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庄雪翎时,景温书就站在一旁。
二人间不知发生了什么,两个人都没好脸色。
直到田弄溪和闻听峦推门而入,他俩才倏一下换上笑颜。
感受到气氛的不对劲,田弄溪借口自己急着去药铺,没有留下吃饭。
庄景二人送她到庄府门口,田弄溪手都快挥烂了,两人堪堪停下。
走到大街上了,她还能感受到背后有两道如芒刺背的视线。
不动声色地往闻听峦身边挪了两下后,田弄溪做作地咳了两声。
闻听峦笑,问怎么了。
田弄溪眨眨眼,立马占据道德高地质问他为什么什么都瞒着自己。
“瞒你?”闻听峦侧过头看和摊主说要两碗小馄饨的姑娘,嘴角噙着一抹淡笑。
“是啊,瞒我。”田弄溪越想越生气,双手交叠在胸前,偏过头快步走到摊子上坐下去。
这个点不早不晚,该吃饭的都吃过了,摊子就坐了这一桌,因此小馄饨上得很快。
田弄溪道完谢后回头,一把勺子无声无息被放进了她碗里,“始作俑者”正笑眯眯地看着她,心情极好的样子。
他看她低头舀馄饨,被烫得嘶了声,给她倒了杯凉茶送过去,说:“慢慢吃,我和你坦白。”
坦白二字被压得极低极轻,平白添出三分旖旎。
田弄溪摸不准面前这人是不是故意的,放下茶杯没接话,耳朵却早已竖了起来。
两个月前,大理寺抓到一个潜逃的重犯,那人嘴极严,无论什么招数都逼不出他的话。
半夜,他趁狱卒不注意咬舌自尽,直至第二日才被察觉。
“我将他剖了,他胃中留有一封密信。”闻听峦语气淡淡的,直到看见田弄溪馄饨都不吃了直勾勾看着他才意识这种行为不算正常。
“不是我,是我看着的。”
“不是我看着的,是他们干完了禀报我的。”
闻听峦看着面前眼都不眨的姑娘,短短时间换了三套说辞。
田弄溪哇了声:“你还会这个呢,真厉害。”
“嗯,还会很多。”他很厉害的。
天不遂人意,田弄溪没继续夸下去,反而埋下头吃起了馄饨,闻听峦只好接上刚刚的话。
密信内容纷乱,想必是掩人耳目之策。
这是颗弃子。
但弃子也上过棋盘。
追着蛛丝马迹,闻听峦找到了瑞阳县。
本是一桩成年旧案,却意外牵扯到当朝重臣。
他深知兹事体大,派手下回宫详叙,自己却在夜半遭遇暗杀。
“多亏了那人。”闻听峦目光沉沉。
“啊?啊!”田弄溪吞咽的动作一停,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他不会因为自己……
“我将他活拿,怎料他也想咬舌自尽,虽被我拦下,却咽下了藏于舌底的毒药。幸得命运垂青,此人虽死,也给我留下了线索。”语罢,闻听峦注意到她的异常,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田弄溪埋头看碗里的浮油。
她因为自己的猜测面红耳赤,没看见男人眼底闪过的一丝笑意。
“是我太贪心,不让死人安眠,这才中了计,因为他身上发散的毒陷入昏迷。”
“你若不来,我怕是有难。”闻听峦笑吟吟地说。
“他们虽不知晓我的身份样貌,却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若不是你救了我,想必我会被他们找到。”
田弄溪嘟囔,“那你态度还那么差。”
“差吗?”闻听峦看着她凝思片刻,虽然没回忆起差的点,但还是认真说了抱歉。
“所以你就这么认识景温书啦?我看你好像和庄雪翎也很熟络。”
“恰逢任命新官之际,景温书是瑞阳人,知晓县内盘根错杂的关系,便被派来助我。”
“至于庄家人。”闻听峦摇头。
庄家和景家是世交,庄景二人算得上青梅竹马。
至于其余的,他并不知晓。
“那她为何知晓你的身份?”田弄溪主打一个有疑惑就问,歪着头求知若渴。
闻听峦眉毛跳了跳,看她的眼神染上无奈。
“她不知晓。”他欲言又止,“她将我认作了……旁人。”
田弄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我不是有意瞒你的,实在是朝廷秘事,再加上你我身份特殊。”
“我?”
