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昀傍晚踩着最后一抹余晖回到了学士府。忙碌了一天,汗湿的中衣紧紧贴在身上,站在廊下,被秋日的风一吹,有些冷飕飕的。
他侧了身,透过支起的雕花窗棱往室内查看。淡雅的起居室里静悄悄的,并没有林叙之的身影,白色丝帘随风低垂,床榻上难得一片凌乱。月昀低头嗅了一下,啧,自己这一身汗味……
恰好卫殊经过,瞧得明白,上前躬身道:“督主回来了,少爷已为您准备了浴池,小的带您过去吧?”
月昀点头,随着他往后院走,“你家大人呢?”
卫殊自打知道他的身份之后,就牟足了劲儿想撮合少爷的好事,闻声回道:“少爷在厨房为您备餐,料想督主今日必然忙碌,想让您回来吃口合意的。”
月昀挑眉,“你家少爷倒是贴心,不过他怎么会知道本督的喜好?”
警觉说漏嘴的卫殊讪笑了一下,搪塞道:“今晚不是要给督主施针嘛,您自然不易食荤腥油腻的。听少爷说今晚最为重要 ,须守督主一夜,他晌午从宫里回来,就不再会客了,午后一直在寝屋里蓄养精神。”
难怪,月昀想到刚才瞥见的情形,心里了然。细长的游廊弯弯曲曲通往浴房,路上几个忙碌的下人瞧见他无不跪下施礼,恭敬非常。
穿过月洞门,浴房的小厮在门口跪下道:“小的给督主请安 ,可容小的进内伺候?”
月昀自然不会允许,挥手让人退下,对卫殊道:“别让人进来打扰,本督想多泡会儿解乏。”
卫殊应了声“是”,躬身退了下去。
宽敞的浴房内光线昏暗,四周帘帐低垂,微风从漏了缝隙的窗棱处送了进来,窗边的风铃轻声吟唱 。浴池里热气氤氲,有水流声潺潺入耳,月昀凝眉细看,才发现竟然是一处活温泉。
汝南林家,果然名不虚传。
月昀脱了衣服,低头瞧了一下,哂然一笑,还真是糟心啊。
拾级走进浴池 ,温热的泉水包裹上来,瞬间驱散了疲累,让人倍感舒适,月昀放松了身体,斜靠在池壁上养神。
清脆的风铃声渐渐模糊,薄雾笼罩的御花园里凉风习习,月色下的漠炎越发迷人,情丝之毒在酒意的催发下疯狂滋长,月昀第一次不想压制。自己终究不负,为他扫除了大靖最大的障碍,从此河清海晏,歌舞升平,也许可以和他相守一生。
他对他毫不掩饰心里的思恋,开口道:“三年生死存殁,炎炎,你可有想我?”
漠炎望着他的眸光里万千星河,贴耳低语道:“家事国事无别事,吾在等月亦等你。”
情动的月昀把人压在假山上,贴唇热吻。
有些事情压制得越久,爆发的就越激烈,那个吻犹如天雷勾动地火,如烈焰般灼烈,所以当一句“你们在干什么”在他们耳边炸响的时候,那夜的雾在两人心里再也没有散过。
有热意从眼帘下滑落,恍惚间一只手温柔抚过,月昀一把拉了人带进怀里,呢喃道:“情深如我,岂悔相思!”
林叙之骤然入水,被呛的连声咳嗽,惊醒了梦中人,月昀发现拉错了人,便厚颜无耻道:“本督正少个搓背的,既然林大人毛遂自荐,那就来吧。”
月昀背过身爬在池边上,露出光滑的脊背等人效劳。反正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林叙之虽然对人肖想已久,可这样坦然面对,俊脸倏然绯红。他低头抿了抿菲薄的唇,狠狠心做了下心里建设,拿了池边的胰子,仔仔细细打磨在他的肩背上,边搓边道:“督主刚才可是做了美梦?所思何人?”
一阵麻意自脚底直窜脊背,月昀未料到他会追问,掬了把水淋在发烫的脸上,含糊道:“林大人也知道本督乃是半道净身,有牵绊的情缘也没什么稀奇。听卫殊说你今日入宫,所为何事?”
林叙之见他岔开话题,掩了心中的涩意:“禀报我心中的猜测,皇上已差暗卫入西北查探漠奕的踪迹。”
月昀闻言突然回身 ,疑惑道:“此话怎讲?”
