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若，你当真愿意就这样看着他们去漠北，自困于这上京城中吗？”昭宁公主站在城楼之上，目送着霍祈和李湛远去，身旁站着的人是齐若。

她低下头“齐若，过几日我便要去开福寺了，若是宁姐姐醒过来，她愿意的话我便是要带着宁姐姐一同去开福寺的”

“好啊，我定会常去开福寺中寻你们的”齐若摸了摸鼻子，若无其事地笑着，好似先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日小亭中的争执倒像是昭宁一人在一厢情愿了。

昭宁看着他还是一副这般的模样，急着道“齐若，你到底明不明白，如果说你是因为本公主而留在上京，那本公主告诉你，我根本不需要！这里有宁姐姐和我做伴，宁姐姐的病也有我来照顾，我们根本不需要你舍弃这一年的时间在上京陪着我们！”

这些日子她和齐若已经因着这个争执过多次，眼见大军出发在即，齐若仍然是那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宁昭身重蛊毒一事，霍祈让温太医封锁了消息，对外只称是突发风寒之症，昭宁本是要前去看望，却因着开福寺一事而耽误了时辰，而且不知为何，霍祈似乎是不愿意让大家去看望宁昭一般。

还是改不了这个臭毛病，齐若看着她转身气呼呼离去的背影，苦涩地笑着，若是李子甚所言非虚，他留在上京的这一年就是和昭宁公主相处的最后一年了。

他转身，看到的是正在浩浩荡荡行进中的大军，领头的李湛和霍祈已经走远，齐若站在这城楼一角看着他们的背影在飘扬的旌旗下肃穆高大。

恍惚之间，仿佛有回到了他和霍祈站在落日的余晖下目送李湛远去之时，齐若收回心绪脸上扬起释然的笑，有生之年终究是说不出那一句“我日后定要成为和你们并肩作战的人”了。

这场落日的余晖，带着元狩十四年的苍凉，最终只落到了齐若的身上。

宁昭再次醒来的时候，睁开眼便看见跪在她床前的绿曳。

她撑着床沿，看到绿曳低着头跪在低上，不卑不亢“姑娘，绿曳自知有罪，任凭姑娘发落”宁昭看了她许久，没有开口。

当初是霍祈要将绿曳安排在院中，宁昭倒还真是信了她只是霍府一个普通的丫鬟，可方才她给她脖子上的那一下，可以看出身上定是有些功夫在的。

“绿曳，你先起来”宁昭走到她身边，咳嗽两声将绿曳扶起，神色仍然是有些虚弱“咳咳，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历，料想是霍祈的身边人”

顿了顿，她又继续说道“你今日所为的确是令我不悦，但你听任霍祈的命令，按照他的指示办事，你没有罪也不必向我下跪”

宁昭前世知道绿曳的存在，可临了都未曾发现过她身上还带着功夫，轮回几世都只当她是霍府的丫鬟罢了。

“让你在我身边待着，身怀一身功夫却只能在这院子中做些洒扫的活”宁昭捂住胸口，一阵猛烈的咳嗽“确实是委屈你了”

绿曳眸子中起了波澜，见宁昭这般模样扶着她到床沿坐下“能够服侍姑娘，是绿曳的荣幸”

“你可知道我昏迷的原因是什么？”宁昭用帕子掩着嘴，低眉问道。

“姑娘……姑娘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什么状况？”绿曳欲言又止，宁昭瞧见她这个反应，心下顿时沉重几分。

“是蛊毒吧”她淡淡地开口，前世她在中毒之后身体没有出现过丧失冷暖感知的情况，也未曾拒绝过金棣，这一世却是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有了很多的不一样。

按照原先的轨迹来说，她这个时候已经随着齐若一同混迹在军队之中出了城门，怎么也不会是因为蛊毒复发而昏迷七日，连霍祈出征前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

自从拒绝金棣的那一刻开始，她便知会有这样的一日，可这蛊毒发作那种噬心的痛苦是宁昭千年轮回中唯一一次体会到。

“绿曳，霍祈让你在我身边保护我，那你的功夫如何？”

“与笛玉不相上下，同小侯爷……可接十招”

