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格德勒抽噎着,随着让娜和麦克维卡退后,原本反抗的力量渐渐弱下去,但还是说得结结巴巴的,不再原模原样复述石碑上的文字,尽可能用自己的语言翻译。
“为了,为了祭祀神明,以证明神明存在,人类选择了一支血脉。”
“因为精神瘟疫的爆发,人类锁住了相应的基因片段,避免意识互相影响。”
“这支血脉的基因被解开后,他们的意识能够影响狼群,最靠近世界的本质,成为了最贴近神明的存在,却也是人类中最低贱的祭品。”
“每七年,必须祭祀一个核心成员,他们会被扔进深渊,成为虚无的祭品,如果这个仪式不能完成,神明就不能被证明存在,人类也就不复存在。”
“这支血脉最后选择了叛变,他们用狼群建立了帝国,用他们红色的眼睛成为帝国的标志,他们自称爱德华。”
“教会默认了他们的行动,这支血脉需要被承认,就像神明需要被信仰,不然他们就无法成为最好的祭品。”
“七年一度的祭祀,被掩盖在王权的更迭中,失败者扔下深渊,成功者执掌帝国,只有教会万古长存。”
寂静,还是寂静,爱加的手忽然一松,像是全身卸掉了力量。
原来如此,哈,原来如此......
“爱加——”撕心裂肺的崩溃嘶喊动荡了这片冰原。
齐格德勒疯狂扯拽着自己,“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为什么!!”
他原本的灰色眼眸像淡褪的颜色,一点点染上深红,几乎要成为和爱加一样的赤红,不受控制地反抗爱加对他的操控。
“你知道我为什么能读懂这些符号吗!”
齐格德勒把一切都想明白了,崩溃又绝望地大声喊叫。
“因为我的家族要让我们铭记这些历史,要警告我们所有人远离爱德华!”
“只有家主!只有成为家主才能重新进行基因片段的封闭!同时知道这些隐秘不被影响!”
“但你让我现在就知道了!你让我现在就知道了!!”
齐格德勒跪在地上,双手痛苦地抱着脑袋,眼底是血一般的赤红,一下下用力撞着冰面,声音极尽凄厉。
“我们好不容易才逃离爱德华!”
“我不要成为爱德华!!”
闷隆的声音从远方传来,让娜脸色一变,“是雪崩!!”
脚下的冰原登时开裂,石碑所在的位置突然塌陷,爱加扯住齐格德勒把他扔了出去,自己则随着开裂的冰缝掉了下去。
辛莱毫不犹豫紧跟而下,在坍塌的冰层中死死抓住爱加的手腕。
暴风雪降至,在他们的头顶发出尖啸,麦克维卡抓住齐格德勒,又一把拽过让娜,“跑!”
让娜急问:“他们怎么办?”
麦克维卡把昏迷的齐格德勒背在背上,“有辛莱在,死不了。”
爱加还没睁开眼睛,就先闻到了陈旧的、带着矿物气息的味道。
稀薄的空气让爱加费力地动了动眼皮,某个东西似乎是面罩戴在了自己脸上,空气的涌入终于让呼吸不再那么艰难。
爱加睁开眼睛,却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那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真的到了教典中的深渊。
但很快,一线光亮照明了些许周围的空间,爱加眯起眼睛仔细辨认,是辛莱手中的银色芯片。
“雇佣兵芯片?”爱加皱眉,“竟然能用?”
辛莱指尖捻过芯片,一张全息投影地图出现在上方。
“应该是石碑的作用,”辛莱拿出冰镐探路,“跟紧我。”
在约莫两米宽的缝隙里,爱加伸手覆上旁边,屈起手指敲了敲。
“这好像不是冰面。”
芯片移过去,照亮了洞壁上的纹路。
不是冰层,是人工雕刻的石壁。
石壁从地面一直延伸到近十米高,上面布满了色彩斑斓的壁画,被分成多个部分,似乎在讲述一个连贯的故事。
爱加蹲下来,在最底下探找。
果然在某个内侧找到了雕刻的红色眼睛。
“爱德华皇家工坊,传说爱德华一世热衷浮雕壁画,果然如此。”
辛莱抬头看过去,问:“齐格德勒是怎么回事?”
