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轻抚上去,圆圆的,不软也不硬。突然,有人感受到一阵奇异的悦动。
“啊!”严蓁蓁惊呼出声,左手握着右手后退数步。
“怎么了?”紫苑问。
严蓁蓁紧张地语无伦次,看看自己右手手心,又看看别允的肚子。
“我,我,我,她好像,踢我了。”
杜英激动地挥舞着手掌道:“也踢我了,也踢我了!”
“我小侄儿都会踢人了吗?我也来看看。”一道男声闯入。
几人循声望去,是赵谨岚。
“你一个大男人,看什么看!”严蓁蓁霸气回道。
“就是就是,也不害臊!”丁香边嘲讽他,边转脸和杜英一起偷笑。
别允无奈扶额,笑得满脸宠溺。
“赵大人今日怎么有空前来?”她想,赵谨岚这个时候来找她,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半月前,他的人拼死送回消息。百里蒦集结大军,一路北上,目前已到榆郡。
他们每到一处便封锁城镇,不论男女老幼皆血洗一空,以至于到现在,半点风声都没有传出来。
赵谨岚得到消息,即刻传信回宫,可派出去的人至此杳无音信,他这半月,都为这事儿食不下咽,寝不安眠。
别允猜想,他现下过来,要么,是有好消息了,要么,就是有坏消息。
更有可能,是坏消息。
赵谨岚对上她忧心忡忡的目光,勉强笑道:“公主,他们来了!”他们来了,百里蒦的大军来了!
他们?不知情的娘子大眼瞪小眼,什么他们?
“什么他们?”严蓁蓁问道。
虽不知道他们,指的是谁,但别允和赵谨岚,还有杜英,紫苑的脸色都告诉她,这个‘他们’,绝不是善茬。
别允不好同严三解释,该怎么解释呢,说,你的父亲勾结反贼,已将云梦郡双手奉上?
她下意识避开严三的目光,转而问赵谨岚:“华真那边准备得如何?”
“华副将不愧是太子身边的得力干将,不过两月,已组建出三支精锐。只是,临时组起来的散兵,与战场上厮杀过的士兵比起来,应是有许多不足。”
不知何时,廊外淅淅沥沥下起雨,几人移步室内。
这一袭对话毫不避人,在场之人有耳皆明。
待二人语毕,严蓁蓁问出心中困惑。
“阿允,你们在说什么呢,有反贼要攻城?为何我从未听阿翁提起?”
赵谨岚见气氛不对劲,先行离去,杜英、丁香也相继出门。
别允知道,只能隐瞒到这儿了,再瞒,也瞒不下去。
“蓁蓁,这些时日,郡守府的异常,难道你半点也没有察觉?”
听别允这样说,严三脑中骤然浮现出近日阿翁的不耐烦,还有前院夜中常亮的灯火,形形色色出入的人。
“什么异常?”她心里隐隐不安,可她不敢猜想那些引起不安的原因。比起自己的胡思乱想,她更愿意相信别允。
“蓁蓁,我知道,你是个既良善,又明事理的女子。我且问你,若家有中山狼,助猛虎为虐,下山行凶,更欲屠龙,你待如何?”别允想,她该说得很明白了。
严三眼中红润,像浸透了雨水的海棠花瓣,晶莹,红粉。
她思绪乱了,因为她听懂了。
别允的问题萦绕在耳边,你待如何?
她待如何?她该如何呢?
“我该怎么做?”她泪眼朦胧看向别允。
她知道,一直都知道,父亲为官这些年,算不得清正廉明。单从在他羽翼下长大的两位兄长不难看出,父亲不是个十足的好人。
但她也明白,真正的好人,是没有办法在官场立足的,遑论顺风顺水。她原想,世间的好坏,本就不能一概而论,父亲纵然做过一些错事,可他为官时行过的好事,更是不胜枚举。
她怎么会想到,父亲行差踏错,竟到了这种地步。
屋外雨越下越大,春雨簌簌,泪阑干。
“跟我回安平,好不好?”她的声音穿透雨声。
不如跟我回安平去!
若不然,跟我回安平吧!
要不要跟我一道去安平见识见识?
昔日一切涌上心头,原来,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她一直劝自己离开的原因。
“好。”她声音微微发抖,无力应道。
别允心下顿时松了一口气。她答应了,这样也好。
“那你先回去,等时机合适的时候,我会派人去接你。”
严三失魂落魄地点头,离开时,又回身问道:“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她想,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会被如实上报,她如果能做点什么,让父兄悬崖勒马,就好了。
别允一眼看透她的心思,慎重道:“你最好什么都不要做,像往常一样,最好。”
她不想吓唬严三,严郡守毕竟是她朝夕相处的亲人,如果她有一点风吹草动,严郡守立马就能察觉。打草惊蛇,不划算!