林叙之只见水珠从他胸膛上滚落,两点殷红突兀的闪现在眼前,惊得手里的澡巾“啪”的一声掉进水里,慌得用手去捞,又碰到一片温热的肌肤,不由尴尬的移开了视线。恍然间竹筒到豆子似的,一股脑把穆若非前后的遭遇,烟云阁的势力范围全盘托出,早把自己不想让他操心的心思忘到了九霄云外。
“燕云十三阁,骁勇誉满洲。江湖风云现,最毒凤尾针。”月昀低声自语,顺手捞了水中的浴巾擦拭,见林叙之依然侧着头,调侃道:“实在无眼看,不如把它蒙上。本以为大人是个王者,没想到外强中干。何必为难自己呢?快出去吧!”
他竟然误会自己怕看到他的残缺,林叙之用力闭了闭眼,回头从他手里夺了浴巾,又把人背转身按在池边上,顺手把他的发丝散开,抹上发膏,轻轻的开始揉搓。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月昀故作镇定道:“有劳林大人亲身伺候,顺便帮本督按按头吧。”
林叙之的手随即移到他的太阳穴上,轻柔的按压着,忍不住提醒他道:“烟云阁难缠,东厂幡子虽说不下两万人,但于人家十万之众来说,无异以卵击石,督主万不可轻举妄动。”
月昀舒服的随他侍弄,不削道:“一群乌合之众!只要你破了他们的凤尾针,以后犯在本督手里,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咱先不说江湖排名第二的吕青长老,督主且说说您和人家十三个江湖后起之秀的新阁主站在一起,能排名第几?”林叙之觉得自己必须给他好好敲敲警钟,不然以他前世无法无天的性子,不知道又要惹上多少祸事来。
月昀被打击得不行,这真是一个悲哀的事实。他再不是统领三十万大军的琢玉侯,只是一个空有其表还没揽到实权小提督。想到容貌,他回头问道:“林兄觉得本督长相可还入眼?”
林叙之干咳了一声,避开眼道:“督主天人之姿,世无所出!可惜您不是女儿身,想以美色/诱惑,无异纸上谈兵。”
月昀再次转身,用修长的食指挑起他的下颌柔声道:“是吗?人人都说林大学士端方雅正,坐怀不乱,为什么单单不敢正视本督呢?”
蒙蒙雾气蒸腾,晕染得提督大人脸颊绯红,眉间的红痕殷红如血,精致的五官灼如芙蕖,尤其昳丽的眉眼漆黑如墨,林叙之根本没法无视,想起他梦呓的那句话,又悲上心头,一时五味杂陈,理智尽失,他想说:“那是因为我有了心魔,他时刻想吞噬我,让我万劫不复!”
终究敛了心神,将收中的浴巾扔给他,低哑道:“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督主还是尽快出浴吧!”
月昀看他认怂逃走,就知道会这样,林家的君子之风是让人信服的。看自己洗的也差不多了,兀自起身擦干了身子,穿上雪白的中衣,也不管湿淋淋的头发,打帘走出了浴室。
乍然看到梳妆台前的人有些吃惊,“林大人还在啊?”
已换过干衣的林叙之没接他的话,从一只玉盒里取出一枚碧玉簪凝眉细看,微湿的发丝垂在额侧,更衬得他眉眼如画。淡青色的丝袍坠了一地,宽大的衣袖滑至手肘,一截小臂白如骨瓷,竟是比他手中的簪子还要细腻。
“傻站着干吗?过来。”他拿了衣架上雪白的纯棉布帛,上前拉了人坐在妆台前,为他擦拭湿濡的发丝,动作轻柔细腻,像似侍奉一件易碎的珍器。如此不厌其烦的换过三条棉巾,待他发丝微干,才用梳子轻柔拢起,缓缓的由发根梳下。
如墨的青丝从修长的指尖滑落,镜中的景像在烛光下美伦美幻,林叙之突然觉得岁月静好,能这样守着他也挺不错。
窗外的夜色里,仁立的身影单薄消瘦,漠炎盯着这一幕怅然若失。一阵凉风袭来,他伸手捂住嘴,压下喉间的痒意,对身边的米九点头示意,米九便携了人飞身离去。
……
永和宫里,五福看着自打外出一趟回来就捧着那本恋爱宝典仔细研究的主子,连连摇头,招了米九殿外问道:“说说看吧,主子又受什么刺激了?”
