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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西卡小姐又打了两个电话。

我们等待了几分钟，然后许多人朝着中控室一股脑涌了过来。前来看监控的鉴定科警察，陪着渡边进来做笔录的警官们，还有来和父亲了解情况的目暮警部。两个人握手，目暮警部的视线转向我，我对他露出“又见面了”的心虚笑容。

目暮警部叹口气，但这并不是寒暄的场合。他拿出笔和小记事本，“那么，”他说，把视线转向年长的工藤，“工藤先生似乎已经进行了一些调查了。”

“是的。”父亲点点头，摆出他那副惯有的故作深沉的样子，用食指缓慢地摩挲着下巴，“十几分钟前，大概是九点四十分左右的样子，死者在和渡边先生交谈的时候因为氰/化物中毒死亡，死亡的时候他正在饮用香槟杯中的饮料。”

乍一看这应该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案件。凶手甚至没想着掩饰杀人的手法，而死者死亡的逻辑也非常清晰。北条先生喝下那杯饮料，然后毒发身亡，那么致死的氰/化物按理来说就应该在饮料里或者杯壁上才对。按照逻辑顺下来，嫌疑人就会锁定在为北条先生提供饮料和杯子的调酒师、曾和北条先生碰过杯的某人、或者最后和死者直面过的渡边先生身上。

但是不对。

“工藤老弟，问题就出在这里。”目暮警官尬笑着挠挠头，“事实上我们刚刚让鉴定科的同事查看了那个杯子，也检查了泼了一地的饮料，两者都没有化学品的残留。”

是这样没错。

事实上如果刚刚的逻辑成立，凶手确实在这些人之中，那么如果让我来规划，或许用水果刀靠近把北条先生捅死达到的也是一样的效果，甚至更加高效快捷。凶手杀人的方法太过不合逻辑，明明使用了毒杀的手法，却半点都没有想要掩饰自己的意图，如果毒物就这样简单地沾在一目了然的地方，那么目的比起杀人，倒更像是一种对侦探的挑衅了。凶手应该至少有一环诡计没有被我们发觉——至少那份毒药应该会下在更隐蔽的地方？比如袖口、手背、手帕，等待北条先生擦嘴或者什么的瞬间一击毙命。这些细节还需要在监控里确认才行——

好吧，父亲说的确实没错，这将是一份繁琐的长期的任务，也许确实需要让专业人士来提取一下。

我突然想起攥在杰西卡小姐手里的那件手帕。

“也许我可以旁听一下对那位渡边先生的询问吗？”我举手，主动揽下那边的活，“爸爸你和杰西卡小姐去看监控。”

父亲瞥了我一眼，没有阻止，而目暮警部点头应允了我的要求。他拍拍我的背，以一种期待的目光目送我走到了渡边先生身边。给渡边先生做口供的警察也是熟面孔，短发的女警皱着眉向男人提问，而渡边先生似乎被吓得不轻。

“警官大人，真的不是我！——我只是，只是和他碰了个杯而已，我没有对他下毒啊！”男人颤巍巍地为自己辩解，惊恐不似作假，“北条前辈是我非常重要的上司，对我有知遇之恩——我真的不可能杀他啊！”

佐藤警官啧了一声，“渡边慧哉先生，”原来他既不叫谦也也不叫建也，“我是在问你，死者北条信介在死亡之前是否有特殊举动，或者与人有过特殊的交流？”

“这、我，我也不知道哇！”渡边先生看起来要哭了，“我没有时时刻刻跟着他呀！虽然我是他的秘书不假——但北条先生是个喜欢社交的人，他的那些朋友我也都不怎么认识啊！”

他的委屈也不像装的。

“啊啊对了！”渡边突然怪叫一声，“今天确实有人和北条先生发生过矛盾——是小林，他今天的提案没被北条先生批准，一直不怎么高兴的样子…他也本来也在晚宴上才对，但是因为还要回去改方案，吃过饭就回去了——哦哦还有北条璃子夫人，是前辈的妻子，她今天不同意北条前辈来参加宴会的，因为北条先生最近正在治疗胃病，她说宴会还要喝酒对胃病没有好处，两个人在电话里吵了一架来着——还有——”

佐藤警官忍无可忍地制止了他漫无目的的拉人下水。

“胃病？”我想起北条先生在监控录像里吃的那粒胶囊，“北条先生最近在吃药对吧？我还看到他有一个小药盒。”

两个人的视线都转到我身上。

“啊，对、对的。”渡边先生似乎对我的出现感到了一点迟疑，他一边看着佐藤警官的眼色一边犹豫着要不要回答我，“呃事实上这是璃子夫人准备的，因为她认为随身携带药盒会显得比那种铝箔包装更高级一点…我们部门都有这样的药盒，是璃子夫人送给我们的…”

