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一看,正是许安平。
那弟子认得人。点点头不声张,搬了凳子到隔壁桌去。
看起来像是躲这场争吵。实际上让许安平趁乱挤到了童心尘旁边。
童心尘往旁边瞥一眼,火速收回自己那太过明显的偷窥。
他明显是有意打扮过的。
平日里常常是一身简单织锦了事。今日,这一身紫云纱红棕的外色衬得他整个人生机勃发,似高傲的牡丹生于西王母百花园内,艳压群芳。
拂袖间漏出的乌黑似叫天地失色,让你无法忽视他的威严厚重。
内里一件纯白狐裘,又随着他的笑意活泼起来。
最简单的色块,叠在他身上就已经足够惊艳。
不禁叫人怀疑,是不是这世间所有的衣服都是为他而做的。
他很会利用自己长得好看的优势。一言一行,都叫人着迷。
童心尘没忍住,从茶杯的指缝间又偷瞥一眼。
指骨粗的金蛇尾缠无名指作戒,自手背钻入衣袖之上,环半圈脖颈,吐着丝儿与主人一起正面示人。
蛇这个物种,毒牙利齿带来的危险感是刻进人族骨子里的。许安平的无害笑意在这竖瞳审视的金蛇面前,也变得诡异不明起来,透露着一种禁止涉足的美丽。
果然很衬他。
童心尘把夏衣攥下来的金叶子、金线融了,打了这个金蛇尾戒。趁许九斤转身盛饭的功夫,在桌子底下拉着他手给他套了上去。
之前还担心尺寸不合适。如今再看,他都惊觉自己的手艺不错。
萧腊八的嘴上功夫不容小觑。这么一小伙儿功夫,两个山头的弟子都意识到了在掌门面前吵闹的严重性,心里发起虚来,说话都小声了。
不愧是他看上的首徒。童心尘对萧腊八很满意。
门下无事他又转头看一眼身边人。尽力做到目不斜视,语气平淡。
“不是让你呆在童家?又跑来做什么?”
许安平给他夹菜。谎话张嘴就来。“你追绿色干尸,我追你。”
真口甜舌滑。众弟子们一个寒颤。打闹瞬间停了。
劝了半天口水都干了的萧腊八冲人比个赞。不论真假,这招好使得很。
“回来吃饭。”
童心尘吩咐完回头,碗里都是剥好的虾。许安平还在剥。金蛇尾戒更影影倬倬晃着人眼。
许九斤看这二人肩膀都要挨到一起了。心中很是不快。仗着长辈的名分吩咐人到到另一桌去。
许安平也不想跟义父争吵。抬头故作疑虑问起不远处的萧腊八,“你还欠我多少钱来着。”
听罢半开玩笑地说,“要不这一顿你埋单,我们的账就算了。”
开玩笑!这一顿够他再借十回。
萧腊八屁股都没坐热又火速起身。“各位道友,许老板有事情要跟掌门谈。麻烦移驾旁边可以吗?这边儿,这边儿,劳烦……”
老板火速又开了一桌。酒菜弄了两份。弟子们识相去新开的那一桌。有个弟子看许安平美貌出神走慢了,被许安平瞪了,也走了。
许九斤不肯走。还搬了凳子坐在两人中间警告他们。
“在外人面前注意点分寸。你们名义上是大舅子和妹夫的关系。”
忘了还有许九斤不同意这门亲事。许安平居然还听话坐到对面去了!
气得童心尘一口下去,那鸭骨头都一起断了。
“虚静派弟子听令!”
“在!”
“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吃完就走。绝不停留。”
“明白!”
众人火速干饭。许安平也再无二话。
许九斤吃得快,目光炯炯催着许安平。“剥完快点儿吃。饭菜都凉了。”
修长的指尖拂过耳尖。许安平脚下窜出来一只狐狸,啃了许九斤小腿一口。
后者傻眼了半晌,看着冒血的两个牙洞,和那呸呸呸吐血水的狐狸大眼瞪小眼。
反应过来后,心头火起,飞身冲出去追。
许安平慢慢悠悠搬凳子坐回来。裙摆缺了一块儿。童心尘再细看,裙摆又飘荡回去,完整如初。
“你的小狸奴?”
