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人在意识海中发出尖叫，乔的精神力从脑中像海啸一样溢出。和大名鼎鼎的火星猎人比起来，他的力量堪称普通。可就算是这样，也有想要守护的、属于自己的事物。在看到一切时，他就自愿成为锚点。

江枫却仿佛没听见。压迫感如万斤巨石碾在肩头，她盯着那些扭曲的脚踝，忽然觉得每道关节的弧度都似曾相识。

记忆像浸了水的宣纸般层层晕开：阴寒的地府黄泉边，她曾握着锈迹斑斑的锁链，将迷路的魂灵拖出忘川；青面獠牙的鬼差对她颔首钟馗的朱砂笔在她手背画下的镇邪符，此刻正隔着皮肤隐隐发烫。

“当值时不许分神。”

记忆里钟馗的怒吼混着现实中乔的呼唤，江枫猛地甩头，却看见自己的指尖不知何时渗出金血，在地面画出半枚残缺的令牌纹路。那些逼近的脚影触到血痕便发出尖啸，如被烫到般缩回，天花板传来重物砸落的闷响——是具腐烂的躯体，江枫本能地伸手，掌心传来金属的凉意——后腰处不知何时多了柄缠着锁链的短刃，正是她在记忆中拖拽魂灵的勾魂锁。黑暗如潮水般涌来时，江枫的意识突然坠入一片混沌。

她看到自己身着玄色长袍，立于阴森的枉死城忘川河畔，手中锁链泛着冷光，无数冤魂在脚下哀嚎。不计其数的时光里，她日复一日地将迷途的魂魄牵引至该去的地方，“不教邪祟祸人间！”她跪在钟馗座下，掷地有声地许下宏愿。

红袍天师的朱砂笔在她眉心点下印记，从此她成为地府勾魂使，腰间的青铜令牌刻着“勾魂”二字，手背的镇邪符隐隐发烫。

那些被逢魔吞噬记忆的冤魂，虽然早已忘却生前种种，却始终记得她的誓言。轮回镜中映出十六岁少女的脸，校服裙摆沾着鲜血，倒在晚自习结束的巷口。

那是她唯一一次投胎，作为普通人类活到十六岁。死亡来得突然，巷尾突然冲出的失控轿车，她本能地将同行的女生推开，自己被撞飞时，眼前闪过的不是走马灯，而是地府殿上钟馗拍案的怒容——原来凡人的生死簿上，她的阳寿本应到八十岁。

“强行改命，必遭反噬。”孟婆的叹息混着忘川水响。她睁开眼睛后便失去了曾经的一切，无所适从，无人在意，既不是生着的，又未能真正的死去。

“江枫——！”乔的声音像生锈的铁丝绞进神经，她猛然回神，发现那双本该湛蓝的眼睛几乎要贴上自己瞳孔。

金发男人的眉骨在阴影里凸起不自然的棱角，鼻尖渗出的冷汗滚落时，竟在脸颊上烫出嘶嘶作响的焦痕——那层人类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落，露出底下泛着苍白色彩的古怪□□。

“它们的数量太多了——”乔的声音在她脑海里炸开，像生锈的齿轮相互碾压，每个音节都带着金属摩擦的刺响。江枫太阳穴突突直跳，那种不属于人类的痛苦顺着心灵感应的纽带涌来，像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啃噬神经末梢。

她看见那双曾让她安心的蓝眼睛，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眼白最先被灰翳浸染，接着蓝色虹膜像被吸干的水彩般剥落，眼底泛起细密的血色网格，逐渐凝聚成上千个菱形的复眼，在黑暗中折射出诡异的猩红微光。

苍白的指节暴起青黑色脉络，五指在剧痛中蜷缩成巨大的利爪。他猛然转身，脊背在衬衫下拱起不自然的弧度，肩胛骨处传来骨骼断裂般的脆响——那是伪装的人类躯体在非人生物的本质下崩解的声音。

复眼转动时发出细碎的摩擦声，像昆虫触角摩擦的响动，可从他喉间挤出的话语却带着人类的颤抖：“别、别看我……”

利爪捂住脸的瞬间，指缝间溢出的猩红微光映出他正在融化的轮廓：金发成簇消失，露出底下覆盖着细密鳞片的皮肤，鼻梁逐渐扁平，嘴唇退化成两道细长的裂缝。

——最骇人的是那双手，手腕以违背人类关节的角度扭曲，手掌膨胀成苍白的巨爪，每根指节都能独立蠕动，指尖的利钩刮过墙面时，带下的墙皮瞬间化作齑粉，露出其下金属质感的表皮——那是火星生物在极端环境中演化出的防御外壳。

“现在的我……不是你认识的样子……”

一个流亡的火星人，在那颗冰冷星球死寂后仓皇逃亡，背井离乡的他不擅长与人交道，却有着一颗温柔之心。

可是他终究太过弱小，乔能做的，不过是将温柔化作一场献祭。可是江枫看人从不流于表面，初见时便已察觉，那副俊朗皮囊下藏着个异乡的灵魂。

这种感知无需眼睛，当心眼闭合时，反而看得真切。

她不过抬手，整个世界便骤然凝滞。那些灵魂如同被冷水泼溅的蜡油，在半空僵成黏稠的弧光。她从一双双悬在黑暗的青灰色双足间穿行，最终直直立在乔面前，俯身以半透明的手掌贴上男人属于异种族的的面庞。

