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濒死
游子龙冲上天台,阎罗王纵身跃下,沈让咕噜噜滚出去,狠狠撞击在残损的栏杆缺口处,那些腐朽的金属发出脆而响的碎裂声。众人的注意力被阎罗王那边的状况吸引过去,车内的方听松尖叫着踩上了油门,车子失控地冲向另一侧的大楼。而与此同时,沈让毫无阻拦地坠向楼底,四肢扭曲得如同一只坏掉的破布。
工厂比寻常楼房的层高更高一些,天台大约距地面十五米,五层楼的高度。
这样的高度对于身怀异能的作战部士兵而言也许不算致命,但沈让不同,他是个瘫痪的重病患者。他无法用四肢减缓坠落时的冲击,也无法蜷缩身体以保护头部腹部,他甚至无法调动身体的肌肉来保护脏器。他只能祈祷自己以一个能够缓冲的姿势后背落地,才能得来生机。可纵然如此,脆弱的脊柱也禁不住更多的磕碰了。
他分明还剩下了一点力气,却没有用以自救,而选择了杀人。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风宁张了张嘴,嗓子里却只涌出一股血腥味,反而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她整个人扑上去,如风如影,试图凭空接住那直直坠向地面的身影。可一切都太快了,从十五米高的天台坠落满打满算不到两秒,刨开她看向方听松和阎罗王的瞬间与起步的迟滞,留给她真正反应的时间不到一秒。
她迈开长腿,异能也一瞬间涌出,试图缓一缓沈让坠落的冲力。可她的反应速度再快,也跑不过天地之间的物理极限。
人们都听到了重重的落地声。
飞沙走石之间,人们只能远远看到一道光亮,随后黑色的身影落在地上,滚了两圈,随后就不动了。这两圈也许是先前在天台上翻滚的惯性,也许是被风与沙吹动的残躯。可风宁却终于找到了自己声音,她几乎喊出了自己此生能发出的最高音调,“医生!医生!”
待得尘埃落定,火光与烟尘散去,众人的视野才恢复清明。
游子龙紧紧抱着沈让,几乎把人严丝合缝地嵌在怀里。雪地与冻土交织的地面并不适合翻滚卸力,砸落在地面之后,他的说法对重重撞在石头上,卷起一片碎冰和灰尘,硬生生砸出一道凹痕。为了保持知觉的最大化,他已经在躁狂的边缘游走多日,五感紧绷,连最轻柔的衣料都变成了利刃,这一瞬间浑身疼得像要碎开,他只觉得意识海在剧烈撞击下一阵恍惚,可身体却本能地死死护住沈让。他右手护着爱人脆弱的颈部,受伤的左手则撑在沈让身下的脊柱位置,用身体最大化地化解坠落对沈让的冲击。
可从这样的高度坠落,纵然没有最后那一瞬的冲击,沈让也不该是这样的反应。他没有惧怕或者受惊,甚至身体也没有应激反应。他面色青白,心跳缓慢,呼吸平静,不……他几乎没有呼吸。
那一刻,游子龙才惊觉,他怀里的人已经轻得不像一个活着的人了。
沈让的双眼半阖,嘴唇像冰雪雕刻的白瓷,整个脸上毫无血色,血从鼻腔和耳后缓缓渗出。他的皮肤潮湿而冰凉,连严重的感染发热都战胜不了濒死的失温。
几秒钟前他才杀了那个南八区最难缠的阎罗王。
可那也是他最后一点血液能供养的负担。
他的身体在一点点崩塌,重要器官逐渐失去血供,大脑的意识逐步熄灭。游子龙低头看着沈让,手指压在他颈动脉上,却感不到像样的脉搏,只有微弱得近乎虚无的一线残存跳动,如同随时会熄灭的火星。
“……让让。”游子龙茫然地看着他,喃喃地唤,声音颤抖,像是怕这一声叫出来,人就会真的消失。
军医被几名异能者像拎小鸡一样提溜着推进了人群,脚还没站稳就踉跄着扑到沈让身边,只扫了一眼,脸色当即发白。
游子龙死死护着沈让,浑身肌肉绷紧,像一头护崽的野兽,任凭人们怎么劝、怎么拉都纹丝不动,信息素狂暴地溢出,口中声音却温柔得像是情人耳边的低语。他声音沙哑,无措地颤抖着。旁边有人冲过来,一把抱住游子龙的肩,狠狠朝后一拽。他却像是钉死在了原地。几人拽不动他,于是一起上前把他掀开。
他发了疯似地挣扎,像是要把所有人都撞翻。
“别碰他!”游子龙咆哮。
“拖去救援车!”军医使唤着人,又对着他吼回去,“你自己不配合,不要耽误其他患者的救治!你看不到他情况很危险吗!”