只能接下霍祈十招？！宁昭咳嗽着不可置信地抬头，她料想绿曳的功夫应当是不错的，所以能够和霍祈身边的笛玉不相上下，她还算是能够接受，可后面那一句“可接十招”着实是有些惊住宁昭。

笛玉擅剑，他的功夫宁昭是见到过的，前世为了护送她以一人之力突破重重围困，甩开了匈奴人的追杀，这般功夫宁昭已经认作是绝佳，可功夫与之旗鼓相当的绿曳竟然只能接下霍祈十招。

“绿曳中人之资，可若是姑娘遇上危险，绿曳拼上性命也势必要护卫好姑娘的安全”她见宁昭的反应，当宁昭是觉得她功夫太低，沉声半跪着说道。

“你快起来”宁昭咳嗽两声，将头撇至一边又转过来“绿曳，我相信你的功夫是极佳的”

“再过些时日，昭宁公主便要入开福寺”宁昭走到屋子中央，“我既留在了上京，便是这冥冥之中自由注定，此次公主入开福寺，我要同她一道而去”

宁昭心下一番思索，她一直在想李湛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究竟是什么意思，现在想来，这上京城中也只有开福寺能够给出她答案了。

“咳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宁昭捂住胸口，蛊毒发作再加上七日的昏迷，她的身子现在需要静养，“绿曳，你明日寻个法子入宫帮我给公主殿下送个口信，就说……春寒料峭，若泉月暖”

这几个字足够表明她的心意。

微风拂过江面，霍祈和李湛坐在江边休憩，皇城中的昭军队左右不过三万士兵，他们此去漠北先要途经衢州集结兵力，眼前天色渐渐暗下去，他们在皇城三十里外开始安营扎寨。

霍祈双手交叉放置脑后，躺在江边闭上双眼，许久未有动静。李湛端坐着，视线落在江面上，亦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为什么要骗齐若留在上京？”霍祈的眼依旧是闭着的，冷不丁地开口。

“这趟混水，我们二人来趟便够了”李湛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有什么情绪，霍祈猛然睁开了眼睛，起身转头盯着依旧是端坐在一旁的李湛。

沉寂了许久，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朝着营帐的方向走去。

李湛敛眸，落日余晖消逝的江面，只剩下一片冷寂。

申时三刻，军营之中气氛紧张，此行的主帅基本都集聚与此，正在商量着接下来的对策。

此去漠北，昭帝给了他们三十万的军权，有三万是自上京城中一路带着，余下的二十七万，十五万在东向衢州军营，十万在南向鄞州军营，还有两万是在殷城的霍家军。

“李将军，按照行程，不出三日我们便能够到达秦城，到达秦城之后便要兵分两路，一路向东前往衢州领兵，另一批则一路向南到鄞州萧统领手下领兵”霍章和李桄作为此次的主帅，先说出自己的策略。

李桄是李湛的祖父，年逾天命之年，许是常年在外行军打战的原因，身子骨倒也还算是硬朗，霍章和他相识多年，也算是过了命的交情。

李老将军沉着声音点了点头，“萧统领和我乃是旧识，我带着李湛前往鄞州领兵，衢州这一线路就由着霍将军和霍祈一路前去，至于殷城霍家军……”

“我早已派人去殷城送了印信，殷城那边自会有人带兵前往漠南”霍章接过他的话。

两位主帅商量着，“诸位可还有其他的意见？”霍章转身问一路从上京而来的将领们，目光又落在霍祈和李湛身上。

“并于异议”听着这话，大家齐声说道，李湛却站在一旁挺直身子，“李湛，你可有什么看法？”李桄把视线落在李湛的身上。

众人的视线落下，纷纷看向李湛。

“末将并无异议”李湛似乎是才回过神来，缓缓道出这句话，话音刚落下，李桄便皱起了眉头，语气中带着责备“李湛，这里是军营，你何故在如此重要的时刻还在这里走神？”

李湛却低着身子没有说话。

“好了，今日时候也不早，诸位早些休息，明日继续前往秦城”霍章在这个时候出了声，将领们陆陆续续地出了营帐。

李桄落下几句重话，他向来对于李湛很是满意，自己的这个孙子沉默寡言，但向来稳重，没想到今日竟然会犯下这般低级的错误。

“好了好了老家伙，他这阵子在皇宫中连轴转，现在又跟着我们行军去漠南，是人都会又疲惫的时候，不是什么大事”霍章等着人都走后，站出来打圆场。

“我看霍祈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魂怕是还留在上京没有出来呢”说完又睨哪里一直站在边上的霍祈，厉声说道“你这小子，站便是要有一个站相，东倒西歪的算个什么，上了战场怎么能没有一点行军打仗之人的气势！”

