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若不是作为萧子新的夫人,她断然体会不到这句话的意义。
萧起虽只去了一月,她便日日牵肠挂肚,日日写信,日日盼望着回信。
奈何她送出去的信有十一二,但收回的一封没有。
没有也好,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萧子新一向骁勇善战,依据前世的记忆,他除却被陷害的那次,从未战败过,所以即便她心中惴惴不安,但她也能安抚自己的内心。
他人走以后,苏长鸢疲懒了一阵,整日昏昏沉沉、没有生机、茶饭不思,连公主殿下来邀请她都一一回绝了。
原来她自己才知道,对他已经用情如此。
外人虽看不出来,她也极少哭泣,几乎不哭泣,但是她自己知道,思念已经躯体化了。
她一听见有人提及北方战事,就会心紧手抖。
这日公主府又下了请帖,说府内的梨花开了,天清气朗,叫她一起饮茶赏花。
长鸢思索自己不能一直这般懒下去,便叫金巧替她熟悉装扮好,两人乘了小软轿儿,迤逦往公主府赶去。
假山瀑布前,梨花树下,两三个人影正在花丛中行走,梨花亭内已经摆好了茶水点心,有七八个侍女各自立在左右,见了苏长鸢,便有两人笑着前来迎她。
长鸢轻提葱绿缎子春裙,踮脚踩过一块一块垒砌的石子路,逶迤到了亭子里。
树影里边一个明黄色的裙子牵着蓝色裙子的人立即钻出来,笑着冲她挥手,一面朝她走来。
长鸢见了二人携手走来,相互护持着,又闻见梨花清香入腹,心中大好,便上前迎去。
没走两步,又见梨花亭中有一个男子的笑声传来,长鸢心中纳闷,举目遥望,只见一粉衣男子自桃花树下转出来,手里抱着孩子,那人正是赵烨。
长鸢脸色一僵,他怎么会在此。
遂收起脸上的笑意,拘谨着起来,往前行到三人跟前,面向赵烨、赵环行了礼。
“不知陛下在此,失礼了。”
赵烨手里抱着孩儿,口中说道:“不必多礼,朕也是来看皇儿的。”
说罢,不知怎么的,他手中的二皇子开始哭闹起来,赵烨忙不迭哄起来,面向赵环:“环儿,你将他带去看看,怎么回事。”
赵环也奇怪,这孩子平日里是个恬静的,从不哭闹,今日怎么回事,虽然心中有所疑惑,但她也心系孩子的安危,遂从赵烨怀中抱过孩子,将要往前殿去了。
赵烨见谭桀音将离将不离的,遂又叫她:“谭护卫也跟去看看。”
赵环回过身来:“不必了,有丫鬟跟着去就行。”又一面向苏长鸢道:“苏姐姐先与谭姐姐说会儿子话,我一会儿便来。”
长鸢点点头:“殿下先去,我不妨事的。”
说罢,倚在亭子的红柱子旁,目送赵环身影远去。
眼看赵环转出了后院,赵烨又朝谭桀音说:“谭护卫,你且悄悄跟着上去,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
这话苏长鸢听了不以为意,谭桀音倒是听出了几分意思,陛下这是在支开她,她下意识没动,转头去看苏长鸢。
这一看,苏长鸢也顿时明白过来。
她心下一跳,但又想谭桀音不好拒绝皇帝,于是暗中朝她使个眼色,叫她不必担心。
谭桀音这才拱手去了。
公主府丫鬟小厮也自动退到凉亭十丈之外,亭子内仅留下长鸢与皇帝二人。
她心下跳得飞快,暗道,赵烨与她一般,拥有着前世的记忆,他也知道她拥有前世的记忆,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自打他做了皇帝以来,身上退去了几分葳蕤柔弱的姿态,端的是帝王姿态,他双手负着,定在原地朝她看了几眼,微风吹动他脖颈上结的蝴蝶绦子,他一双眼睛圆溜溜滴转了转:“苏夫人,落座吧。”
长鸢依礼坐下,并未露怯,也不亲近,也不疏离。
只当自己是臣妇,他是天子。
她敬他。
遂端起面前紫砂壶,往他面前的空杯子里添茶。
手伸过去时,皇帝遂伸手一挡:“怎好劳烦苏夫人。”
滚烫的指尖似是无意,从她手里顺过紫砂壶。
长鸢指毛发麻,一股冷风吹来,叫她不寒而栗,她并非惧怕,而是恶心。
打心底觉着恶心,虽胃中空空如也,但也似吃了什么叫人反酸的东西,想要呕吐。
她忙收回指尖,将葱根拢进衣袖,拽紧了衣衫,方才好了一些。
赵烨亲自为她斟满茶,一面问道:“苏夫人每日在家,都忙些什么?”