“你的二叔。”闻听峦见她放下勺子,递过去一方手帕,犹疑着问,“犯的事比袒露得多,或许难逃一死,你……?”
“我觉得挺好的。”田弄溪听明白了,一脸坦然,“他不是和外族勾搭吗?还草菅人命,很该死。”
“我觉得你们也挺好的。”
她不是这里的人,穿进来的时候也胆战心惊过。
但无论是记忆里还是现实中,堰朝百姓都活得很安稳。
至少吃得饱、睡得好。
想象中的饿殍遍野,生灵涂炭并没有出现。
若是穿进一个乱世,别说赚钱了,就连小命都难保。
自己忙里偷闲时看过的小说,十本里面有八本女主都是穿进乱世成了逃荒的灾民,想想就不寒而栗。
田弄溪觉得自己运气不错,甚至夜深人静时怀疑自己穿错了——这样的世界,需要靠田耀祖一个平平无奇的人来拯救吗?
但她又不能说出理由,只能含含糊糊乱夸,从街边小摊夸到田间庄稼,在闻听峦越来越明显的笑颜里噤了声。
“我很好吗?”闻听峦问。
“呃,啊?”田弄溪眼睛睁老大,诧异不已。
“你刚说的。”
“我说的是、不是说你、我的意思是……”
她绞尽脑汁想词时,闻听峦突然发问。
“你是什么人?”
“什么?”田弄溪猛地反应过来,将问题抛回去。
闻听峦低低笑了声,站起身说:“走吧。”
去李记药铺的路上,田弄溪始终缄默不语。
她埋着头走,连路都忘了看。
直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虚虚搭上她的肩,将她扭了个方向。
田弄溪这才发现自己走过了,她看着面前高悬的金匾,笔走龙蛇,铁画银钩的字迹泼墨般写着李记药铺四个字。
偏过头道谢后,二人走了进去。
铺内只有几个伙计在低着头忙,柜前空荡。
田弄溪拦下最近的伙计问掌柜的去哪儿了。
话音刚落,后院就走出来一穿着棉布长衫,面庞清瘦、长髯飘飘的中年人。
扫地的伙计便说:“正是那位。”
李壶济看过去,打眼一看两人都容光焕发,极为康健。
他抚了抚胡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田弄溪刚坐下,李壶济就问:“问诊怎不见疾体?”
她说自己是来抓药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
“抓药?抓药上前堂。”说完他便要起身离开。
田弄溪赶紧说患病的人不适宜走动,将李壶济留下后,慢慢讲了田耀祖的病情及庄雪翎的特意叮嘱。
听完田弄溪的叙述,李壶济沉吟片刻,“唰唰”写下药方递给她,字迹和门口牌匾上的如出一辙。
田弄溪道谢后,他就匆匆离开了。
在前堂伙计那交完钱取完药,左右才一个时辰。
田弄溪把自己赚的钱都带上了,却没想到开的药不仅不贵,甚至算得上便宜。
她还顺便问了黄氏的病情,李壶济给开了两幅调养身子的药,这些加起来也才十五文。
收钱的伙计看她诧异,笑得欢,指了指背着行囊要出门的李壶济,说他们掌柜的担得上医者仁心四个字,如今是要丢下铺子去义诊。
田弄溪极认真地道谢,伙计红了脸不好意思起来。
出了门,她还在感叹李壶济的仁心妙手。
察觉到田弄溪把刚刚的事忘了,闻听峦也不再提。
他跟着她东绕西绕,连去哪儿都没问。
绕到步芹的小摊前,田弄溪为难地回头,说自己要花些功夫,让他焦急就先离开。
闻听峦想,若真想让他离开,为何刚刚不说,偏要等到了再说?
