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宫身后的海滩被阳光晒满了。
可此时的她却是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满眼都是他。明明他身后就是无比绚烂的风景,但那光芒一点都进不了她的眼睛。就好像连阳光都要经过他的允许,才能落在她的发梢那样。
这就是他的恋人。
眼里,心里都只有他,也只能有他。
他摩挲着她的唇角,清醒地感知着从胸腔翻涌而出的暗潮,由得它就这么蔓延。
而她还是像过去的数次那样,接受了他肆无忌惮的吻,对于自己正在喂养着一头多么可怕的野兽这件事,始终浑然不觉。
他低头瞥见地上两人交叠的影子,似乎又比刚才扩大了几分。
接下来的几天,降谷零都在忙着结案的事。与此同时,东京那些手眼通天的大人物们,以比预期更快的速度得知了这一消息。在不久前的视频会议中还对他的失职大加谴责的人们,如今却仿佛完全忘记了之前的指责,纷纷发来祝贺的信息。对于这种转变降谷零早就见怪不怪了,甚至不再像最初那样感到愤懑不平。在他眼中,这些人都不过是他迈向更高目标的垫脚石,根本不值得为之生气。
就在他回复那些祝贺信息的间隙,雨宫的信息也不时弹出,夹杂在那些客套的对话之中。
她给他发了自己用咖啡厅设备试做的咖啡的照片,还有她在路上看到的不知名的花朵,以及附近便利店新上架的饭团。
正如她所说,她发的每一条信息,都是因为她想起了他。
而此时,那些同时发来的他早已习以为常的客套话,在他眼中竟也显得格外刺眼,仿佛一直在打扰着什么珍贵的东西。
“管理官。”风见推门进来,说:“平良警官他们准备要审讯黑井和行了。”
降谷零点了点头,打开了电脑里审讯室的实时监控,和风见一起看了这次审讯。
黑井几乎没怎么反抗就招供了。毕竟DNA比对结果、三个美军提供的视频证据,还有模拟画像都摆在眼前。
屏幕里的黑井目光呆滞地盯着桌面,说:“我以前有个在一起很多年的女朋友,有天毫无预兆地提了分手。再见面时,她穿着一身慕洋女的打扮,跟个美军勾肩搭背地出现在酒吧里。我想拉她谈谈,她却甩开我的手,挽着那家伙走了。她那个背影啊......” 他喉咙滚动,声音突然发紧,“就像拿刀子刻在了我的脑子里那样,怎么都抹不掉。”
所以他挑选的受害者,都是跟那位女朋友背影相似的,穿着慕洋女打扮出现在酒吧街的人吗?
平良很快送来了审讯报告,满脸嫌恶地撇了撇嘴:“管理官也看了审讯吧?简直不可理喻!就为了这种破事,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不......很可怕啊......” 降谷零盯着屏幕里黑井扭曲的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
屏幕里的男人仍在絮叨:“那个曾经只属于你的人,对你说过那么多次‘喜欢’的人,就这么改头换面,变成了你不认识的模样,牵起了别人的手,只给你留下一个背影......我每天都在想,要是能把她找回来就好了,把她关在只有我能接触到的地方,让她变回那个眼里只有我的人......”
“不至于吧?管理官这么多年身经百战,见过的离谱动机还少吗?这有什么可怕的?” 平良说着点了根烟在他对面坐下。大家都因即将结案而放松,没人注意到降谷零攥紧的拳头。
降谷零扯动嘴角,露出他最擅长的微笑,说:“只是觉得这种......执念,很危险。”
这种动机确实不算是多么令人印象深刻,真正让他不寒而栗的,是来自他自己内心深处那微妙的共鸣。
他想起了前几天,踮起脚轻吻他眼角的雨宫。
想要把她关在只有我能接触到的地方,让她变成眼里只有我的人......
他竟然能理解那种心情。
“叮叮叮叮——”
雨宫专属的短信提示音响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拿放在桌上的手机,指尖即将触到机身时却猛地缩回,仿佛碰到烧红的铁块。
“怎么了?”在一旁抽烟的平良说:“是雨宫小姐的信息吧?不看吗?”
“报告放着,我晚点处理。” 他说。
直到平良带上门的声音消失,他才敢重新看向那个手机,脑海里闪过很多的画面。
两人在咖啡车旁,雨宫说着:“我、我也想跟零多呆一会!”时那认真又羞涩的模样。
他对她承诺不会再隐瞒自己受伤时,用手背胡乱地擦干眼泪后,她对他展露的笑脸。
那些画面混着黑井的 “关在只有我能接触的地方” 在脑海里打转,让他又感知到了自己心里那种满溢而出的暗潮。
他又瞄了一眼手机,忽然意识到,这种纵容才是最危险的陷阱。
她明知他的反复无常,却又一次次原谅他的越界:
两年前立场对立时就允许他的触碰。
而两年后刚重逢时,他对她许下了“会相信她”的承诺,后来又告诉她,他做不到时,她也只是象征性地罚他请吃饭团。
甚至现在,他出尔反尔想把她留在身边,她虽然没有答应,却又十分的动摇......
每一次的纵容都会让他变得更加的贪婪,会让他忍不住觉得,自己可以要更多更多。
再这么下去,说不定有朝一日真的会......
