破。
就当自己的师父一直是个清心寡欲的家伙。
毕竟她现在可是失忆了呢。
牡丹夹了一大筷子白菜放到钱苔碗中，脆生生地说：“师父多吃点。”
钱苔像一只被迫吃素的食肉动物。
还得在牡丹面前装出就是爱吃素的样子。
他只能看似慢条斯理，实则艰难把白菜塞进喉咙眼里。
白菜不难吃。
但是一日三餐餐餐吃白菜。
他觉得自己都快变成个大白菜了。
旁边还有一个非常热心的徒弟，积极往他碗里填菜。
钱苔觉得从这个世界退出后，他大概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看都不想看到白菜。
可是想到“以后”，钱苔的神色不由自主落寞。
刚刚放下的筷子也重新拿了起来。
不过“牡丹给自己夹多少就吃多少”的念头，在一刻钟后彻底烟消云散。
这个徒弟是一点也不贴心啊！
钱苔看着碗里堆积如山的白菜，终于抬手阻止了又向自己飞来的一筷子白菜，并在心中发誓明天一定要让食堂少烧点白菜。
被阻拦的牡丹眨巴眨巴眼，像只做错事的小仓鼠。
钱苔心一软。
这筷子白菜又成功落地。
“从容不迫”的吃饭速度终于被逼没影儿，钱苔火速把碗里的钉子户塞嘴里，随后把空碗一盖，盯着牡丹跃跃欲试的手说：“我吃饱了。”
“师父不多吃点嘛？”牡丹关切地问。
“贪多嚼不烂。”不用继续吃白菜的钱苔又恢复了为人师长的高人风范。
牡丹没再继续戳穿他，而是撑着下巴，亮晶晶的眼睛黏在钱苔身上。
“师父，今年的宗门大比时间定下了吗？”期待的目光，像是一个在问寒暑假的学生。
“下月初二，你还有一旬的准备时间。”
“这么快！”牡丹大惊失色，“往年不都是十五左右吗？”
钱苔眼神闪烁一下。
他对牡丹说：“往日不用心修行，现在知道着急了吧。”
牡丹心下忖度着钱苔刚刚的神色，面上只做出苦恼的神色，可怜巴巴地说：“那我只能每日来临时抱师父的佛脚了。还请师父快快教我两招制敌妙术，不然我要丢人丢到别宗去啦。”
“欲速则不达。”钱苔宽慰，“你放心，宗门大比只做切磋。”
牡丹忽然凑到钱苔身边，一本正经地凝视着他：“我要是赢了，师父你会为我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