许安平笑而不语。
“跑得快吗?九斤脚力很好的。”
“小灵是他们姐妹之中跑得最快的了。”
“马小灵?”
听到马小灵的名字,何敢为整个人从椅子上弹飞起来。
在那些不能与外界接触的封闭炉灶里,马小灵是他的一束光。
如今听闻马小灵受苦,他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经离箭般飞了出去。
被他一脚带翻凳子屁股着地的弟子扬起拳头,在人背后骂道没礼貌。
许安平愣了一下,对这未来姑爷十分满意,也有一些艳羡。羡慕他们爱得光明正大。
虾剥完,推碗过去,“吃。”
许安平才慢悠悠接过热毛巾擦手。
童心尘摁住他手,抓他手去抓虾子,就着他手吃。看他面红耳赤十分满意。
“再来一个。”
许安平的手又伸进了碗里。
哎呀!
被新婚燕尔闪瞎狗眼的弟子们火速低头,专心干饭,目不斜视。
有个弟子吃得快,已经搁筷子了。
萧腊八看那俩人还在你侬我侬。想来还需要好久。
灵机一动,举起手大声嚷嚷道:“小二,菜吃得差不多了。听说聚仙楼的干果子不错。有什么推荐的没有?”
聚仙楼的菜这辈子能吃几回?还有果脯肉干?吃饱了的弟子们也纷纷坐回去等着。
听小二报了一轮,萧腊八倚着桌子开始随意点。
“那就,再来个梨条、胶枣、林檎干、樱桃煎。哎,你们要吃什么自己点呗。”
小二一听这可都不便宜,回头看许安平。
童心尘正环着许安平的手量尺寸呢,被人打断不开心。简单粗暴替他回了句。“点。随便点。记他账上。”
许安平点头称是。
有人埋单!众人兴高采烈点菜。
“小二,有啥好吃的?”
穷鬼没见识。刚不是报过一轮了吗?小二白眼快要翻上天了。“我们聚仙楼就没有不好吃的。”
“杨贵妃吃的那个荔枝龙眼有吗?”
“不是时候。得等到夏天。”
“我二舅的东家喜欢吃一个叫玉板鲊的东西。就桂花酿。每天如此。”
“你那个在黄员外家里做护院的二舅?”
“是他。”
方才被翻白眼的弟子硬气起来。“来个这个玉板鲊。你二舅的东家还喜欢吃啥?”
“枇杷膏儿。”
“来一个。”
这个二舅的外甥一下子成了人群中的焦点。他苦苦思索着年前探亲时候二舅吹的牛逼。弟子们挨个儿点了起来。
“我要一个那个召白藕。”
“来个烧肉干脯!”
众人陆陆续续又点上了些。小二一一记下回去取。众弟子们满心欢喜坐着等尝鲜儿。
这一静,弟子们又尴尬得想跑了。
掌门,掌门夫人,秀恩爱能不能注意点儿分寸?
童心尘摸完手又起身拨弄许安平的头发。
“要不回头我给你打个鸿雁苇上簪?还是做个狗年吉祥开口镯?”
弟子们,低头喝茶,假装看风景,抠脚。怎么着也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不然怎么扛得住耳边那俩人甜蜜低语?
“简单一点就行。”
“那就鸿雁苇上簪。你等我几个月。”
“你自己做?”
天命马洪福来之前,老爷子拿他当继承人来着。逼他看账、打簪子。结果,童心尘苦笑。不再去想过去的事情。“看不起我?就要给你做一个。”
许安平终于察觉到了店里异常的死寂。悄无声息想结束它。
童心尘才不管这些。他这个二少爷从来就不管别人死活。再者说,他俩一个大当家一个大掌门,能有几日这般悠闲?
“别动别动。你倒是适合复杂的。太素了不好看。錾刻?”