他没有点开她的信息,而是逃避似的打开了平良的审讯报告。
案件结案后,一系列繁琐的工作接踵而来:堆积如山的报告需要整理,文件和证据要逐一归类,人员的功劳也需要仔细评估,还有新闻发布会的准备工作等等。由于清泽本部长已经在等待审判,降谷零被推选为代理本部长。于是,除了要处理这起复杂案件的后续事务,他还得肩负起本部长的日常职责,比如定期审批物资采购、应对突发案件的人员调配等。他每一天都忙到天昏地暗,直到夜幕降临躺在床上时,才能稍微喘口气。
这天,当降谷零终于忙完手头的紧急工作时,时钟的指针已经接近午夜12点。他收拾了一下桌面,准备回县警宿舍,目光却被桌角处的一个小包裹所吸引。那是中午时分,负责分发快递的工作人员送过来的。他记得那人对他说:“管理官,这是从东京转寄过来的。”
当时他只是匆匆看了一眼,没有拆开,但他知道里面装着的是什么。
洗完澡后,降谷零躺在床上,点开了雨宫的对话框。这是他这两天来第一次点开。尽管他不时能看到她头像上的红点,看着未读消息的数字不断累积,可他实在是抽不出时间去查看。
在他的潜意识里,那些信息如同一块要留到最后才品尝的蛋糕,需要专门腾出一段时间,静下心来认真阅读,再仔细回复。然而,每次他想抽出这样的时间,却总会被其他事情打断,于是便一直拖到了现在。
他看着对话框,左边是雨宫长长短短的信息,而右边来自他的回复却一条都没有。
明明答应了,会跟她分享的......
他叹了一口气,心想:我是不是......又答应了她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雨宫说过,每一条信息都代表着她在想他。雨宫想了他那么多遍,可他呢......
如果不是收到那个包裹,说不定此时他还是只想着抓紧时间休息,而不会点开这个对话框。
这种想法让他心生挫败感,又有了那种自己好像输了的感觉。
他从床上坐起来,开始认真去看她的信息。
这些天她大概都宅在MOAI里没怎么出门。也对,天气一直不太好。
所以她大概花了不少时间刷手机,发过来的信息里,有大半都是转发自各个社交平台的链接。有搞笑的宠物视频,有关于大洋彼岸猎奇杀人案的追踪报道,还有冲绳附近海域海藻种类研究之类稀奇古怪的文章。
就在他刚刚看完,准备逐一回复时,雨宫就发来了新的信息:今天晚上好像有点失眠,我现在准备去楼下的冰箱偷点吃的。
竟然直接告诉他这个警察,自己准备去偷东西吗?
看到这句话,他忍不住笑出声来,拨通了她的电话。
“怎么了?来逮捕我之前还要先电话通知吗?”她马上就接了,尾音俏皮地上扬。
“哈哈哈,只是想给你建议一下,吃点什么才不会太影响睡眠而已。”
他笑着躺倒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光洒到了桌边。
“嗯......那先等我看看冰箱里都有些什么......”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呼吸也放得很轻。
他闭上眼,想象着她光脚踏着地上的月光,揪着睡裙的下摆,蹑手蹑脚地穿过民宿的走廊,走下发出轻微吱呀声响的木质楼梯。
光是想想都觉得......好可爱~
他不自觉地又笑了一声,心里又变得柔软了起来。
“诶——”很快电话里就传来了她闷闷的声音,夹杂着翻找东西的声响:“都是一些食材,没有什么是马上就能吃的呢......啊,有布丁!对了,昨天买的忘记吃了......”
他似乎看到了她把手伸进冰箱最里端,拿到那个布丁的瞬间,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就像找到了不得了的宝物那样。
真的好可爱......
他说:“嗯,甜食确实有助眠的作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
接着她好像把手机放下了,想要专心解决那个布丁,她说:“零还是这么晚都不睡觉呢。”
他睁眼望着天花板,长叹了一口气。
本该跟她说说这两天的日常的,可此时他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报告、会议、嫌疑人,连今早吃了什么他都说不清了。
“听你声音好像很累呢......”电话里又传来了雨宫的声音,就好像她透过电话看到了他疲惫的模样。
“嗯,很累。”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愣。
他似乎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承认过这一点。
过去也有人关切地问过“管理官,您累了吧?”之类的话,他每次都只是笑着摇摇头,随口回一句 “习惯了”。
但面对着雨宫,又不知不觉地就放下防备了呢,想要坦白地承认,自己也会累,会需要休息。
就好像......想跟她撒娇一样。
“那......早点休息好不好?”而她像是在哄孩子,声线放得更轻了。
“别挂电话。”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开口:“我还想再和你说说话。”
话刚说完,他就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顿时感觉脸颊发烫。
为什么雨宫每次都能那么直白呢?明明把自己心里所想的直接说出来会令人如此紧张......
“说什么?”她漫不经心地说,似乎并不想继续聊下去,大概是想用这种方式逼着他去休息吧。
他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突然想起她转发的那篇文章,说:“犯人是厨师。”
“哈?”她显然没反应过来这句突兀的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转发给我的,那个猎奇杀人案......”他清了清嗓子,说:“去掉那些故弄玄虚的描写,结合同期社会新闻,照片中的后厨监控有明显的死角、食材采购单有异常、刀具有磨损的痕迹,犯人只能是那位厨师。”
对面沉默了十几秒,接着爆发出哈哈大笑的声音。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真有你的!竟然大半夜的跟享受着甜食的人说这个!好吧,我现在知道你是降谷零本人了!”
他也跟着笑了起来,说:“没错,是我本人。”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不是管理官,也不是代理本部长了。那些堆积如山的文件、会议室里的争执、下属们等待批示的目光,所有压在他肩上的东西好像全都远离了,全都与他无关。
他就只是,降谷零。
那之后,雨宫好像说了这款布丁甜而不腻的非常好吃,想要明天再买一个。
她的声音轻柔又慵懒,像是特意说给他听,又仿佛不管他有没有听进去她都不在意。
好像还说想找天去某处海边的海藻研究所,看看冲绳地区独有的海藻标本。
好像还说了......
他被雷声惊醒,睁眼看到房间里一片漆黑,耳边是暴雨砸在窗户上急促的噼里啪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