米九贴耳道:“督主只怕红杏出墙了,主子瞅见他与大学士共处浴室,大学士还为他梳妆呢!”
五福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轻声训斥道:“眼见未必为实,耳听未必为真!别瞎琢磨,林大学士的定力无人能及。主子心如明镜,没看回来后,连药都乖乖喝了吗?”
米九深以为然,飞身上了房梁。
漠炎翻看了一下目录,找到如何挽回心上人那一页,默默看了起来。
书页开头写道:为什么他这么绝情,狠心离开你?想知道原因吗?百晓生为你解惑。
能很心离开,大多是因为对心上人人失望。既想挽留,就要所用得法,如何让人对你重拾信心,刮目相看,得讲究战术!
千万不要死缠烂打,自残自伤,讨好献殷勤,这些只会让他更加远离你。
接下来,三五招教你牢牢抓住他的心。
第一,嫉妒是杀手。心态平和,宽容,或许会有意外收获。变了质的感情就像沙子,你抓得越紧流失的越多。
这条好像自己还没犯过,漠炎摸了摸心口,幸好幸好。
第二,锻炼出精湛的厨艺。俗话说,“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就要抓住他的胃。
这条过,朕是个男人!
第三 ,甜言蜜语 ,投其所好。无理由崇拜,世人都有虚荣心。满目星辰皆是你,喜欢你才来烦着你。
不错,如果他有一天能对朕这样,天塌了也甘之如饴。
第四,提高修养。时刻在他面前散发魅力,使其无法抗拒。让人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漠炎若有所思,林叙之能吸引他是不是就靠得这招呢?
第五,利用愧疚的心。别怕他犯错,就怕他不犯错。愧疚会使人柔情似水,你将尝到意想不到的甜蜜。
帝王有些遗憾,今晚红杏出墙那么好的机会,自己为什么没露露脸啊?!愧疚自然得让他知道你看到他犯错不是?
……
天色微亮时,月昀从打坐中醒来,裸露的肌肤上有汗珠滚落,他暗暗运了一下气,浑身顿觉真气通畅。林叙之趴在榻边沉睡,满是倦容的脸上,血色全无。
胸口青色的掌印已经消失不见 ,乌黑的肤色也恢复白皙。他不知道林叙之会耗费半生功力为他打通经脉,不然他会阻止。
“唉,抽刀断水水更流。”月昀叹了口气,起身把林叙之抱上床榻。情债这种东西,永远是最难还的,自己终其一生,也怕还不起了。
月昀回到浴室,重新洗了个澡,发现自己的青皿软剑静静的躺在案机上。一时兴起,拿了剑在室外舞了起来。
晨曦初露的庭院里,一道劲瘦矫健的身影翩翩飞舞。剑影重重中,森森寒意朝四周扩散,剑风犹如利刃,足见他功力倍增。
月昀稍一提气,身体拔高而起。绝世无双的剑影里,身姿柔韧如蛇,与青皿浑然一体。一整套无霜剑法练完,月昀知道,自己的武力已非前世能比。
小七在外面忙碌了一夜,回来恰好看到月昀练剑这一幕,连连惊叹不已,不禁心生仰慕。他上前躬身道:“陷阱已经按照督主的意思布置好了,就等着鱼儿上钩。督主剑法卓然超群,能否教一下小的?”
月昀并不想让人知道,他的无双剑法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可此时再想隐瞒小七,却是绝无可能了。唯一庆幸的是,前世自己并未与他相识。于是开口道:“此剑法你想学也可以,但必须守口如瓶。”
小七喜出望外,倒地就拜,“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月昀抚额道:“本督不收徒!”
小七立马起身,“那您就是小的主子呗,反正三哥已经把我赐给您了。”说完伺候月昀重新沐浴。
月昀穿回自己的蟒袍玉带,对小七嘱咐道:“你家三哥为本督疗伤身体受损严重,今日且好生照料,明日再去东厂跟着我吧。”
小七撇嘴,“您这就走了?三哥为了主子榻都起不来了,您就不能再陪陪他吗?”
月昀颦眉,这话听着真是别扭,很容易让人产生歧义,自己不会收了个胸无点墨的活宝吧?“我去找些老山参给他补身,没事多读点书,少说点话,在外面别堕了本督的脸面!”
小七一头雾水,“小的说话水平很差吗?”
月昀淡声道:“但凡你这话说的沾边点,也不至于一点不沾边。”
小七持续蒙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