得，又拿着他来挡枪。

霍祈站在一边，懒洋洋地说道”是，属下定当谨遵霍将军的教诲”说完朝着李湛使过去一个眼神，嘴角勾着一抹笑。

“行行行，你们都走吧，今日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霍章装作不耐烦的样子挥了挥手，霍祈拉着站在一旁的李湛出了营帐。

李桄将军样样都好，特别是这唠叨人的能力，着实是不容小觑。

李老将军看着被霍祈拉着出去的李湛，还想要说些什么，霍章急忙道“老家伙，你这一路过来肯定也累了，早些去休息吧”

“你叫谁老家伙呢！”李桄瞥了他一眼，掀衣离去，霍章站在他身后，带着些怅然地笑着，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个老样子。

“李湛，你方才在营帐中是怎么回事？”霍祈转身三分漫不经心，七分认真地看向李湛。

他可从来没有见过李湛会如此地失态过。

李湛沉默着继续往前走，避开了霍祈的目光，他也不知道自己方才在想些什么，当真众将领的面竟然直接在里面走神。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那个时候击中了他一般，李湛觉得有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带着几分似曾相识的意味进入了脑海。

“宁姑娘已经醒过来了？”他岔开话题，转而问向霍祈，见霍祈点了点头“刚出城门不久她便醒了过来”

二人都没有继续往下说，霍祈抬头看一眼夜色，已经很深了，安营扎寨之处距离上京城三十里，他却觉得抬头望见的那一轮残月与上京城中的大不相同。

李湛是何等精明的人，就算是霍祈瞒着，他曳总会通过蛛丝马迹知道这件事情的。

宁昭身中蛊毒，二人都没有去提及这个沉重的话题，“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李湛最后只落下这一句话。

霍祈最后抬头望向那一抹残月。

宁昭这个时候已经入睡了吧，他垂下头突然脸上带上些笑意，可这笑意慢慢地就又从他的脸上落下来。深吸一口气，他拍了拍衣裳，转而进了休息的帐子中去。

与此同时，霍府的后院中，一抹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的桂花树下，月光皎洁，透过尚且还是长着新枝叶和嫩芽的树木洒下来，照在宁昭的身上。

“姑娘，夜里凉，我们还是早些进屋去吧”绿曳在一旁站得笔直，见宁昭站在这里许久，出声提醒道。

“绿曳，你说给霍祈送过信了，他有没有回信过来？”

“小侯爷若是收到了信，定是会给姑娘回信的”绿曳顿了顿，“入了军营，小侯爷的信是要经受过核查方能送出的”言下之意，她家小侯爷并不是没有写信给姑娘，只是因着军中例行的核查耽误了时辰。

宁昭抬头望一眼那孤月，夜已深，更是平添几分寂然。

她知道军营的规矩，宁昭拢了拢披风“绿曳，我们进屋去吧”要让她亲口说出“想念”二字，宁昭向来是说不出口的。

翌日清晨，宁昭醒来的时候推开门扉，目光下意识地落在院子中那颗桂花树下，站在门口良久没有动。

往日里，每当宁昭推开这扇门，便能看到霍祈从树上跳下来，笑着看向她，又或者是在那颗桂花树下打拳练剑。

宁昭的眼前浮现出那些画面，一个接着一个，都是关于霍祈的。

她突然笑了，“姑娘，您要对公主殿下说的话，已经带到了”绿曳的声音突然响起，宁昭眼前的画面就这样消失，她再次定睛去看之时，桂花树下的石桌上，还摆着霍祈走之前未下完的棋局。

可是树下却已经没有了她的少年。

宁昭低头苦笑一声，收回了视线，她轮回几世，唯独这一世留在了上京，尝尽相思之苦。

“公主殿下可有说些什么？”

她这话一出，绿曳从袖中掏出一张字条来，递给宁昭。

“七日后，皇城外，若月泉相约”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