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江浔也，谢鹤安回过头上了马车。

闭眼养神的沈云薇睁开眼，见他头发都湿了，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谢鹤安接过来开口：

“殿下怎的不说话？”

沈云薇瞧着他，水珠顺着发丝滴在马车内铺陈的柔软垫子上，洇湿了一片，那双眼似笑非笑的带着疑问望向自己，她看向别处，躲避了这样炽热的视线。

谢鹤安低头浅笑，知晓这人大概是别扭，于是主动开口：

“多谢殿下。”

沈云薇嗯了一身，淡淡的，险些被车外噼里啪啦的雨点盖住，但谢鹤安却听得真切。

想要把人从刑部这样悄无声息的换出来必然要很大的功夫，人脉手段缺一不可，他抿了一口热茶，拿起一旁早就备好的干净布巾，擦掉发间的湿意：

“殿下为什么选择放了江浔也？”

他原以为，依着沈云薇的性子，并不会觉得江家的任何一个人无辜，毕竟她所受之痛换做谁都难以原宥，所以有此一问。

沈云薇抬手将马车的窗户彻底的关严实，缓缓道来：

“你去刑部大牢见他的那一日，我也去了。”谢鹤安猛地一眨眼，看向沈云薇听见她道：

“在你之后，江浔也受了刑。”

沈云薇回想起那一日的场景，还有江浔也说的话，

“他把你们的对话都告诉我了，包括那一句，别带再带着恨。”

谢鹤安问：

“是因为这句话，殿下才救下他？”

沈云薇摇头，似是积攒许久的力气，才终于抬起头看向谢鹤安的眼睛道：

“是因为你。”

她摩挲着自己的指尖，尽可能的去形容自己的感受：

“因为不想让你和我一样承受失去的滋味，那样的感觉实在是不太好。”

谢鹤安觉得自己的心骤然紧促，又忽的松开，惊涛骇浪从心口涌向四肢，麻木得他不知如何去开口。

目光相触，惊涛骇浪得以平息，沈云薇有些不理解他的反应，盯着他，有些疑惑和退缩。

谢鹤安倏的笑了，有种苦尽甘来，终有回应的感觉。

还没等来谢鹤安的回话，沈云薇忽觉眼前闪出一个胳膊，下意识的就抬手擒住，想要抱人的谢鹤安怔愣了一瞬，下一刻就被沈云薇低着胸口退了回去。

“咳咳，臣太激动了，太激动了……”

谢鹤安摸了摸残红未退的耳朵，有些尴尬的别开眼，沈云薇纯是下意识的反应，回过味来，还想要若无其事的端起茶杯，结果抿了一口，发现茶杯中早就没了茶水。

雨一直未停，马车悠悠晃着去了沈云薇真正的目的地，出门在外要有名头，沈云薇自然要去京郊的白云观逛一圈，带几张符纸回去给鸿嘉帝。

每次都是这样。

只不过这一次，恐怕要有些意外了，雷雨不歇，沈云薇一行人到了白云观只好先入禅房休息。

谢鹤安的房间与沈云薇比邻，沈云薇回去之前求了符纸，正巧让芸依去拿，谢鹤安就临时替起了芸依的活计，为沈云薇撑伞。

前方小道士引路，雨天路滑，谢鹤安担心沈云薇摔倒，虚扶着她的胳膊，从背面看倒像是亲密无间的新婚夫妇。

殊不知，这番静谧之下，阴暗角落里，还藏着伺机而发的暗鬼。

“如今江家倒台，殿下是否要伺机提拔自己人？”

路上，谢鹤安与沈云薇低声谈论，沈云薇想了想道：

“不急，如今已是七月末，距离春闱也就半年了，若有可用之才，正好用来填补缺漏。”

谢鹤安点点头，见雨势转换了方向，不动声色的用纸伞替沈云薇遮挡住又道：

“那殿下接下来要做什么？京中如今大事频发，陛下上了年纪，再加上病痛缠身，愈发信赖神佛，听说陛下还曾召钦天监去探查月美人的胎儿性别，似有提拔钦天监之意。”

沈云薇知道这件事，只不过当时忙着江家，只是听徐昭仪说过一嘴：

“后宫无主，前朝不宁，陛下如此倒也不意外，只不过月美人这一胎该担心的不是我们，不是么？”

沈云薇笑着看了一眼谢鹤安，谢鹤安了然道：

“是啊，若真是个皇子，九殿下怕是要如坐针毡喽。”

