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结束视频通话，阮笑笑下了楼。
客厅里除了电视上随着画面变动的光亮，仅有电视墙边的橱柜灯与顶上的线性灯亮着。
主灯没开，一家人正按照以前的惯例，关了灯一起观看恐怖电影。
阮笑笑没打扰其他人，就着昏沉的光线脚步放轻往厨房的方向走。
她开了盏射灯，用微波炉快速热了点饭菜，刚在岛台边坐下，听见身后传来声音，“睡得怎么样？”
“比想象中好 ，”阮笑笑回头看了眼于涣华，“没有做梦。”
于涣华嗯了声，坐到她的对面。
头顶灯影落在她们身前，于涣华向来保养得宜的脸被灯光泄露出眼角的细纹。
注视那道细纹半秒，阮笑笑移开视线问：“怎么不和他们一起看电影了？”
于涣华笑，眼角纹路更深，“陪陪你。”
说是陪，但两人并没有再说话，只一人吃着晚饭，另一人静静坐在对面。
静谧空气里只有偶然的碗筷声与隔一阵从客厅传来的观影声。
又一声于星静因恐怖画面而惊喝的声音传来时，阮笑笑已经快要结束晚餐。
她余光瞥见明显走神的于涣华，戳了戳碗里剩下的一点米饭叫人：“妈，你要是觉得无聊，刚刚可以回去继续看电影的。”
于涣华手撑侧脸，视线模糊的落在某处，对上女儿的目光，她稍稍坐正，“不无聊，只是在想事情。”
阮笑笑好奇：“想什么？”
“吃你的饭。”
于涣华伸手敲了下她的额头，“吃饭也不专心。”
“吃完了。”
阮笑笑将最后一口饭菜咽下，学着她，“你陪人也不专心。”
“好，妈妈的错。”
于涣华起身，顺手收拾碗筷放入洗碗机，“去后院坐坐？”
阮笑笑：“不去看电影？”
“你午睡了这么久，”于涣华看她一眼，“待会儿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和鬼作伴？”
“……”
最后阮笑笑还是选择了去后院。
两人坐的位置和中午时无异，只是这会儿没有阳光，只有静谧无声的夜。
灯带照亮一圈绿植，角落的那几盆小番茄苗映出交错的影。
过了会儿，于涣华出声：“刚刚我想到了你爸爸。”
阮笑笑下意识看向那几盆小番茄苗，“想到了什么？”
于涣华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说起来，你爸爸其实从来没有和我谈过小番茄的种植事宜，我还是看你的那些信知道的。”
阮笑笑目光一顿，转头对上于涣华不太自然的神情。
“我当初把你的那些信捡回来，”于涣华说，“其实应该算是我的私心。”
阮笑笑：“私心？”
“你那时候高中毕业扔了一堆东西，我看到你铁盒子里的那些信，以为是别的同学给你写的情书。”
“啊？”阮笑笑歪了下头，眼里明显的讶异。
“妈妈也是有八卦和好奇心的。”
于涣华摸了下她的头，“偷看你的东西是我不对，妈妈先道歉。”
视线被于涣华的手臂拦了半截，随后母亲的手掌带着宽厚感落在她的头顶，阮笑笑在奇怪的踏实感里足足愣了好几秒。
她们母女之间很少有这样的接触，尤其是她成年以后。
于涣华是位独立潮流的女性，作为一名母亲，她也足够开明。
但和其他亲子关系一样，她们之间可以像朋友似的聊天，却很少有直接表达爱意的语言和行为，往往是含蓄与拐弯抹角的。
她看着于涣华放下的手掌，讷讷出声：“也不算偷看，毕竟当时我已经把这些东西扔了。”
“我手重了吗？”
于涣华看她盯着自己的手掌，低头也看了眼，“还是手指勾到你头发了？”
“没有。”
阮笑笑快速回答，转移了话题，“你怎么会觉得那是情书？”
于涣华看了眼自己刚刚摸过的头顶：“你想想你高中毕业时候的样子。”
“整理做过的试卷、习题册……”
阮笑笑在她的视线下抬手理了理自己的长发，慢慢回想，“扔了一些不再需要的东西，带着错题本去应聘家教？”
高考毕业那年暑假，于涣华和于耿中接了单大生意，还要筹备暑期促销活动。
阮笑笑知道高考那两天也是他们抽空前来陪她，出成绩后很快整理好了东西，不让他们多操心。
“其实那时候妈妈特别想问问你发生了什么。”
于涣华说，“你扔了太多的东西，也没有和朋友们一起的计划，像是一毕业后就决然断了和其他人的联系。”
受吃饭前信件真相的影响，阮笑笑这会儿深想了很多，“你是觉得我太乖了吗？”
“不是。”
于涣华摇摇头，“我是担心你那时候在学校是不是和同学闹了什么矛盾，有没有受到什么委屈。”
她这样说，阮笑笑忽的想起来，于涣华那时候确实旁敲侧击的问过她一些问题。
像是要不要出去玩，有没有想买的衣服，可以和同学一起，妈妈提供资金等等。
但她那会儿相比于花钱，对赚钱更有兴趣，所以即使盛时瑶和徐知然有说过去旅游，她也拒绝了。
“那时候妈妈甚至给你同学打过电话，只是打到了校医那里。”
于涣华继续说着，“结果后来你们班主任回了我电话，说是那位同学已经转学去了国外。”
像是怕阮笑笑不记得这事，她多说了一句，“就是以前你生病提醒我的那位同学。”
这位同学阮笑笑自然记得，点点头应下，“妈，他就是程朝昀。”
这次轮到于涣华惊讶，“你们两个……”
“那时候我们有些误会。”
阮笑笑不知道怎么说出这些事，声明道，“没有早恋。”
