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真十九年冬十一月。
月光透过树梢,斑驳地洒在古老的砖石上,映衬出祈年殿威严的轮廓,四周静谧无声。寒风掠过,带着一丝丝凉意。院落中央,那棵历经沧桑的老桃树,曾经繁茂的绿叶如今已经纷纷落下,只剩下干巴巴的树枝,在寒风中摇曳生姿,此刻的祈年殿,只留下孤独的树干与寂静的夜晚相伴。
如今京师,在太子宋怀悯的倾力推动下,凡涉及束缚女性思想之类著作,均已遭到彻底清理焚毁。并且,宋怀悯将男女学堂合并,凡大宋子弟,不分贵贱,不论男女,若怀揣求知之志,皆可入学求知,尽情发展自身才华。
三年一度的文华盛事——春闱,宋怀悯主张彩衣女子可登科入仕,朝廷更添新制,女官之位,可遭众大臣强烈反对。
“下雪了。”
裴礼身着一袭深黑色的玄色大氅,独自站在宽阔的院落中,雪花如梦似幻地从夜空中缓缓飘落,洒在他的肩头,映衬着他挺拔的身姿。他微微抬起头,目光深邃地望着那纷扬的雪花。
这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宋怀悯悄无声息地靠近,脸上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裴礼似乎早已察觉,嘴角轻轻上扬,转过头来,目光如炬地看向宋怀悯,语气轻松地说:“太子殿下,您这是又想吓唬臣吗?”
宋怀悯试图悄无声息地靠近,却没料到自己的动作被对方敏锐地察觉。他略显尴尬地笑了笑:“你一直这么警惕么?”
“那当然了,如今我也是有着守护殿下安危之责的。”
“你如今已经官复原职,堂堂一个年少将军,进宫给阿昭当贴身侍卫,真是,屈才了呀。”
裴礼微微一笑,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宠溺与无奈,轻声说道:“没办法,殿下如今粘我的紧。”
宋怀悯听他这么说,翻了个白眼道:“要不是阿昭如今还在昏睡,孤差点就信了你的连篇鬼话了。”
“女官制推行的怎么样?”裴礼问道。
“难,估计还得努力奋斗一段时间,朝堂上那些老顽固,天天喊着男尊女卑,女子天生不配,真是给孤气的,真想当堂砍了他们。”
裴礼在一旁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能把仁善的太子殿下逼得想砍人,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宋怀悯紧了紧身上的厚实披风,抵御着冬日的寒风,他步履匆匆,穿过幽暗的庭院,来到了长廊上躲避飘洒的雪花。他的眼神冷冽如冰,语气更是寒冷道:“秦业,抓到了吗?”
裴礼也随之跟了上去,站于宋怀悯身侧道:“京城之中已无他的身影。”
“看来,大哥是铁了心的不想让孤找到他。”
“太子这是想放弃了?”裴礼轻轻扬起眉梢,目光如箭般锐利地落在宋怀悯的脸上,似乎在无声地询问,又似乎在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不,既然京中搜不到,那就扩大范围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看他能藏匿几时。”
“有太子殿下这句话,那臣心中就有底了。”裴礼继续道:“明日,臣伴太子上朝。”
宋怀悯面上的震惊虽不明显,但眼神中却难掩一丝惊愕,他轻轻挑了挑眉,语调平缓却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从你裴家洗刷冤屈开始,裴将军驻守边疆未归,你只窝在这祈年殿中,上朝?怕不是想看孤是如何当朝砍人的吧?”
“臣如今洗掉的也只是并未参与幽云女子一案,这通敌之罪还没洗刷干净呢,再说了臣这也是关心哥哥。”裴礼故意将‘哥哥’二字咬的特别重,眼睛直直的盯着宋怀悯。
“如今裴老将军裴寅虎在北疆不愿意会京都,这个罪名也只是在那份肃王呈上的密报之中,旁人眼中,你裴家是受尽委屈了的。”宋怀悯说完看向裴礼,只见裴礼勾起唇角,似乎并没有在意那份密保。
裴礼心想,一份从哪来都不知道的密报,父亲现在去了北疆则无事发生,那这密报的内容不就等于不攻自破吗?陛下也是正知道这个,所以下诏让父亲回京,可父亲始终不愿回,想来应当是心有介怀吧。
“知道了知道了,孤如今不反对你们了,还没成婚,别来恶心孤。”
宋怀悯实在无法忍受裴礼那直勾勾,带着一种难以掩饰得意的眼神。他微微斜睨了裴礼一眼,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冷淡与不屑,随即转身,匆匆地向祈年殿大门走去。
裴礼站在长廊上,对着宋怀悯的背影喊道:“太子今日不看看小殿下吗?”
