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头帽一事,算是静海一事的插曲。
庵里参与人等尽数拘起,虽说藏东西的人没有线索,但不是非找到不可,能让凶手伏法才是要紧,陆遐便将此事暂且放下,心思放在暗道里的勘验结果上。
说起暗道里的勘验,听闻老爷子忙活了多日,连饭也顾不得吃,一心扑在尸骨勘验上,也多亏得他相助,暗道里的调查进展不小。
“这是最后一具了。”暗道里军士们抬着木制的担架,正好遇着陆遐入内,她错身避开,目送军士离去,连旗见她盯着担架不动,沉凝着,冷笑了声,“陆姑娘,是怕了吗?怕就别进去了,省得添乱。”
勘验完毕的尸骨由神武军的将士用担架抬走,另寻他处暂放,男子忙活了一早上,紧了紧绑手,仍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戏谑的眸光分明盼着她打退堂鼓。
自沈应让陆遐参与静月庵的案子,连旗就对自己冷嘲热讽。
陆遐固然理解连旗意图,也知路引损毁一事确实惹人疑虑,她要避嫌,是那静默冷厉的男子不让,她有何办法?
…没法说服他,陆遐幽幽地想着…那日也没法说服她自个儿。
沈应以性命相托,若能帮上忙陆遐不会推辞,不过她可没打算容忍连旗的脾气,冷锐反驳道,“沈应将军难道没同你提过,屹越男子丧命之时,我们就在暗道内探查,彼时尚且不惧,而今又怎会害怕?”
他若以为她会就此退却,也太轻看她,两人就这么不服输地对峙着。
“哼”连旗撇开脸冷哼,“陆姑娘口口声声道自己没有嫌疑,在我看来你嫌疑最大,有哪个女子看见尸骨半点不惧的…”
像赫连昭那反应,才是寻常。
连旗起先话音仍高,暗道内有军士相错,话音便放轻了,陆遐有心要辩驳几句,此时看他举措,心里因他跟自己作对的不快总算稍减。
好歹在军士面前,他还顾及沈应的安排,不愿让手下将士得悉两人不和。
就算对她不客气,到底心是向着沈应的。
石厅内尸骨抬至庵里的僻静处安放,岩洞里仿如初见模样,空旷而安静,将士们忙完也该依沈应安排,去往别处。
“能下地牢里看看么?”趁着地牢仍未关上,陆遐看着黑洞洞的入口,试探地问连旗。
她语意认真,是真打算入内,不是一时兴起,连旗不耐烦地挥手,“爱进就进吧,反正尸骨都搬走了,不过先说好,底下的气味难闻,你可别吐了,上回那个叫赫连昭的非要跟下来,吐了我一身。”
抱怨归抱怨,仍旧回身相扶,分明怕她摔了,陆遐抿唇强忍笑意,星眸灿亮,“连副将放心,断不会吐你身上。”
地牢里如他所说,弥漫着腐臭味和血腥的气息,气味确实不好,陆遐扶着梯子缓缓往下,气味越发浓了。
脚踩实地之后,陆遐轻咳了两声掩鼻紧随,火把的光亮下,地上不知是否血水染就,连泥土也泛着暗红色。
这里究竟断送了多少条性命?!
火把一晃墙上坑坑洼洼,勉强辨认出是人形,听沈应所言,墙上镶着尸骨,老爷子已然全数取下,只有凹凸不平的墙面仿佛人骨架子,空荡荡教人生怕,她指着坑洞,“这些人骨总共几具,死因可有结果?”
她问了一遍,连旗不答,陆遐眸光错也不错定定看了他几息,再问过一回。
“…墙上起出了十一具白骨,有的舌骨断裂,有的伤在要害,还有的头骨碎裂。”连旗避开她清寒目光,盯着眼墙上的空洞,终于不情不愿地答道,“…无一不是女子。”
“这就是最后那人…”
“…对…这姑娘…当是这里最后遇害的。”连旗火把一扫,火光映出冷寒的铁链,上头犹挂着斑斑血迹,血腥味久久不散,连旗闭目,仿佛支离破碎、血淋淋的尸骨仍在面前。
迫于将军命令,她所问连旗不能不答,心里憋着一股气,此时看陆遐神情认真,没有惧怕,不由开口,“…你真有把握助将军抓得真凶?”
他真心为沈应着想,这话听着有缓和之意,陆遐凑近细看铁链,“说有把握那是假话,将军跟我眼下还没有头绪,且再看看吧,若能早日解决此案,我也心安。”
“话说回来,这姑娘的尸骨,老爷子怎么说?”
“…说是活生生被人开膛破肚取出脏器,手脚折断也是生前所为,还…被人用角先生折磨了一番。”
不论折断手脚让其不能逃离,活生生地看着自己脏器被剖出,还是以角先生蹂躏,凶手难道是想折磨姑娘,看她挣扎用以取乐,还是对发觉送子灵验真相之人的报复?
