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天气渐寒,凤婵音终于找到了合适的理由把院子里的小崽子们送走。
任是她定力再好,每日每夜地被孩子的哭闹声吵着,也是够折磨人的。
她之前料想得没错,姚朗之所谓的会给四老爷说说,真的就只是说说,说了之后不管用,也就丢开手了。
最终还是靠她自己,借着天气寒凉,院子里好些丫鬟不注意换季添衣,着了凉,怕把病气过给了孩子们为由,才将小崽子们通通送了回去。
“终于安静了。”她感叹道,“快把我的琴拿出来,我要弹它个七八首,洗洗耳朵!”
外人们都走了,丫鬟们也都很高兴,取琴的取琴,焚香的焚香,配合她的雅兴。
清石院里阖院欢欣,从翰林院出来的姚朗之也心情不错。
他知道院子里的那些孩子今日就要送走了,想着晚上和凤婵音下棋的时候,终于不用再忍受噪音穿耳了。
“路上快一些。”他吩咐车夫道。
小厮打趣他:“公子现在是越来越归心似箭了,也不知道家里有什么勾着公子的魂,从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姚朗之并不恼,笑道:“等你成家了,就明白了,家里有没有一个人等着你,总是不一样的。”
凤婵音有没有等着姚朗之不知道,但是怡香院倒是有个人一直在苦等着他。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楚问嫣数着日子,眼巴巴地等着下一个十日之期,可她等了一个又一个“十日”,一直都没有等到想见的人。
初时,还会有一两句口信,说公务繁忙,要多耽搁些日子才能来。
到了后来,连口信都没有了。
楚问嫣心中有了不好的巨大的危机感,她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傻等下去了,再等下去,她就真的要一无所有了。
她的人生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就剩了一个姚朗之。
她绝对不能,失去他。
失去他,她会死的。
姚朗之回到家,还没进院子,下人就递来了一封信,他看到信封上的字迹,立刻知道了写信人是谁。
他有心想先放在一边,待闲时再去理会,但又怕对方有十万火急之事,最后还是拆开了信封。
拆开之后,仅扫了一眼,他就调转脚步,重新跨出了姚府大门。
那是一封,诀别信!
怡香楼。
楚问嫣指着摆在桌上的匕首和白绫:“你说,哪个死法最体面?”
姚朗之目眦欲裂,一把挥开桌上的东西:“你在做什么?”
楚问嫣不答反问:“如果有一天,我以尸体的形态呈现在你面前,你会希望,我是一种什么死法?”
“哪种死法才会让尸体不丑陋?保留住我最美好的容颜?”
“不要这样。”姚朗之心疼地抱住她,“你有任何事都可以跟我说,不要轻贱自己的生命。”
“朗哥哥……”楚问嫣伏在他的肩上,泣声道,“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以为你不关心我、不在意我了。”
“若是连你都不要我了,那我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怎么会?”姚朗之宽慰道,“我就是这段时间忙了些,所以才没来看你。”
“真的吗?”楚问嫣抬起头,凝视着他的眼睛。
姚朗之被她看得有些狼狈,但还是坚定地道:“真的。”
楚问嫣终于放心了,凄惶道:“是我多心了,你不要怪我,我是因为太害怕了,我害怕会失去你。”
姚朗之又说了一些安慰之语,才彻底安了她的心。
“我是不是耽误你的事了?”楚问嫣懊恼道,“我不该疑神疑鬼的,你那么忙,我还这么不懂事,老是让你操心。”
“我现在看到你了,心里就不害怕了,你要是忙,就先走吧,不用陪着我。”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既小心又讨好,像一只祈求主人怜悯的小猫似的,姚朗之看得很不好受。
他觉得很愧疚,他明知道楚问嫣的生命中只有他了,却还长时间不来看她,让她更加怀疑自己,厌弃自己,也厌弃这世间。
他的行为,无异于是在逼她去死。
“不忙。”他摇头道,“公事已经忙完了,以后我会经常来看你,要是来不了,也会传信给你。”
“好!”楚问嫣欣喜道,“那下一次休沐,你有时间吗?我新学了好几首曲子,想弹给你听。”
姚朗之神色一顿。
下一次休沐,他答应了要陪凤婵音回娘家。
那天是冬至。
他们约定过的,每年的节日,两家平分着过,中秋在姚家过,冬至就在凤家过。
“没关系的。”楚问嫣看出他的犹豫,善解人意道,“你若是那天有事,我可以下一次再弹给你听。”
“只是,冬至是我的生辰,我本是想和你一起过的,既然你不能来,那就提前对我说一句祝福吧。”
是啊,冬至日,是她的生辰日,他怎么忘记了呢?
姚朗之心中的愧疚愈发深。
“能来。”他答应道,“只是可能会晚些。”
……
冬至这日,凤婵音大清早就叫人备好了马车,只等给公婆请安完毕,就出发去丞相府。
回凤家过冬至这事,是早就禀过了姚老将军,得到了准允的,所以无论四老爷说了多少阴阳怪气的话,凤婵音都不动如山,就是不开口说晚上回来吃团圆饭的话,全交给姚朗之去应答。
四老爷当然不会苛责自己的儿子,只狠狠地瞪着凤婵音,嘟嘟囔囔地道:“这是哪家的规矩?哪家的儿媳妇是回娘家过节的?”