许安平想起店里收了个点翠镶珍珠宝石金山水图。鱼鳞鸟羽片片可见。
“店里还有鎏金花翅银冠、立羊形嵌宝石金戒指你可以看看。”
童心尘奇怪了,这种高端货色没十天半个月出不了货,失败的可能性极大,再者说,他们家三代经商,哪里来的王侯将相做买家?
“你其实对你们家生意很了解嘛。”
童心尘不愿意跟童家扯上一点儿关系。换了别人他该发火了。可对着这张脸,他只是揪着人耳朵,嗔道:“少废话!回答我。”
“啧。家姿喜欢。”
哦要把家业给家姿接管,吸引家姿的兴趣。将童家这烫手山芋扔出去。换他俩一个悠哉好日子。可是,“代价未免有点太大了吧?”
“庸凡派马家倒是常与达官贵人为伍。没事儿。你要是卖不出去我帮你联系马家。”
高秉天正要数落他公私不分,送果子的来了。
“家姿?怎么是你?”
托盘上是一锭银子!
许安平收,童心尘抢了。
“怎么回事儿?”
从小养大的老虎再凶也是有主的,主人指东他不会去西。即使,老虎早已长大。
许安平一听便知他要发火。火速跪下,捏耳朵,这是刻在骨子里的顺从。
怎么就跪下了?在场所有人脑子都是懵的。
对这俩人的小把戏,五柳花是门儿清。他忍着笑,装成一无所知的童家姿样子。
“二叔!你要帮我还赌资吗?”
“赌?”
“对啊。我跟安平哥哥打赌你们虚静派这一趟能不能吃超200两。我就在楼下等着算着。本来我都赢了。你们又点了好多果脯肉干。哎呦,我就输了。”
童心尘耐着性子将银子塞家姿手里。“这是你今年的利是钱。”
童家姿小脑袋转了转,糊涂了。他好像提前收到了压岁钱,又好像没有收到钱。
童心尘转身面向许安平,脸色变得凶狠。
“起来!让你跪了吗?”
许安平直起身子。他长得高。童心尘要抬头看人。气势全无,还怎么骂人?
“跪下!”
许安平又听话跪下听训。乖巧得让所有人都不知所措。
“你教他赌?他才几岁?!”
瞥见家姿小身板儿僵在原地,许安平火速上前将人抱在怀里捂着耳朵。
童家姿一双小手费尽力气扒开许九斤两根手指。瞪圆的大眼睛从指缝里眨了又眨。
开始了开始了!师父又挨师娘骂了!师父怂了!彻彻底底地!一点儿也没有反抗的意思!
“还有你!几岁了?十岁了!还要人抱着。”
战火弥漫,无端被烧。童家姿眼眶一红泪水就要滴溜溜打转。
许安平擦擦他的泪,冲童心尘张开双臂。“过来吧。”
“干什么?”
“你不是也要抱抱吗?”
虚静派各弟子火速找四周哪里有星星太阳。
童家姿也不禁捂嘴憋笑,哭都忘了。
童心尘一口气堵到了胸口,涨红了一张脸。噌的一声拔出长生剑来。
“跑!”
许安平抱起家姿,一个原地翻滚到了栏杆旁,手一撑,已经飞身下楼,扬长而去。
萧腊八看时间差不多了。戏要开场了。上前一步问,“掌门,我们还去永明邪教吗?”
“去呀!干嘛不去?”
昨日去扫墓发现了盗墓贼,家发被开棺。结果发现坟头一缕青烟袅袅飘出。再挖坟,眼瞅着家发尸身化青烟最后消失不见。着实古怪。
一查发现英才不但是永明神教的人。还是忠实信众,每次堂会都会添香油钱。死前一日更是亲自上门,捐了50两。童家本家账本上没有记录。但,清平县的工坊账本少了50两。
所以才来永明邪教清平县分堂。
在此之前,他有一件事要问问萧腊八。
他转身,剑鞘直指萧腊八。“小喇叭,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他刚才就在你旁边你怎么不直接问他?”
童心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