长鸢垂着睫毛,并不正面看他,也不喝他递过来的茶水,回道:“臣妇并无什么可忙的,就是有些牵挂夫君,想要问问陛下,前方战事如何了。”
她手里的消息,都是传了几道,才到她这里来的,像是里边有诸多不实,也未可知。
她亦不期望能从赵烨口中得知消息,只是无意间提起罢了。
赵烨却道:“萧将军英勇善战,相信不久便能凯旋。”
“那就好。”
她偏头看向别处,期待着赵环和桀音赶紧回来。
赵烨忽然站起身,转过圆形的桌子,走到她身后来,却是面向亭子外的景色:“不知苏夫人与将军感情如何。”
长鸢轻抿唇角:“我与夫君琴瑟和鸣。”
赵烨哦了声,似十分怀疑:“感情既这般好,为何还未给将军生个一儿半女的。”
他自然不信,前世,长鸢给他诞下了一对龙凤胎,而她嫁给萧起,肚子里却没有半点动静。
她一定不爱他,她一定在生他的气。
长鸢暗自冷笑,口里却道:“夫君怜惜我身子不大好,若是贸然有了生育,容易留不下来,便让我好好将养身体,待身体养好了,再为他诞下个一儿半女的,不是问题。”
说这话时,长鸢本是无心。
但赵烨听来,她一定还在怪他,因为她亦曾经为她小产过。
想到这里,他心中五味杂陈,无边悔恨,恨自己,叫她前世受了委屈。
他顺下手来,掌心轻轻落在她肩上,忽然道:“长鸢,你可是还怪我。”
长鸢被他的动作与称呼吓得吓了一跳,她深吸一口气,歪过身子来,起身往别处去了,一脸惊慌的模样:“陛下这是做什么。”
她的心里彻底慌了起来,赵烨这是想要摊牌了,他拥有着前世的记忆。
既然拥有前世的记忆,他应该远离她才是,他又为何眼巴巴扑上来。
她不明白他。
赵烨的手抓了空,圆溜溜的眼睛布满了一层红血丝,他眼巴巴地望着她,手徐徐地垂下:“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长鸢一脸装作不懂的模样,侧眸警惕着他:“臣妇不懂,陛下你想是忙于国事,一时叫错了,我是萧太傅,萧将军的夫人,陛下不应该直接唤我的名字。”
她把眼一横,怒气汇聚于目光,狠狠朝他剜去,示意他不要再来。
谁知赵烨看不见她的怒气,听不见她说的话,他自说自话,自行上前,忽然一下,双手张开,朝她抱来,紧紧扼住她的双肩,脑袋歪下来就要亲她:“皇后,你分明是朕的皇后,什么时候变成了别人的妻子。”
苏长鸢挣扎着避开他,大叫一声,遂抽出掌心来,朝他脸上狠狠扇去,只听啪嗒一声,响亮的巴掌声传出亭子外,震飞了一行鸟雀,也惊了一旁的丫鬟小厮。
但是那些下人纷纷不敢侧目而视,她们不知道里边的动静,也不敢上前询问。
须臾过后,只见亭子里出来一美妇,她摔了水晶帘子,面色愠怒,脸上像上了一层鲜艳的胭脂,她轻提衣裙,快步往前殿去了。
长鸢踱步到前院,刚拐出抄手游廊,碰巧见了长公主自对面而来。
赵环见她怒意沉沉,忙上前询问她什么事。
长鸢暗自摇头,只问道:“长公主殿下,日后若有皇帝在,就不必传我来游玩了。”
继而她摔下脸,急匆匆走出了公主府。
赵环从未见她生过气,红过脸,她一向端方自持,个性温和,今儿怎么如同吃了炸药一般,她心中纳闷,像是皇帝哥哥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便一路快步往后院来,恰巧碰见赵烨站在假山石旁,溪水潋滟处。
他单手捂着脸颊,轻轻抚摸着上面红痕,似是在笑,似是在哭,须臾眼底泛起汹涌的欲望。
她看不清,忙上前问道:“皇兄,刚刚发生了什么。”
赵烨听见有人叫他,眼底的那股欲望暗淡了些,他遂转头看着她,笑着道:“没什么。”
他捻起手中佛珠,信步拽出了庭院,回宫去了。
自那以后,他时不时找理由传苏长鸢进宫面圣。
苏长鸢也找齐了各种理由,拒绝进宫与他相见。
“总会再见的。”赵烨歪在龙椅上,喃喃自语。
某日,前方传来战事消息。
说是军情有误,原本突厥说好的出兵两万变成了十万,把萧起带领的两万大军杀得退到了关外,眼看,就要攻破雁门关了。
长鸢在家心急如焚,期待皇帝尽快作为,出援兵救贪狼军。
久久没有等来大周出兵的消息,却再一次等来了,他传她进宫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