“他摆脱了我的控制,”爱加不太在意,“或许就像他说的,他成为了一个爱德华。”
“只是因为知道一些隐秘......”
“当然,”爱加抚摸壁画,“意识决定一切不是吗?”
辛莱沉默了一下,“科技区不是这个理论。”
“我知道,唯物论,”爱加笑了一声,“那是他们开玩笑的,你没当真吧?”
辛莱没有理会他。
“看来你还挺信的,”爱加嘲讽,“霍兰普应该给你们增加一些通识课,我知道你不喜欢教会,但有些东西教会是对的,比如,神学的理论。”
“你都听到了不是吗?”
“神不存在,神明是臆想出来的,但就是这臆想出来的神明,庇佑了我们这么久。”
“至于爱德华家族——”
爱加拖长了音,语气格外讥讽。
辛莱感觉他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
“我们要为这不存在的神明献上祭品。”
“用我们自己。”
“还真像登基仪式上讲的,我们是帝国的保护者。”
爱加突然“哈哈”笑了两声,起初是低沉的闷笑,但很快,嘴角猛地向上扯起,笑声骤然拔高,变得扭曲又尖锐。
“哈哈哈哈!哈哈哈!”
红色的瞳孔在阴影中扩张,血色仿佛要溢出来,泛着诡异的猩红,疯狂蚕食着理智。
因狂笑而抽搐的眼角,像某种野兽撕开人皮,露出内里癫狂的本质。
“这很好笑,这真的很好笑!!哈哈哈!你不觉得吗!”
爱加抓住辛莱的手腕,笑声越来越失控和狂乱,深深掐进辛莱的胳膊。
“你不明白是不是?哈哈哈!我来解释给你听!”
辛莱看到那过去游刃有余的指尖,此刻正在自己脉搏上痉挛。
爱加靠在岩壁上,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把匕首,怪异的造型,暗红的色泽,一刀劈在了石壁上。
“首先是爱德华七世!哈哈哈!你还记得他做了什么吗?”
“他杀掉了林荫路所有母系成员,”爱加向后仰在石壁上,喉结滚动,笑声带着歇斯底里的颤抖,“哈哈哈!当然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疯了,也有可能吧!”
“所以这意味着什么?”
爱加抓紧了辛莱的胳膊,红得发亮的眼眸在燃烧,渴望地迫切地期待地看着辛莱。
“你快猜,辛莱!你快猜猜看辛莱!”
辛莱闭了闭眼眸,“意味着,不再有更多的爱德华了。”
“没错!没错!!”
爱加的回答尖利又高亢,嘴角咧得极开,几乎要撕裂脸颊。
“没有爱德华了!!不再有更多的爱德华了!!”
“哈哈哈!!”爱加笑到直不起腰,那笑声几乎要窒息了,“来,我们快数一数,现在帝国还有几个爱德华!”
“先是爱德华八世登基,”爱加果真掰起手指数起来,“然后是七年后,哈哈!发生了什么?当时的三皇子突然暴毙!”
爱加的手指猛地插入发间,狠狠揪住自己的黑发,像是被囚禁已久的怪物终于挣破牢笼,或是借此抑制某种更恐怖的爆发。
黑发凌乱地散落,遮住了半边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渗出几缕血丝,可他却浑然不觉。
“暴毙!突然暴毙!多么可笑的理由!”
“他才不配死亡!爱德华才不配得到安稳的死亡!”
“他是被扔下深渊了!他是被自己的父亲拿去祭祀给不存在的神明了!”
“然后又是七年后!”
爱加忽然抬起眼睛,狂热地看着辛莱,热切地握住他的手。
“你还记得吗?就是那次!”
“我们当时在科技区,爱德华九世登基了!我的父亲登基了!那年祭祀的是谁?是爱德华八世!哈哈!又少了一个爱德华!”