于涣华看着她笑，“那你知道吗，后来他还打了电话给我。”
“程朝昀打来的电话？”
阮笑笑不太确定自己的理解是否正确，“高考结束后吗？”
于涣华弯唇点头，“是啊。”
那也是于涣华发现信件的一天。
上午阮笑笑去学校参加了高考后的最后一个大会，中午带着一本据说是毕业礼物的书回了家，下午就整理了一堆不要的东西放在门口，其中赫然包含着那份毕业礼物。
一本书封设计简单的书籍，看起来是个人名，外面的塑料封膜甚至没有拆开。
阮笑笑一向喜欢各种课外书籍，但这次却把同学送的毕业礼物直接扔掉。
于涣华七想八想，猜测着女儿高中生活是否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
电话响起时，阮笑笑正换鞋准备出门，她背了一个帆布包，装上她整理的几本错题本，指了指堆积的废弃物品。
“这些可以等明天收破烂的爷爷来了卖给他。”
于涣华边接电话边点头，接通的那一刻看见阮笑笑跨出门，晃了晃肩上的包，“我去应聘家教了。”
于涣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叮嘱的话，门就瞬间被她关上。
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一道沉稳的男声：“您好，请问是阮同学的母亲吗？”
“你是？”于涣华心里想着事，没太注意声音里的那抹熟悉，开门去看阮笑笑整理的一堆东西。
“郑老师今天打电话的时候提到您之前有事找我，于是我冒昧要来了您的电话，请问当时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头的声音礼貌且郑重，这头于涣华正好在一个自制小垃圾桶里看到阮笑笑的铁盒子。
一封封信精心地保存在其中，随便一看都有着同一个名字。
思维局限，她第一想法是青春期男孩子的情书。
自己的女儿聪明漂亮，有人喜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而且还保存的这么完好细致，或许是什么已经分手的同学送的情书？
于涣华这会儿顾不上之前“已经转校一年的同学应该对同学现在的事情也不熟悉了”的想法，问人：“诶同学你好，你还记得你们班上有姓程的同学吗？禾字旁的那个'程'。”
男生沉默片刻，“记得。”
“有几个姓程的同学呀？”
“一个。”
“他为人怎么样？”
“……还不错。”
“成绩呢？”
“……拿过第一。”
“和同学关系呢？”
“……还好。”
“那和笑笑关系呢？”
“……”
“喂，同学，同学你还在吗？”
“不好意思阿姨。”
男生语气停顿，“这个我不太清楚。”
通话到这里，于涣华在对方迟疑的语气里多少察觉到一点怪异。
但随着通话的进行，她没忍住拆开了一封信，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体，意识到自己的猜测有误，也就没有再多想，又问起了毕业礼物的事情。
“据说是你们班主任给他打电话问他的毕业礼物怎么处理，顺带提到了我。”
于涣华缓缓说着，“我也是看到那些信的内容，才意识到不是情书，以为你和这位程同学认识很久了，是好朋友，只是闹了矛盾，并且……”
海理夜色寂寥，整个居住区的灯影下，天上星星稀薄。
于涣华移开对着阮笑笑的目光，抬头不知道在看哪里的星星，声音缓慢凝滞，“我当时莫名其妙觉得，那信有点像是你爸爸写的。”
她提到这一点，阮笑笑倏忽愣住。
“也不算无凭无据。”
于涣华的声音像是远处的星子，“可能是因为其中的一些常用词，还有关于小番茄的讲解。虽然你中午说，在他去世后，你也还收到过——”
“妈。”
阮笑笑下意识打断她，但张嘴的那一刻，又好像不知道从哪里讲起关于这件事的前因。
短暂的沉默令于涣华望了过来。
阮笑笑抿了下唇，“其实……”
“小程就是你爸爸？”于涣华问。
阮笑笑点头，语言系统缓慢上线，简短道出来龙去脉，解释为什么在阮卫国去世后她还收到了一封信。
说到末尾，阮笑笑问她，“妈，我当时问你的时候，你怎么没有提过这个猜测？”
“你也说了只是猜测。”
于涣华避开了她的视线，“居然还真的是他。”
她语气里的情绪很复杂，像是感叹夹杂自嘲，又带着微弱的咬牙切齿。
“妈。”
阮笑笑探着身子靠近她，“我觉得你有话没说。”
于涣华叹了口气，“好吧，妈妈看到那些信还有一个感受。”
“什么？”
“如果是你爸爸写得信，我会觉得在培育你这方面，我好像落后了一步。”
“可是。”
阮笑笑懵了会儿，小声道，“好幼稚的胜负欲。”
于涣华：“妈妈喜欢比个输赢，尤其是和你爸爸。”
她表情认真，阮笑笑忍笑顺着她，“你这也不算输。实在不行，你也给我写几封信？”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诸葛亮和事后诸葛亮能一样吗？”
于涣华看着她，“你已经长成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