“我从来不是用双眼看你的，乔。”江枫的声音空洞而苍白，“冷静下来，我们会共同面对。”

她说这话时睫毛微颤，再睁眼时，那些本就是恐惧之主所操控的残片的灵魂正尖笑着扭曲着被吸入她的躯体。

青灰色掌印在苍白皮肤之下浮现，像烙进肌理的暗纹。

她突然蜷缩成一团，指尖几乎要掐进膝盖，喉间泛起酸意——并非疼痛，而是某种更深处的撕裂感在翻涌。但最终她只是抬头，漆黑无光的双眼凝望着已恢复人类外貌的火星人，轻声道：“我没事，一切都结束了。”

这里的所有魂灵都被她尽数碾碎。江枫知道，只需下一秒，她便能撕裂这方空间的规则枷锁。对普通人而言，这或许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可对她来说，不过是日常中掀不起波澜的片段。下一秒，两人已置身于一间杂乱的房间。

那扇从内部反锁的门外，正传来金属扭曲的轰鸣。金属切割声刺耳地响起。

原以为是那些试图破除魔咒博眼球的直播客，熟料发出声响的却是两个孩子——正是从昆池岩回来后便陷入昏迷的那对。

她朝着乔伸出手，指尖悬在半空中轻轻晃动。男人紧绷的肩线终于松弛下来，抬起头时，那张俊朗温润的面容又回到了他脸上。

只见这位东方美人弯起唇角，笑意温柔却又裹挟着几分令人心悸的决然，轻声开口：“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把这里搅得天翻地覆？”

乔又如何能拒绝？

…

“没错，你现在就去夏洛特那儿。”河俊在耳机里循循善诱，“咱现在人气超高，高到什么程度你清楚不？而且大家都很喜欢你。你之前不也说，来这儿是想找点刺激嘛。”

他嘴里絮叨个不停，眼睛却只敢盯着电脑屏幕的一角，根本不敢把注意力转到屏幕另一端、脸部已因情绪而抽搐的夏洛特身上。

夏洛特看上去已近乎窒息，从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毫无意义的尖叫，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晕

死过去。

然而，直播间的人数仍在不断攀升。他特意调小了夏洛特那边的声音，温柔地对雅妍说道：“别害怕，你不是孤身一人，我会陪着你，也会赶过去的。 ”

面对那位涉世未深的幼儿园教师，他刻意施展着属于成熟男人的魅力。在他看来，这魅力定是极具吸引力的。

耳机里河俊的声音像浸了冰水，带着刺骨的催促：“雅妍啊，夏洛特在底楼一个人忙不过来，你上去帮她调整一下，观众都等着呢。”

他盯着监控画面里不断跳动的弹幕，手指在键盘上敲出急促的节奏，完全没注意到镜头扫过走廊时，某个模糊的白影正从墙面上剥落。

防滑地砖缝里渗出暗红水渍，雅妍的运动鞋踩上去发出黏腻的声响，只能依靠头顶的照明头灯提供微弱的视觉。

“夏洛特？”

她的呼唤撞在紧闭的消防门上，回音里混着顶楼传来的塑料布拍打声。楼梯间的铁扶手传来细微的震动，像是有人正从上方往下拖拽重物。

当她踏上倒数第二级台阶时，天花板突然滴落液体——不是雨水，是带着体温的、黏糊糊的东西，滴在她手腕上时，她听见头顶传来压抑的轻笑。顶楼铁门虚掩着，直播间的补光灯在门缝里投出惨白的光。雅妍推开门的瞬间，冷风吹乱她额前的碎发，却吹不散眼前的画面：夏洛特背对着她跪在地上，原本打理好的长发散乱成一团稻草，以一种十分诡异的方式垂着手臂。

她的脚下是一大片的阴霾，分不清，那究竟是阴影还是血迹。

“夏洛特？夏洛特？”

雅妍的声音发颤，像风中将熄的烛火。身旁的人如同被钉在原地，唯有肩膀止不住地颤抖，仿佛胸腔里困着只垂死挣扎的飞蛾。她咽了咽发苦的口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探着伸出手。

指尖刚触到那肩头，寒意顺着皮肤炸开。夏洛特猛然转头，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齿轮。雅妍正要脱口而出的安慰卡在喉咙里，头灯惨白的光晕下，那张熟悉的脸爬满青灰，最可怖的是双眼——墨色像沥青般吞噬了整个瞳孔，浓稠得仿佛能滴下沥青，连半点眼白都不剩，只剩深不见底的黑暗直勾勾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的灵魂都拽进深渊。

夏洛特的嘴唇诡异地开合着，泛紫的皮肤下青筋如蚯蚓般蠕动。

这真的还是那个熟悉的同伴吗？

从她口中溢出的，是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古怪音节，像是乌鸦嘶哑的啼叫，又像是气管被掐住后发出的垂死呻吟。雅妍惊恐地瞪大双眼，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她转身想要逃离，却发现来时的门早已消失不见，四周只有斑驳剥落的墙壁和冰冷的水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