“现在还有几个?哦!还有爱德华九世的兄长!曾经的大皇子、王储!对外宣称他死了,但其实他没死!”
“他在斯诺贝监狱里,被看管在雪山上,下一个被祭祀的就是他!”
“那再下一个呢?”
爱加忽然安静了,昏暗的光线下,他的黑发垂落在眼前,盖住狰狞的红眸,压抑脸上病态的颤抖。
“再下一个是谁?”
“还有几个爱德华?”
爱加发抖着,反复询问自己。
他的嘴角保持扭曲的弧度,最后缓缓直起身,一眨不眨地看向辛莱。
“辛莱,告诉我,还有几个爱德华?”
辛莱没有说话,他以为他会面无表情的,但那浅蓝色的眼眸还是轻轻往旁边移了移。
他有一瞬间觉得这和自己毫无关系,他为什么要去在意皇家的隐秘。
可对雇主的职业操守,又让他下意识关注爱加行为举止。
一个可怜人。
辛莱还是有了这样的想法。
说实话,他并不讨厌爱加,在允许的条件下,他会承认爱加是自己遇到过的有趣的人,但不包括眼下的情况。
眼下的爱加,要崩溃了。
“还有四个。”爱加又断断续续地笑起来,他摘掉了氧气面罩,嗓音沙哑,肩膀剧烈抖动着,胸膛起伏得厉害,仿佛想要笑到缺氧而倒下。
“当然,不排除再来个小爱德华。”
辛莱不自主捏了下手心,爱加轻嘲一声,“但那太可怜了不是吗?我觉得奥伯和海黛还没有这么无情。”
爱加的笑声渐渐低落,闭上了眼睛。
“这个世界上,最想杀我的人,是我的父亲、大哥、二哥。”
爱加不再笑了,他撑着石壁,拿着匕首,又刻上一刀。
“辛莱。”
“我要雇佣你。”
一刀又一刀,削刻在石壁上,爱加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和冷淡。
“我要雇佣你让我活下去。”
“佣金是什么?”
“一切。”
爱加眼底冷漠,就那么专心致志地在石壁上削刻,直至刻完最后一刀。
“帝国之内,一切任你选择。”
辛莱看着石壁上格格不入的刀痕,爱加涂抹掉了一个祭坛,那原本放置着一个祭品,四肢双目耳鼻嘴都被黑线缝起。
祭品的周围是肃穆的祭司,然后是一圈肃穆的骑士,外面包裹了一圈圈欢声笑语的人群,他们享受着丰收,享受着安宁,享受着神明的仁慈和庇佑。
那个祭品被削掉了,取而代之是一只眼睛,一只睁开在石壁上的眼眸。
压在身后无尽的深渊之上。
辛莱突然意识到,爱加说要寻找历史,或许只是在下定一个决心。
在冰窟深处的黑暗里,辛莱伸手覆上那只眼睛,爱加靠在他肩上,滚烫的呼吸拂过耳后。
“我说过,我喜欢你身后的狼首,”爱加摸上辛莱的脊背,“我也想在你的身上留下我的痕迹。”
“什么痕迹?”
“献给我的雇主——爱加·爱德华,”爱加轻声呢喃,“我想在你身上,写下这样的话。”
“我不会把人名纹在身上的。”
辛莱仰头看着这幅巨画,悠长厚重的历史此时成为了真正的画卷,而这枚小小的眼眸则显得滑稽。
他屈起手指,从上到下。
似乎想把这只眼睛合上。
“那就‘献给我的眼睛’,”爱加盖住辛莱的眼睛,“把你献给我的眼睛。”
“做我的雇佣兵,做我一个人的雇佣兵。”
辛莱依然没有说话,他的呼吸甚至是平稳的。
爱加的话语继续轻诱他。
“合不上的。”
“即使是在这样的雪山下、石碑上、历史中,我也会留下我的眼睛。”
“怪异吗?荒诞吗?”
“不,这是浪漫的。”
“我要用浪荡的血色,洗清这座帝国,”爱加这么说,“你会见证这一切的,辛莱,虚无的神明不会庇佑帝国的。”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