如今朝中只有纪清俭与沈云薇，纪清俭根本就没把沈云薇当做皇储之争的对手，只是觉得她会为了那死去的太子给自己下绊子。

所以他更在乎的，是鸿嘉帝还没出生的那个孩子，沈云薇特意与徐昭仪商议着，明里暗里都派了人保护着月美人，大到见什么人去什么地方，小道吃什么用什么，都有专人检验。

沈云薇倒是不在乎这个孩子是男是女，与她而言无甚区别，只不过是用来牵制纪清俭的注意力，从而使得自己的行动更加轻松。

可对于鸿嘉帝而言，这个孩子却至关重要。

沈云薇猜想，他也并没有多喜欢纪清俭的行事作风，小小年纪不择手段，心思阴暗，哪怕表面上装的再好，却也难免漏出蛛丝马迹。

所以哪怕如今鸿嘉帝无可选择，他也没有放任纪清俭独大，而是放权给沈云薇的同时，提拔了身为她未婚夫婿的谢鹤安，来与其分庭抗礼。

更有太傅坐镇，一时间也乱不了。

想到这儿，沈云薇手中的棋子被抛回棋盅里，对面的谢鹤安闻声抬头：

“殿下怎么了？”

沈云薇看了一眼还在下的窗外，有些奇怪：

“芸依怎的还没回来。”

从他们离开到如今也有一个时辰了，就算是给符纸烧了也该回来了。

此言一出，谢鹤安也有些奇怪，他起身看了一眼天色，昏沉的天色带着黑紫交加的闪电，总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压抑感。

“凌夜——”

沈云薇对着墙壁敲了两下，一直守在隔壁的凌夜抱剑而至：

“殿下。”

“可有什么异动？”沈云薇询问。

凌夜摇了摇头，就听见沈云薇嘱咐道：

“去把芸依找回来，这么久了，我有点担心。”

凌夜正想要点头，却被谢鹤安出言拦下：

“等等殿下，这不对劲。”

沈云薇也站起身来，抚平裙子上的褶皱走到窗前：

“怎么了？”

谢鹤安眉间紧皱，抚上心口道：

“臣就是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沈云薇见他如此，思忖半晌对着凌夜道：

“让别人去找，你带着护卫，把屋子周围搜查一遍。”

凌夜领命而去，沈云薇拿下支着窗户的竹竿，撩起裙子把绑在腿上的匕首拿了下来，交到了谢鹤安的手上：

“若有危险，分头行动，护好你自己的小命。”

谢鹤安接过匕首反问道：

“那殿下怎么办？”

沈云薇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发间：

“本宫可从来都不是吃素的。”

谢鹤安也知道自己在只会给沈云薇拖后腿，干脆道：

“臣去找芸依，一定把她给殿下平平安安的带回来。”

沈云薇抿唇点头，拿起竹竿握在手里。

谢鹤安推开门撑起伞，朝着道观大殿的方向去。

沈云薇端坐，闭着眼养精蓄锐，听着雨声拍打枝叶，一声惊雷划破天际，霎时间，雨势焦急起来，头顶转来瓦片碰撞的声响，沈云薇睁眼，就见门被推开，外面缠斗声不绝于耳。

“是谁派你们来的？”

沈云薇起身，宽大的袖袍早就被她用发带挽起来，漏出手中的武器。

来人不语，提刀便砍了上来，沈云薇横过竹竿，转动手腕侧身躲开这一刀，那人见沈云薇竟有身手，不免认真了几分。

沈云薇一脚踹开地上的椅子，刺客躲避的瞬间，另一把也到了眼前，只听得啪嚓一声，椅子被刀劈成两半，沈云薇抬脚就踩，顺势压住刀面，使得刺客手腕扭转，痛感瞬间传遍臂膀。

压制住刀的瞬间，趁刺客呼痛，她提杆而动直奔刺客面中，刺客歪头躲开，随后竟然险些用刀将沈云薇弹起，沈云薇躲避及时连退数步，却还是觉得小腿被震得酥麻。

就这一瞬间，刺客再一次提刀，沈云薇看了一眼门，抬竿去挡，果不其然，竿子瞬间断裂，沈云薇侧身一转就到了门前，跑了出去。

雨夜土地湿厚，如今却掺杂着血腥气，沈云薇出来环视了一圈，见凌夜等人脱不开身，干脆自己朝着密林深处跑去。

阴云渐浓，雷声依旧轰鸣，谢鹤安撑伞离开，来到大殿前才发现，殿中七八个道士竟然无一人幸免，纷纷成了刀下冤魂。

他瞪大了双眼，不禁回首望了一眼禅房的方向，冷静下来，告诉自己要相信沈云薇，于是收了伞，踏入大殿，四下寻找着芸依的身影。

他说过，会带着芸依平平安安的回去见她。

太清殿，鸿嘉帝这几日深感疲倦，纪东递上了所谓仙师炼制的长寿丹。

鸿嘉帝放下奏折，就这参茶咽了下去，见殿外依旧风雨不住，终于想起去京郊白云观为他求符的沈云薇，随口问了一句：

“六公主还没回来吗？”

纪东跟着望了一眼天色道：“还未。”

殿外，内官通传：

“陛下，九皇子求见。”

纪清俭这些日子老实了不少，鸿嘉帝对这个儿子多少还有几分期望，挥挥手，让人进来。

纪清俭得了传召，看了一眼身后的姑娘，进了太清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