严三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转而离去。
别允看着她的身影慢慢模糊在雨雾中,到最后,只剩下一个白色光圈。忽然,那个光圈慢慢扩大,缓缓映出一个人的模样。
“傅莽?”她喃喃道。
是他回来了?
闻言,紫苑沿着她的目光望去,可眼前白茫茫一片,除了雨,也还是雨,哪有世子的身影。
紫苑不忍心开口道:“外面没人啊!公主,您刚刚说什么?”公主,您是想念世子了吗?
别允有片刻惶然,再一转眼,那人果然消失了。
“无事。”无事,那人总会回来的。说不清哪一天,就回来了!
可是,他没有,直到反贼兵临城下的那天,他都没有回来。
别允通身玄色立于墙头,墙下,是许久未见的百里子佑,他一身戎装,冷峻肃杀,哪还有过去世家公子的意气风发。
“公主,还是下令开城门吧。僵持一整日,我们的大军已经没什么耐心了。”
别允望着城外乌泱泱的叛军,沉声道:“百里子佑,你可知车骑将军在边境起着怎样的作用?对你们百里家,又有何种意义?此番你们私自集结大军,无召而动,已是滔天大罪。”
之前百里家获罪,男丁被流放,唯独没有动车骑将军。别允想,陛下也许是为边境计,也许是想给百里家留一线希望,又或许,是有什么别的想法。
但帝王心思谁又能猜得透,眼下,她也只能用这个来劝百里子佑,只希望他能悬崖勒马。
“罪”,百里子佑仰天长叹道,“有的人,生来就带着罪,活着也是罪。再如何有罪,也不过是一场烟消云散罢了。”
别允看着那个失了往日模样的百里子佑,心里泛起苦水。
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当初梅园花下,美酒席间,大家何其畅快,何其跃然。
如今,最要好的妹妹清和,被幽禁于深宫。才士无双的孟钦昀,长眠异乡。百里子佑成了叛国贼。而她的夫婿傅莽,杳无音信。
不过一年时间,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呢?
那她呢,她现在又变成何种模样?
天边眨眼间遍布黑云,漫天阴沉,遍地黑暗。
砰!一道炸雷劈头而下,震得人浑身发麻。
空中处处充斥着铁腥气,闻得别允胃中一阵阵抽搐,交叠的双手缓缓移动,包裹住高高鼓起的腹部。雷声阵阵声势浩大,漫天风雨从四面八方滚滚而来。
身后传来赵谨岚担忧的呐喊,“公主,先下去避避雨吧”!
赵谨岚想着,暴风雨突至,反贼也不会在这个时机发起进攻,公主还拖着身子,不妨先进来避一避。
可城门上的公主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仍直挺挺地傲然立于城墙上,任由衣袂在风雨中肆意摇摆。
赵谨岚以为风雨太大,她没有听清,于是连喊好几遍。
可他就在不远的身后,别允怎么会听不见呢。只是,她目下的军队,在暴风雨中仍不动如山,未有丝毫怯步,她如何能退?
风声猎猎不歇,雨点如鼓声无休止。
双方就这么在暴风雨中僵持了足足一个时辰,城墙外的大军终于开始往后移动。
别允被紫苑扶着下台阶时,双腿双手抖得跟筛糠似的。她捧着发硬的肚子,在心里不断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歇一会儿就好了,我们都会没事的!
城外敌营,百里蒦气急败坏地摔了手中茶杯。
“以前倒是小看她了!”
“她混到今日,无非靠着那一身硬骨头。既然好话说尽,咱们打过去便是,不过是个小县城。”一旁妇人趾高气昂地说道。
百里蒦拧眉斥责道:“小县城?你以为,我当初为何要大费周章地派人拉拢云梦郡守。就是因为,你口中的这个小县城,它是方圆百里内最大的县城。上兵伐谋,下兵伐战。还,不过是个小县城!哼!”
那妇人正是前百里皇后,见兄长真的生气了,她立时没了方才的气焰,语气柔和,从旁宽慰。
“大兄,那谁能想到,这云梦郡的郡守,如此不争气,竟然就这么被一个小丫头拿捏在手里。大兄无需焦心,子佑,定会想到其他法子的。”
说着,她露出一个自以为慈爱的笑容,将视线投向桌旁的少年。
百里子佑与之对视,却只觉得这眼神如剧毒的蛇信蝎尾,而自己,正是那被锚定的目标,心中无望顷时又增添两分。
“舅,舅舅放心”,他嘴唇蠕动着,将那声‘阿翁’吞入腹中,“云梦郡已是强弩之末,若有制变之法,如何会派一个弱女子出来应付?”
一旁的军师也附合说:“主公,小公子言之有理。咱们既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轻易就动不得那清平公主。既然他们派她做军前说客,我们何不借口谈和,邀她前来呢?”
百里皇后拧眉道:“可她若是不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