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通讯网络,修跟着罗莎瞬行万里来到希律要塞外。狂风卷残雪的冷冽之中,二人的意识体一路上升,直至高悬于弗费多圣山脉最高峰,战场全貌终于得以显现。
这是帝国军鏖战七日最接近胜利的一次行动。
一架通体雪白的机甲被逼至峡谷中间,空中攻击机持续不间断输出火线,地面数十座重装坦克形成密不透风的封锁线。只等指挥官一声令下,“游骑兵”机枪小队将从侧翼包抄而上。
他们将借助背后搭载的喷气装置,开展最后的攀登作业。胜者,成功进入机体内部,攫取战甲控制权;失败,所有人无一例外启动自毁装置。
苟且偷生者死。近乎惨烈的作战方式成功拖住了敌方的行径速度,纯白无瑕的机身也出现了焦褐色的弹痕。
第三作战部队韩迪少校真臂高呼:“交叉火线,继续进攻!只要再坚持一天,我们就能彻底分割它与大部队的连接,等特纳将军解决城中之困,到那时纵使这鬼东西有通天之能也是独木难支!
修跟着卷入机体内部,只见副驾驶的青年扯下驾驶者颈侧的插/入栓,染血的双手全力推进操纵杆:“托兰阁下,你伤得太重了,我救不了你,只能放任这台钢铁怪物为敌人奏响最后的葬歌。”
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罗莎突然开口:【时机已到。】
“罗莎,你要做什么?!不——你不能进去——!!”
修察觉情况不对已经为时晚矣,意识体倏忽一轻,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自己意识里彻底剥离了,同一时间,纯白机甲爆发出夺目的炫光!
修想要再看一眼机体内部的场景,可视野随着罗莎的离去逐渐消散。青年决绝的表情让修想起一个早已故去的人,他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你究竟想干什么?这是哪里?画面中的人又是谁?”
【……】
“我命令你现在回答我!”不管修如何在意识海里叫嚣着,直至眼前完全被白光笼罩,他都没再得到罗莎一丝一毫的回应。
……
“小修捷?!你怎么样?别怕,我在这里。所有人务必保障他的安全!”爆炸后的实验室一片狼藉,奥尔德林不顾一切拨开倾倒的仪器,撬开坍圮的医疗舱,亲手将修从废墟中抱出来。
“别丢下我……”修静静窝在奥尔德林怀里,眼睛虽是睁着,双瞳涣散,他的意识仍在遥远的时空。
“你看到了什么?”对上那副毫无生气的绿眸,奥尔德林的声音在发抖,他轻轻拍打修的脸颊,细细清理他发缝间粘连的修复液。
“唔……”
“啪——”怀中人悄无声息地勾起笑意,清脆的耳光声响彻空旷的实验室。
“父亲大人不去操劳国是,守着我这个不成器的病秧子做什么?”
辅政官大人竟然被打了,在场其余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低下头眼珠又忍不住上瞟,唯恐此生再也无法见到如此胆大包天的一幕了。奥尔德林却丝毫没有不悦的神情反倒将人搂得更紧了,双指搭在修颈间感受了一下跳动频率,“看来是真的活过来了。”
“不管小修捷相不相信,无论在何种境地,我先是你的父亲,然后才是帝国系统里一名普通的官员。”奥尔德林接过随行人员递过来的毛毯,用力裹在修身上:“保险起见,今晚就在医疗舱睡一晚,明天我叫你起床好不好?”
“……要睡床。”修从毛毯里伸出打人的手,掌心依旧发白,直到现在也没能回血。
“好,听你的,睡床。”修眼中的幽绿一点点消退,奥尔德林也恢复了往日的镇定:“再让医官检查一遍身体,没问题我们就回家。”
“回家之后呢?”
“小修捷想做什么都可以。现在帝国上下所有人都知道你的身份,我想应该没有人有胆量在帝都伤害你。”
“那如果我想去要塞参与实训呢?”
奥尔德林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他抱着修走进一间崭新的病房:“嗯,可以,不过在那边要记得按时服药。实验室配了新型的止痛药,副作用更小一点,只是用多了会产生一些幻觉。剂量你自己把握可以吗?”
“嗯。”重新夺回身体的掌控权后,修冷得厉害,默默拉高被子,仅留一双眼睛在外面:“你不问我为什么要去吗?”
“小修捷想做的事情就是我想做的事情,你的意志可以全然代表我的意志,我想不到任何理由拒绝你。除了你的身体状况,但你根本不会听不是吗?”奥尔德林没有直接回答,坐在靠近病床的椅子上:“我让霍林转交给你的《报告》你看了吗?”