但老太爷已经同意,他也拦不住,最后还是只能放人去了。
凤婵音懒得和他理论,只当没听到,欢欣雀跃地回娘家去了!
姚朗之难得看到她这么喜形于色的神情,笑道:“回凤家,就这么高兴?”
凤婵音觉得他简直就是何不食肉糜,要是他们二人性别转换一下,换成姚朗之去凤家当媳妇,他指定会比她还想着回姚家。
啊,也不绝对,凤家没有像四老爷这样的奇人,姚朗之就算作为新媳妇嫁入凤家,也不会有她的日子难过。
她高兴的原因,可不只是因为可以回凤家,更是因为,自由!
从三分的自由,换到了七八分的自由,谁会不开心呢?
笼中鸟尚且期盼重回天空的自由,何况是有情绪、会思考的人类。
因为性别,因为立场,姚朗之是永远体会不到她的心情的,凤婵音也不解释,只简单回了一句:“许久没见父亲母亲了,怪想念的。”
回到凤家后,众人在丞相府度过了和和美美的大半天,半下午时,就去了文信侯府,陪着老夫人一起吃团圆饭。
侯府的几个夫人、姨娘们看到凤婵音带着夫君回娘家过节,心里既佩服又羡慕,不由得更加思念自己的女儿。
年轻的凤家儿媳们也是欣羡不已,纷纷求教凤婵音是怎么把姚朗之调教得这么听话的。
凤婵音说不出来啊,她的方法不适用于真正的夫妻关系,只适用于合作关系。
凤家儿媳们觉得她藏私,还在背后嘀咕了她一阵。
凤婵音:“……”她真没有!
散席之后,时间已晚,相府的人留在了侯府过夜。
侯府是给二房单独留了两座院子的,虽然他们一年到头也住不了几回。
这就是权势地位带来的优待,在侯府人口众多,房屋紧张的情况下,蒋氏还能匀出两座大院子给二房的人,全是因着二房有一位右相大人。
其他几房的人即使心里有不服,也只敢在心里不服,在凤丞相没有卸职之前,是不敢宣之于口的。
回到院落之后,姚朗之这才开口对凤婵音说,他要出去办一件事情。
凤婵音立即了然,一脸打趣地道:“是要去看楚姑娘吧?听说,她是冬至生的。”
姚朗之神情一僵,讶然道:“你连这个都知道?”
凤婵音坦然道:“因为合作的事情,之前不是把关于她的事情都调查了一遍吗?她这生辰日恰逢冬至,怪好记的,就记住了。”
“你去吧。”她非常好说话,也不怕姚朗之半夜从侯府出去,会跌了她的面子,“其实你不用陪我在凤家演一天戏的,把我送到相府之后,就可以去做你的事情了,我会在长辈们面前替你打圆场。”
她可与他不一样,完全不顾合作伙伴的死活,她很讲道义的!
姚朗之觉得她真的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子,既大度豁达,又不失自己的个性,若她真是他的妻子,一定也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主母。
他不会明白,若凤婵音真是他的妻子,她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好说话了,也就不会成为他心目中的完美主母人选。
姚朗之此刻并不知道这个悖论,他只高兴于凤婵音的通情达理,留下一句“我子时之前就回来”,就毫无顾虑地离开了。
只要他尽快回来,凤家的人就不会怀疑什么。
侯府不比丞相府,在这里,凤婵音也不能把控得一丝消息都不透出去。
不出半个时辰,姚朗之大节之日抛下妻子,深夜出门的消息,就在侯府几房里传开了。
凤家的少夫人们半是同情半是幸灾乐祸地道:“还以为她有什么驯夫宝典,原来只是表面光!”
冬至时节,大家都在家里过节,这个时间点,姚朗之出去能有什么事?
既不可能是和同僚、友人相聚,又不是回姚家去,剩下的还能干什么?
肯定是去寻花问柳啊!
凤家的人都觉得,凤婵音一定是事前答应了姚朗之什么条件,这才换来回娘家过节的机会。
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他们也没猜错。
事实上,姚朗之就是去寻花问柳的。
可在他心里,他却不是这么认为的,他觉得他只是去给一个友人庆生,而且,他也不会耽误很久,他只打算去送个礼物,说几句祝福话,再陪楚问嫣稍坐坐,就返回凤家。
前前后后,最多不过耽误半个时辰,只要他尽快赶回来,就不会生出流言。
可惜,事不如人愿,他这一去,就耽误了一整个晚上,第二天,凤婵音都启程回姚家了,也没见着他人回来。
凤婵音只觉得这个合作伙伴真是越来越不靠谱,再急色,也不急于这一时吧?连表面功夫都顾不上维护了!
凤家的人更是肯定了心中的猜测,觉得凤婵音和姚朗之就是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不值得羡慕。
连凤丞相都冷了脸色,他宽慰凤婵音道:“爹爹会给你做主的。”
凤婵音在心里给姚朗之点了点蜡,幸灾乐祸地想,这可是你自找的,不能怪她没有同盟情义,实在是她越辩解,越没有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