这句话像是一把刀,插在他残存的理智中。游子龙像是被触发了什么关键词,一下子怔在原地。拽着他的几个人都感觉到他浑身颤了颤,僵硬地低下头,盯着地上沈让那张近乎透明的脸,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终于一点点松开手指,而后自己萎顿在地。后面赶来的医疗组端着担架围上来,要把他运上救援车,他转脸看过去,神色怔忡,只是一个劲点头。
“好……”
“救救他……”
“医生,去救他,我配合,我……”他甩开医生,连滚带爬地往救援车的方向走过去。
平哥老三在一旁扶着他,由于游子龙的哨兵信息素几乎失控,李一鸣不敢靠近,医疗队拉了警戒线立了警戒牌。风宁离得近,已经戴上了过滤信息素的口罩。更多的医疗组队员接踵赶来,风宁接过了这一部分的指挥权。邵云征远远看了一眼,并未久留,转身率领其他战斗人员清扫战场。凛冽的风刮着呛人的血腥味,急促的指令声连成一片。
沈让的血管几乎看不见了,急救组颤着手打了三次才把针扎进去。葡萄糖和盐水已经挂上,同时有人测血压,有人准备担架和设备,有人上夹板固定。
“体温三十四点五,血压测不出来。”中间的那个医生将听诊器挪了一下位置,使唤起了半跪着试图给沈让的下肢上夹板的同事,“别管骨折了,先把命抢回来!现在最要紧的是维持循环和脑灌注!”
“这边液体挂上!你去车上把盐水加热。”
“心率快不行了,三十八,节律乱了……大脑和心脏快扛不住了!”
听诊器已经停在沈让的胸口十几秒了。沈让闭着眼,每一下呼吸都十分吃力,但确实还在呼吸。他眉头细微地蹙起,眼皮被来回扒开,冷冰冰的术语报出来,“瞳孔原型等大,对光反射正常。”
“湿啰音明显,肺水肿。高流量氧,正压通气。”
“不是肺本身的问题……容量负荷过大。第三间隙有大量水分潴留,判断是肾衰引起的水钠潴留导致循环负担过重。心脏已经失代偿了。”
“液体不能猛补,再扩容可能直接肺泡淹死人,但不补,心脑灌注撑不了二十分钟。”
医疗组低声交谈着,远处不时传来战斗组剿杀残余势力的声音,军靴踩在地上,将冰雪踏碎。沈让盖着一张银色的锡箔纸保温毯,那保温毯展开后面积也很小,他的手脚依旧裸露在外面,衣衫破烂,如一个坏掉的布娃娃,被绑在担架上运上了救援车。
游子龙被隔在后面,隔着人墙、隔着凛冽的风,看着那张被氧气罩遮住的脸,眼眶猩红,鲜红的血顺着指尖滴下来。他不敢挪开视线,生怕自己的视线一挪走,就会错过什么。
他不敢想那是什么。
医疗组的交谈声仍旧被风夹着传进耳朵。
“必须精准控液,用小剂量葡萄糖和低速生理盐水维持灌注,回基地再准备血滤和排液手段!”
“得能撑到基地才行啊……可惜谭医生没有跟着来。”
谭医生自然指的是谭初,她的医疗水平一塌糊涂,但偏偏是A级的治疗系异能者。之所以能够评定为A级,主要是她那一招“回春”,能够刺激机体,在垂危之际,将还剩一口气的人从死亡线上拽回来,虽不能治疗疾病本身,却能把人从生死线上稳住,争取救治时间。
四周的硝烟尚未散尽,园区的战斗已经平息。邵云征带领作战部清理战场,残敌清剿完毕,整座园区终于落入朝城掌控。
人们见到他押着一个人走过来。
那人的穿着一身十分花哨的衣裳,由于缺乏梳洗,已经有些乱。身上有几处灰尘和血污,但并没有伤口,也没有战斗痕迹。人们看向邵云征,又看向他。
“我是治疗系异能者。”这人主动开口,“被阎罗王抓来救治……”
“四零四号病人的。”
自然是玫瑰。
玫瑰眼珠子一转,没叫出沈让的大名,而是沿用了阎罗王帮人质找大夫那几天使用的代号。此事不难查到,流离者和其他势力都听说过阎罗王在找大夫,也有几人曾被带到这里,亲眼见过这个“四零四号”病人。按照阎罗王保密的状态,如果不是之前见过,他恐怕也想不到这人的真实身份。
“……严格来说我也是人质,我俩有战友情。”
军士上前包围,这人没有任何抵抗,只是继续道:“他跟我说,如果看他要死了,一定要想办法弄醒他。他说……只要能醒,他就不会死。”
朝城军医看了邵云征一眼。
风宁没管邵云征,只是眉头紧蹙地看了一眼这人。
她从此人身上嗅到了沈让的气味。
她冷声道:“让他试。”
花儿半跪在沈让身边,双手探向他胸口,在脉搏最微弱的地方贴上掌心。异能缓缓释放,一股温和的淡红色光线从指缝流入沈让胸腔,仿佛春风化雪,唤醒枯枝中最后一丝生机。
“喂,商量一下呗,先醒一下。”花儿低声喊他,“你要是死了,我估计也得玩儿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