我觉得渡边先生也应该有北条先生那种热爱社交的潜能，眼看男人几乎要聊到璃子夫人和北条先生的感情史了，我连忙阻止了他。

“也许我们可以把这位小林叫回来？”我看向佐藤警官提问。她似乎犹豫了下，用手里的笔点点额头。

“那北条璃子夫人呢？”她问。

“我个人认为北条夫人嫌疑很小。就算北条夫妇两人在今天白天有过矛盾，晚宴之前也应该一笔勾销了才对。”我学着父亲的样子用食指抵上下巴，“刚刚我们看过监控，北条先生今天晚上专门叫了特殊菜谱，也只吃了几口而已。而像他这样热爱社交的人今晚滴酒未沾，只端了杯柠檬苏打水——至少他应该听取了妻子的饮食建议。”

然后我为自己的推测找补了一句，“当然最稳妥的方法是把两个人都叫来问问——只是我觉得小林、小林先生身上的疑点更多。”

我张望四周，在监控前面找到了杰西卡小姐的身影，“打扰一下——”我问，“请问您有小林先生的联系方式吗？”

那条蓝色的手帕还在她手里紧紧攥着。

“小林正雄？”杰西卡小姐瞥我一眼，“有的。要联系他吗？”

128

警方开展调查后的半小时之内，我们迎来了新的进展。其一，鉴定科的警官们在酒吧吧台上找到了氰/化物的残留，于是那位经手了饮品的调酒师先生也被列为了重点嫌疑人之一，得到了和渡边先生一样的待遇。不过我和父亲都不认为他是那个真凶，他既没有作案动机也没有下毒的条件，北条先生最近在治疗胃病这件事知晓的人极少，从饮食上动手并且成功的几率极低。当然即使低，也不排除事情真的就这么简单的可能，警方对调酒师的审问开展，我也在旁边听了个大概。

其二，虽然很突然，但是我们的侦探团队迎来了新的成员。

“啊，是工藤优作先生！”金发的年轻侦探凑上前来和父亲握手。他在不久之前到场，听说命案的事之后主动提出加入帮助，在得到目暮警部应允之后踏入了这间中控室。我注意到这位侦探在踏进这个屋子之后以一种微妙的热切审视了监控室里的所有人，然后把那束目光聚集在了我和我的父亲身上。

“我的名字是安室透，仰慕您很久了。啊，事实上我也是一名侦探，只是远远不及工藤先生您的水平和名气，勉强糊口而已。”他说，笑着拨弄了下刘海，好皮相带来的亲和力高的吓人。

我在旁边干笑两声，因为只要是明眼人就能看出这句恭维的真假。即使别的不说，这位年轻侦探身上穿的风衣也不是什么随便的牌子。而他身上的气质也不大像父亲那样沉静，和我认识中的所有“侦探”都不同，我在这位名叫安室透的侦探身上感受到的，是和母亲有希子相似的味道。

他把名片递给父亲，父亲又转交给我。我端详着名片上烫金的字母和汉字，听这位安室侦探解释自己出现的原因。

“我并不是来参加晚宴的，也不知道这里发生了命案，刚刚在门口看到熟悉的警官先生时，我确实吓了一跳呢。”

金发的侦探笑笑，“事实上，是田中制药的阿尔伯特先生雇佣了我，我们相约在这栋大楼上面的某个房间见面——而他雇佣我的原因是半年前的一起旧案。”

杰西卡小姐猛地转头望向这边。

“半年前的旧案？”她问，以近乎咄咄逼人的态度，“他找你调查的是我们的父亲被害的案子吗？”

“哎呀，这位小姐。”安室侦探笑眯眯，“您父亲的死被官方定性为意外死亡喔，可不要说错了。”

杰西卡小姐的表情似乎是被刺痛了一下。“那么意思是你什么也没有查到，对吧？”她冷笑，浅绿色的眼睛里浮现一层接近怨毒的神色，“还是说你查到了，而阿尔伯特那个家伙正忙着销毁这份证据呢？”

我抬头注视安室的表情，他在杰西卡小姐冷笑的时候也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听完杰西卡小姐的指责，他不置可否地挑眉，将手放进口袋。

“请不要这样影响我的声誉，杰西卡小姐。”他说，“事实上我确有进展，而且刚刚在外围听了几句今天这起案子之后，我决定在这里，叨扰在座各位几分钟，听我陈述一段精妙的诡计——”

他把手从口袋里取出来举在灯下，拇指和食指捏着一颗小小的胶囊。

“而一切的开始是——被害人生了一场病。”

我在余光里看见杰西卡小姐，她的脸色惨白，眼中却爆发奇异的光彩。她注视着金发的侦探，像注视聚光灯下扮演救世主的歌剧演员。而事实上我也无法把眼神从这位安室先生身上移开，他捏着胶囊站在那，自然而然地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而这就是我与侦探安室透的初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