他得出结论——她不想他走。
于是他身姿笔挺地站在一旁,不言不语。
步芹拉过田弄溪,她俩很久没见,她想她想得紧。
她先是道歉,说自己摊子走不开,不能去祭奠,又从近况问到来意,最后撞了撞田弄溪肩,问旁边站着的帅哥到底是什么来头。
她的原话是:“你看上去年纪不大,怎么早早就成了亲,囿于其中了可不好。”
田弄溪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她不知道闻听峦和步芹说了什么以至于步芹有此错觉,只是一味强调自己并没有成亲。
步芹半信半疑地哦了声,眼神扫扫田弄溪,又瞥瞥闻听峦。
语气幽怨:“成亲一定要喊我啊。”
田弄溪拉她坐下,把这几日做的樟脑丸一股脑倒出来,接下步芹给的报酬,凑近神秘兮兮地说:“我想入股。”
“入股?什么意思?”
“分成。”田弄溪从荷包中取出一张纸条,低声说,“技术股。”
见步芹没明白,她问:“樟脑丸卖得好吗?”
步芹一拍大腿,“好!特别好!不少人特意来买呢。我还想说你有空多做点,天热了根本不够卖。”
田弄溪笑了笑,说自己没时间。
她讲的是实话。
田牛意外身亡以来,桩桩件件出乎意料的事让她明白——想赚钱靠自己日以继夜种地、卖菜、做樟脑丸以及摆摊卖饭都不行。
这些事都必须她亲自上阵,不动手就没有回报。
但田家属实是吃人的虎穴龙谭,即使现在就剩一老一小掀不起风浪,也不代表她的安生日子就要来了。
偏偏地在这儿,她躲不掉。
想到这儿,田弄溪深深叹了口气。
那头的步芹还在感伤她说自己没时间的话,见田弄溪叹气,感伤变成了紧张。
“没什么。”田弄溪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说:“只是我可能真没空做樟脑丸了。”
“我记得当初我们谈好的条件是你三我七?”
步芹愣愣点头,问:“你如今不满了吗?”
田弄溪摇头,将掌心摊开给步芹看手中攥着的纸条,又在步芹要拿起来时握成拳头。
她看向疑惑的步芹,解释道:“这是樟脑丸的配方。”
看到恍然大悟的步芹脸上并无牢骚之意,田弄溪暗暗松了口气,继续说:“我想用配方参与你的分成,简而言之,就是我用配方也当上这摊子的老板。至于是大老板还是小老板,占几分分成,我们都可以商讨。”
“我没时间,你没配方,但这有市场。”田弄溪指了指摊子上的樟脑丸,“就是有……有人买的意思。”
她们才交谈没多久,已经有几波人来买樟脑丸了,其中不少像是特意来买它的,连种子都没带走一包。
来来往往,摊前田弄溪刚带来的樟脑丸所剩无几。
她还想说什么,步芹冷不丁开口:“可你这样很不值啊。”
“你想,我如今就认识你一个会做樟脑丸的,你若是多做点,将它从瑞阳卖到开宁,再卖到京城,到时候说不准能换座宅子呢。”
感受到步芹话里话外的意思不是拒绝,而是替她着想,田弄溪莞尔一笑,坦言:“我现在缺钱。”
她前几次“寻死”,系统害怕这根独苗苗夭折,将条件一降再降。
刚穿过来时,她必须在两年内赚够两千万两黄金,否则将会在这个世界迅速衰亡。
如今——她还是要赚两千万两黄金。
田弄溪愤懑于系统对此的不退让,但不幸中的万幸,她不必再依托那聊胜于无的卖菜“金手指”。
系统将她的任务分成了若干个等级,每赚到一些钱就可以升级,获得奖励。
并且,等级和菜菜的好感度挂钩。
她赚得越多,等级和好感度就越高,等级和好感度越高,赚得就越多。
但她并不知晓等级的标准,即使再往河边站,作势要跳河也没用。
系统离开前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