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宥礼的脸色很不好看,身体各处不断朝外飘着仙气,江辞直打哆嗦,对对方的情绪感到莫名其妙——不就是晚上没一起吃饭吗?许宥礼把菜放冰箱,明早他再去吃就是了,生这么大气干什么。
他暗自努努嘴,不情不愿地坐到许宥礼对面。
“嘶——”
金属椅背凉得像一屁股坐进冷冻柜,顺着毛毯缝隙往江辞皮肤上钻,他顿时打了个激灵,将多余的毯子往身下掖了掖,抬手喝了一口桌边的红酒。
酸度不错,单宁强度也足以解腻,就是顺滑的液体中掺杂着几枚冰碴,刺得喉咙生疼。
江辞一饮而尽后,这才抬眸看向餐桌对面的许宥礼,“你是在等我?”
许宥礼不咸不淡地回看他,“你觉得呢?”
江辞假笑两声。
好吧,他确实是没话找话了。
见许宥礼迟迟不动,江辞有些坐立难安,他想要么就低头吃饭,要么就回去睡觉,总要选一个吧?在这儿干瞪眼有什么意思?
江辞看着桌前泛着油润光泽、纹理清晰的三文鱼,舌尖忍不住顶顶上颚,已经在暗自搓手了。
他眨巴眨巴眼睛,摸了摸空荡荡的胃,眼巴巴看向许宥礼,“能开动了吗?”
“没到时间。”许宥礼声音是从腹腔发出的,一字一顿,抑扬顿挫十分清晰。
江辞下意识看了眼钟表。
23:58
江辞怔愣两秒,这才意识到许宥礼是坐在这儿等着守零点。
原来他这么期待过30岁生日?
许宥礼不是已经死了吗?按常理来说,他的年龄永远定格在29岁了吧。
好奇怪的仪式感。
桌面上除了洒满辣椒的菜色外,并没有蛋糕,一定是许宥礼太不擅长做烘焙,失败了。
江辞暗想,站起身挂起假笑拍了下手掌,“既然庆祝生日哪能只吃菜?我记得冰箱里还有点酸奶,等我半小时,给你做个酸奶蛋……”
他一边说一边朝厨房走,却看到桌面上正放着一个插着两根数字蜡烛的草莓蛋糕,蛋糕顶部的果酱凝固成果冻状,切好的新鲜草莓片冻得发皱,蒙了一层白霜。
与此同时,时钟跳转至12点。
四周冷气骤然褪去,草莓果酱近乎瞬间化作液体,顺着奶油滴滴答答落下,形成道小型血泊。
蜡烛无火自燃起来,幼小的火苗在昏暗中晃动,将江辞的侧脸映在覆盖一层水珠的白色瓷砖墙上。
鲜艳的红色像细密的针刺痛江辞的眼球。
“小辞,”许宥礼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俯身用毫无情绪波动的音色伏在他耳边淡淡道:“我们一起吹蜡烛许愿吧。”
直觉告诉江辞,现在的许宥礼非常、非常不对劲,眼皮也似有预兆地不安跳动起来。
他余光偷偷瞄向许宥礼,却发现对方根本没有闭眼许愿,而是直愣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直白地让江辞侧颈像被冰了一下,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故作无事地呵呵一笑,转头,“许宥礼,今天是你生日,快说愿望啊。”
许宥礼盯着他看了许久,伸出手揉了揉两下他的头,手臂骨节发出僵硬的“咔咔”摩擦声,“小辞,如果让你许,你最想实现什么愿望?”
废话,当然是离开这儿啊!
江辞狠狠咽下一口口水,愤愤地想。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立刻扬起一抹羞赧的微笑,举起小拳拳捶在那死寂般散发着不详气息的胸膛上,仔细听还能听到空荡荡的回音。
“说什么傻话,今天又不是我生日,我能有什么愿望啊?”
许宥礼睫毛微微垂下,冷若冰霜的眼神落在江辞柔软的发顶。
江辞真的没有愿望吗?
不可能,他最大的愿望,就是离开他。
“我把我的愿望给你,许愿。”许宥礼语速缓慢,泛白骨感的指节近乎强势地压住江辞的双肩,松木气息默不作声地将其覆盖包裹。
江辞被他压得格外不适,五官皱在一起,完全不知道他在倔什么,“许宥礼,你这是干嘛?”
许宥礼盯着他的侧脸,平静的眼中翻滚着看不懂的情绪,“小辞,你一直想离开吧?只要你对着它说你想离开我,我就满足你。”
江辞:“……”
许宥礼真把他当傻子?