陆遐强忍胸口不适,暗自猜想,不怪她这么想,若是静云关于送子灵验的供述没有说谎,背后指使静云留心独身女子之人,当真可怕,不但设计利用静月庵的独到之处引女子源源不断来此,还心狠手辣,对察觉真相之人痛下杀手。
凑得近前端详铁链,除了血腥气,鼻端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气息,陆遐忙招手,“好生奇怪,连副将,你可曾闻见什么味?”
连旗回首嗅了嗅,满腔只有血腥气,“只有血腥味,你别是闻岔了,什么狗鼻子。”
话里挖苦陆遐半点不在意,比起斗嘴,她更在意闻见的味道,那股味道闻着莫名熟悉,倒像在哪里嗅过似的,她欲要回想,一时没有头绪。
“这帮小子!”角落里连旗低声骂了句,陆遐循声望去,原来是留在此处的女子衣物,满满的一箱随意堆叠,陆遐诧异道,“这些衣物不是要一并送走,让附近有女子失踪的人家辨认,怎么还在此处?”
听方才暗道里的军士所言,白骨堆在一处无从分辨,幸好还有女子衣物在此。
连旗闻言冷着脸,他欲运劲将木箱搬起,陆遐上前一步接过他手中火把。
木箱看着轻实际上分量可不小,前臂青筋虬结,他低喝一声,稳稳当当抬在身前,连旗阔步要走,相错之时,陆遐又闻见了那股淡淡的味道,忙叫停,“等等!”
“你做甚?”连旗只当她要挑错,不耐烦地回头,却见陆遐走近细嗅,果然是那股熟悉的味道,“闻着像从这箱子里散出来的。”
木箱盖得不严实,有杏白的女子衣袖半露在外。
“奇了怪了,我为何没闻见?”
连提起两回气味,连旗抱着木箱,一脸诧异,他见陆遐递过衣物,要他来嗅,气得脸都红了,扭头道,“你这人真是!我堂堂一个大男人,嗅女子衣物,成何体统?快给我拿开!”
连旗气得跳脚,陆遐也不为难他,盈盈笑语,“是我考虑不周。”
连旗看她唇角那抹笑,一时牙痒痒额角直跳,他就知道,哪里有什么气味,定是这女子要趁机作弄他。
扭头冷着脸出了地牢,连旗顺手将木箱搁在地上,回首陆遐仍打量手上衣物,翻来覆去地看。
“喂!我真没闻见,你要是不信,去问问将军。”
“你看我做什么?”
“…你居然肯让我见将军。”陆遐还当连旗不愿意她靠近沈应,眼下提议反倒出乎意料之外,星眸里明晃晃写着不信两字。
连旗看了梗着脖子硬声,“不让你见你哪次真不见了,你们还背着我一起去小屋探查!赶紧把静月庵的事了结,趁早滚回安州大牢!”
他这话说得不客气,语气也冲,陆遐却无半点恼意,“是是是,先把味道查清楚再说,连副将再帮着闻闻,说不定味道与案情有关,方才在底下我真闻见了。”
连旗俊脸皱成一团,可说起与案情有关,脸上换过一副凝重神色,连嫌弃也顾不得,大掌接过陆遐手中那件,他方拿在手中就讶异地挑眉,“还真有,难道是底下味道太冲,这才没有嗅得…”
鼻端果然如她所说,萦绕着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
一人觉得熟悉,或许是巧合,两人都这么说,那必定有蹊跷。
惊异地扫过箱中的衣物,连旗顿时有了精神,帮着陆遐将一件件女子衣裙尽数展开,女子看着满地的衣物,眉心轻蹙,透出些许不解,“只有上头几件…底下这些衣物没有…是因为时日太久了么?”
“看着不像弄脏。”连旗展开先前那件杏白的衣裙,颜色簇新,“难道是箱子里原本放过带香味的物件,衣物堆放,才会沾上?”
“回头问问老爷子吧。”
陆遐咬唇沉吟,她来回踱步,看着地上木箱星眸透着抹困惑,“箱子里若放过物件,怎么只有这几件衣物沾上?再说铁链附近的味道如何解释,尸骨还挂在铁链上,没道理沾上别的”
“难道是姑娘身上有带香味的物件,她被凶手所擒时又沾在了铁链上?还是凶手身上的味道…?”
她这番怀疑不无道理,连旗看着满箱的衣裙,脑中似被一道惊雷劈过,“你说…会不会…不会的…不可能…”
不知想到了什么,薄唇欲言又止,话没出口已被他自己否决。
“连副将有想法不妨直言,或许能得出新的线索。”
连旗咽了口唾沫,指着衣物道,“有没有可能…不是被擒才沾上味道,而是沾上的才会被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