“有你在,孤放心,清清即将生产,孤可不能回去晚了。”
回去晚了,清清会担心的。
“那臣就不送太子殿下了。”裴礼拱手作揖道。
夜色如同浓墨般蔓延开来,雪花在空中翩翩起舞,渐渐汇成了一场银装素裹的盛宴。阵阵寒风毫不留情地穿透裴礼厚实的大氅,冷意顺着衣缝直逼他的肌肤。
他微微颤抖,用力抖了抖肩膀上积累的雪花,然后转身,嘴角挂着一抹温暖的笑意,眼神中闪烁着温柔的光芒迈入了宋怀昭的寝宫。
裴礼将身上那件沾染过冬日严寒的大氅轻轻脱下,挂在了房间的角落里。缓缓地走向床边,眼神中满含柔情,静静地望着还在昏睡中的宋怀昭。他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想要轻轻地触碰宋怀昭,却又在即将触及宋怀昭苍白的脸颊时,手指却像被看不见的细线牵引,缩了回来。
随后裴礼转身走到一旁燃烧着熊熊碳火的炉子旁,他将双手慢慢伸向那跳动的火焰,感受着热量缓缓渗透进肌肤,直至手心泛起淡淡的红晕。这才轻轻地将那双暖意融融的手,轻抚上了宋怀昭的脸颊。
“殿下,外头下雪了,你今天会醒来吗?”
床上的人没有丝毫回应,呼吸均匀的沉沉睡着。
白竹端着热气腾腾的汤药轻手轻脚的走了上来,缓缓道:“裴二公子,今日殿下的药煎好了。”
白竹手中的汤药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气,她细心地调整了一下碗的位置,确保裴二公子能够方便地接过。
“好,放炉子上暖着吧,我等会喂殿下吃。对了,你月份也大了,明日起这药,我去煎。”
白竹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缓缓开口说道:“那就只好辛苦裴二公子了。”
裴礼轻轻笑了一声:“辛苦?你怕是都不知道能为殿下做事我有多高兴。”
“既然如此,奴婢就先下去休息了。”
白竹说完这句话,便轻轻扶着微微隆起的肚子,缓缓地走出了寝宫。尽管如今她已经怀孕五月,腹部渐渐显怀,但她没有让任何人帮忙,而是亲手为宋怀昭熬制每一碗药。
这是她如今能为宋怀昭坐的唯一一件事了。
裴礼则在宋怀昭的床边另外支起一张小床,与他近在咫尺,对外界只宣称自己夜宿在祈年殿的偏殿。
然而,每当夜幕降临,万籁俱寂之时,裴礼便会悄然无声地离开偏殿,轻轻翻越窗户,无息地潜入宋怀昭的寝宫内。宋怀昭均匀微弱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寝宫中回荡,裴礼则静静地聆听着,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安宁。他感受着宋怀昭的气息,伴着宋怀昭的呼吸声,缓缓闭上眼睛,期待在梦中与他相见。
窗外的雪同鹅毛般纷纷扬扬,越下越大,寒风如刀,不断地刮擦着窗户,发出吱吱的刺耳声。裴礼坐在屋内,感受着那股逼人的寒意,他走到炭火盆旁,小心翼翼地将火拨得更旺了一些,火光跳跃着,映照出他温暖的脸庞。随后,他转身走向最远的那扇窗户,轻轻地推开了上面的一小块缝隙,让冷风与炭火的暖意交织在一起。
透过那窄窄的缝隙,裴礼的目光落在窗外银装素裹的世界。祈年殿宏伟的轮廓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初雪覆盖,就连那角落里的桃树,枝头上也挂满了雪花。
裴礼心想着,看来明天早上得早点起来铲一铲雪。
突然,裴礼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窸窣的响动,很微小,几乎微不可查,可裴礼听见了。
他的呼吸在这一刻几乎停滞,空气也似乎变得沉重起来。瞳孔在突如其来的响动中骤然紧缩,随后,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当他再次睁开眼眸,眼眶中竟然满是泪水,那些晶莹的泪珠在烛火的温柔映照下,闪烁着湿润的光芒,透露出无尽的哀伤与爱意。
裴礼猛地回头,泪水随着他急剧的动作从眼眶中甩出,洒落在了空气中。他的视线直直的望向床上,只见原本应该在床上昏睡的宋怀昭,此刻却趴在他的小床上,那双平日里温润如水的琥珀色眼眸正抬头凝视着他。
他也正望着他。
原本安静的空间里,裴礼的心跳声似乎变得格外清晰。宋怀昭的脸色较之前略有好转,尽管依旧苍白,但那抹淡淡的血色,让裴礼心中涌起了一丝希望。宋怀昭的嘴唇微微颤抖,仿佛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声音却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