憋屈了这么长时间,他怎么可能因为一个蛋糕就功亏一篑。
江辞轻轻一笑,转身和许宥礼对视,却发现对方锁骨上方的皮肤裂开道干纹,一个黑乎乎的肉芽从中探了出来,用一只红彤彤的眼睛目光凌厉地注视着他。
江辞脑袋嗡得一声,浑身绷紧,手指也僵在原地。
几乎瞬间,许宥礼平淡的视线沉了下来,阴暗得快要滴墨,仿佛下一秒就有一双手突破胸膛,将江辞拽进身体里吞噬掉。
耳边不停响动着骨节摩擦声,江辞浑身血液凝滞,大脑宕机,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一双无形的大手遏制住他的喉咙,连一句简单的敷衍在当下都无比困难。
他只能简单的分析出,许宥礼在生气。
为什么生气?
江辞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到是和生日有关。
祝福说过了,蛋糕他也正打算做,许宥礼却完全不领情……他难道希望自己准备生日礼物?
他现在这样,要怎么准备?给自己打个结送上去?像许宥礼对江淖那样?
听起来也没什么新意吧?
此时,肉芽已越伸越长,在半空中不停蠕动着,不知过了多久,江辞的肩膀处被重重咬了一下。
它的顶端竟然长着一个嘴巴,里面布满尖锐的牙齿,虽然力气不大,但一口也将皮肤咬出一道红痕。
这样的视觉冲击力,让江辞有了个很不妙的联想——
就像许宥礼身体里长着一根有毒的蛇。
密密麻麻的窒息感在血管里沸腾、聚集,覆盖掉江辞的大部分理智,他咬紧牙关,哆哆嗦嗦地求饶,“许宥礼,你能不能别闹了,我好难受……”
是错觉吗?江辞说完这句话,只觉得周身的阴森气息更浓重了。
湿黏的、偏执的、疯狂的,像一张巨网,无止境地掠夺全部感官。
刺骨寒意顺着发丝在头皮钻来钻去。
许宥礼张了张口,过了半天,突然挤出一句,“江辞,你是不是一点都不爱我了?”
江辞:“……”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许宥礼这张冷脸讲情爱特别割裂。
而且在这种恐怖情景下,颇有种逼良为娼的感觉。
见江辞不说话,许宥礼阴冷的双眸里陡然生出一股戾气,像一把锐利的刀,下一秒就要割破青年脆弱的喉管。
空气越来越黏稠,和一块咀嚼过的巨大口香糖贴紧江辞每一寸毛孔,浑噩的触觉令他无比反感。
他不想继续这种被压制的感觉,在心里叹了口气,抬头看着许宥礼不断扩散的黑眸,轻声说:“还爱的。”
还爱的。
轻描淡写、带有诱哄意味的一句话,却救赎般照亮浓稠的黑暗。
许宥礼登时手指一抖,那条畸形扭曲的肉芽触电般缩回身体里。
目之所及的一切再次变得正常起来。
许宥礼抚上江辞的脸颊,指腹力度极轻。
这段时间以来,爱人的态度越来越冷淡,有时整整一天都不再分给他一个眼神。
许宥礼是被再次抛弃的小孩,深深陷入泥沼般的地狱里,不断挣扎、浮沉、求助,看不到一丝浮上水面的希望。
他像一只匍匐在阴暗角落的老鼠,肆无忌惮又惶恐疯魔地将眼珠挤压在江辞身上,光是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和动作,就足以将他拽入深不见底的焦躁当中。
他想,如果有天真的留不住江辞了,江辞离开后,还会记得自己吗?
他已经开始撑不住了。
许宥礼低头,庄重而缱绻地在江辞脖颈的红痕处吻了下,牵起青年的手平淡道:“先吃饭吧。”
江辞呼了口气。
看来是逃过一劫。
桌面上五光十色的菜品在昏黄的灯光下盈着细腻的光泽,鲜甜气味随着升温在空中化开。江辞口腔快速分泌口水,拿起筷子时眼珠更是咕噜噜乱转,时刻观察对面人的一举一动。
两人之间的气氛在温馨的场景下变得异常微妙。
江辞拿起了筷子,越过表层漂浮的红油夹了块水煮肉片,肉片鲜嫩多汁,连着上方的豆芽还冒着绿,新鲜脆爽。
不一会儿,他就吃的斯哈斯哈直冒热气,拿起餐巾擦了圈嘴边的辣油,却见许宥礼正襟危坐,一动不动似有心事地注视着他。
江辞几乎没想,“你怎么不吃?”
许宥礼抬眼,语气毫无起伏,“我没有可以消化食物的器官了,小辞。”
江辞怔了两秒,不知道怎么回答。
仔细想想,这段时间以来,确实一直是他在吃,许宥礼在看。
他竟然从来没有多想。
毕竟许宥礼连改变天气、将他囚禁在这里都能做到,谁会想到他会吃不了东西呢?
江辞不再说话。
在渗人的注视中,填鸭似的一餐很快过去,江辞躺在床上,暗自松了口气。
现在的许宥礼和他之前认识的那个大相径庭。
甚至偶尔忍不住怀疑,自己以前真的了解许宥礼吗?
嘎吱一声,房门打开,浓墨般的黑暗中,江辞感受到一个冰凉的吻落在自己的额头上。
熟悉而疲惫的嗓音轻声传来,
“小辞晚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