修后背不自觉僵住了,愣在原地好一会才开口:“只粗略翻阅了一下,还没来得及细看。”
“有时间可以看看,里面的一些内容应该能解开你的困惑。”奥尔德林变戏法式地从口袋掏出一块水果糖,“要吃吗?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这个牌子,后来这家厂商破产了,我还特地让霍林收购了他的股份。”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而且我其实……”奥尔德林撕开包装纸,修不情愿地张开嘴,“其实你根本没有味觉,我知道。霍林有一次下厨做了很难吃的变态辣馅饼,你一口气吃了十个。”
修下意识啧舌:“你当时也吃了很多。”
奥尔德林微微叹气:“我不吃的话,霍林会一直在耳边唠叨,还会在议会上摆臭脸不接话,故意卡着经费审批流程不通过直到其他部门都来找我哭诉,搞得我焦头烂额,他这个人真的很难搞。”
修不信:“真的吗?我印象中霍林叔叔是我遇到最好说话的人了。”
“那是在你面前。人都是多面的。和不同的人相处,身份也相应变化,赢得一部分人的欣赏,自然就会被另一部分人憎恶。就像从小乖巧懂事的修捷也背着我们做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不是吗?”
奥尔德林话锋急转,修忽闪着眼睛故作天真:“你讲话太拗口了,我听不懂。”
“呵,这一点倒是没变,遇到不想听的话就装傻充愣。”奥尔德林拿修没办法,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脑门,“臭小子,你明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一直都相信,就算全天下的人都不理解我在做什么,小修捷你也一定能够理解我。”奥尔德林似有似无地敲击着床沿,指甲碰到钢铁发出“搭搭”的声音,“因为你见过世界还存在另一种可能,并且真真切切地感受过那样的生活。”
说奥尔德林走到窗边,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看到楼下挺直脊背等待的年轻皇子,若无其事地拉下窗帘:“这个国度不应该拥有生而凌驾于众生的存在,任何人死了,第二天的太阳都会照常升起。”
室内顿生幽暗,更衬得病床上的青年面色如雪。修又想起濒死时看见的场景,索克塞桥下的洋流,表面凝着亘古不化的冰,内里奔涌着尚未熄灭的火。
他从未在奥尔德林面前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这一刻突然再也无法压抑深埋于心底的愤懑:“父亲大人,正是因为我曾经历过截然不同的生活,才更加清楚无论是陛下还是您都无法改变它的运行准则。从始至终,烈日对它臣民的炙烤从不会削减一丝一毫。”
“我可爱的小修捷,看来你还没意识到自己有多强大。”奥尔德林没有回头,整理袖口的姿势巧妙地掩盖了惊讶,“你能做的远比你想象中的要多千百倍。”
“哈…您到底希望一个身患绝症的养子替你分什么忧呢?”
奥尔德林半开玩笑道:“比如半年之内,替我夺回艾萨克?”
“您太看得起我了。”修索性闭上眼睛装头晕。奥尔德林没有拆穿,替他掖好被角,转而吩咐随行官送来厚厚一沓文件,直接把病房当做了个人办公室。
“又头疼了?”
修轻轻摇头:“不疼,只是身体有点冷。”
钢笔划在纸面上发出"沙沙"的声音:“你刚刚吐那么多血,冷是应该的。我让人把暖气调得再足点,还是说你需要一条加热床垫?”
“……不用了,现在这样就好。”只有这种情况,修才分外想念小殿下的身体,不会过分炽热,温暖得恰到好度,还带着似有似无的香气。
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疗养院的床品也远比不上猎宫那张King Size床舒适。
修下巴搁在枕头上,眯着眼睛偷瞄了一会,看来奥尔德林真的很忙,半天连头都没抬一下。他也懒得继续表演父慈子孝的温情画面,裹着被子侧身朝向另一边,二人背对背谁也没再说话。
现在修更关心的是罗莎不见了。
自从他醒来后,脑袋里恼人的噪音不见了,头不疼了,意识也前所未有的清晰。若是放在以前修巴不得开香槟庆祝,可他还没问清楚罗莎到底用自己的身体做了什么,以及他们最后看到的画面里熟悉的人影究竟是谁。
“罗莎,我知道你在,别装死。”
修也试图引诱:“如果你现在现身,我的身体还能再借你玩两天。”
天亮之前,修一直不死心地用各种方式威逼利诱罗莎出现,可结果还是一样的,毫无回应。
凌晨6点,修是被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拱醒的。他迷迷糊糊掀开被子,后腰被少年八爪鱼式的抱着,乱糟糟的红棕色脑袋在颈间磨蹭:
“修哥哥睡着的样子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