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宋珂一起来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头上没多少头发，带着一脸公式化的笑容。

曲南霜简单跟他打了个招呼，本以为是宋珂父亲，结果人家说只是宋家的司机。

等宋珂还完车回来的时候，说要带曲南霜去最近的医院，开车有三十多分钟。

曲南霜看了眼时间，三十分钟后都快十二点了，十二点去医院没有医生值班，那可能要等到两点以后，再一来回估计要快三点多才结束，那今天就看不了美术展了。

“不用麻烦。”曲南霜拒绝了，“我还是想去美术展。”

“我们先去医院再去美术馆。”

“很麻烦。”曲南霜又说。

“不麻烦。”宋珂很坚持。

曲南霜见他这么坚持有些生气，她很奇怪宋珂的表现：“我说了我不去，小伤，你怎么多管闲事呢？”

宋珂没想到她反应有些大，表情有点懵，他头低着，一双眼睛无措地眨动。

他也没想到昨天还找他要胸肌照的人今天就突然生分，或许只是自己自作多情，她只是单纯的喜欢胸肌，至于是谁的，不重要。

“对不起。”他说。

他认错的模样十分乖顺，一时之间曲南霜都在想他做错哪了，错在好心担心她？

她泄了气，一时有些无奈，原本的气话堵在喉间不上不下。

“那我送你去美术展。”宋珂说。

“不顺路。”

“顺路的。”宋珂突然开口，“我也要去那个美术馆的，只是正好经过。”

司机突然出声：“车上有医药箱。”

“对！对，我忘记了，车上有药箱，有跌打损伤的药！”宋珂突然惊喜。

曲南霜半信半疑地上了车。

车上的医药箱果然什么药都有，跌打损伤、止痛片、碘伏、棉签等等，曲南霜甚至还看见了一些益生菌糖果。

宋珂坐在后座拿了瓶跌打喷雾，要她撸起裤腿来喷一喷。

“我自己来。”

宋珂把喷雾递给她。

“你转过去。”曲虽然他的车后座很宽敞，但他在这里看着她上药还是有点尴尬。

“我去前面。”宋珂下了车转移到副驾位，顺便把和前座之间的挡板升了起来。

幸好今天穿的是一条阔腿裤，一下就能把裤腿撩起来。

刚才摔倒在地的位置上已经起了一点淤青，按压上去有些疼痛。冰凉的药水喷洒在皮肤上猛然引起一阵灼烧感，这种药令人很不舒服，曲南霜之前运动拉伤也用过，一直没能适应。

喷完之后整个后座车厢里都是一阵药味，酸苦刺鼻，曲南霜一边给自己按摩一边想这个味道等会要怎么散去。

车子已经在往美术馆的方向开，前座没有一点声音传过来，也或许是隔音太好。

曲南霜独自坐在后座，面前是漆黑的挡板，身下是柔软的座椅，鼻尖是苦涩的药味混杂着高级车载香薰的味道，她甚至能闻出那是一股醇厚的檀木香味。

明明是很舒适的豪车，她却如坐针毡。

她不喜欢这样不自如的自己，坐在别人的车上、用着别人的药，即使前座那个男生面对自己时总是依顺，她也觉得不舒坦。

或许只是那两张胸肌照给了她一点错觉，让她误以为宋珂是一个好拿捏、好调戏的大男孩。

实际上……

实际上宋珂也确实是这样。

他坐在副驾上，目光朝右后视镜里看，他知道这里看不到任何关于后座的事，可心还是牵着后座的人。

他手机上调出了昨天和南薇的聊天记录，那张自己在游泳馆更衣室的对镜照就在屏幕上，手指却落在曲南霜后面发来的那个表情包上。

看得令人脸红。

这个表情包应该表示曲南霜是喜欢的吧，难道是今天白天见到的时候自己穿了衣服？

他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宽松的半袖衬衫，看不出胸肌，因为这个吗？

那也不可能大白天脱了上衣啊，会被当流氓的吧。

他想不太通了，手指在屏幕上点来点去，最后给曲南霜发了个表情包。

[玛卡巴卡探头jpg.]

曲南霜看见后回复了一句：

【Qnan：头收回去。】

.

这个药喷在腿上后确实没那么难受了，他们到美术馆是在十分钟后，这个时候馆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但门外排队进场的人倒是没多少。

他们很快进去，曲南霜看宋珂也确实有票。

这是一个当代书画展，里面融合了许多传统文化，入展后第一眼就能看见一副用丝线做成的巨幅画作像瀑布一般从二楼垂下来。

那画作是用极细的丝线拼成的，轻盈灵动，从天窗外洒进来的光线洒在丝线上波光粼粼，闪着金光。

因为天气还很炎热，馆里开着空调，微风吹动那些丝线让静态的画变成动态，画面好似活过来一般。

他们两人站在两边看着这幅画，宋珂拿了手机拍下来，一转身刚好有阵风吹起那丝线，从他的角度看，那丝线正吹过曲南霜身上，在她身上薄薄蒙上一层。

极细的蓝绿色丝线线扬起来像一阵雾隔在他们之中，手机镜头里的曲南霜认真细致地抬头看画，身影在那一阵雾当中若隐若现，仿佛置身画中。

宋珂按下了快门，这是多少艺术展都比不上的美。

曲南霜没有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刚刚那一阵风妙极了，她看见那画上森林中的一只鹿动了起来，前蹄腾空，头也高高昂起，风不止那鹿就好像在森林之中蹦跳。

这场展的除了丝线外的另一个主题是竹，他们在另一边看见了许多用竹子做成的艺术作品，其中一个是竹子编织的心脏，上面用红色颜料涂抹，外观上与真实心脏看不出区别。

旁边的介绍纸上写着【空心】，而另一边丝线主题中也有一个心脏的艺术品，是用白棉线紧紧缠绕在一起的，一看就能看出来是假的心脏，但那一个作品的名字是【真心】。

“这两个倒挺有意思的。”曲南霜说，“苍白的心脏里里外外都牢不可破，看似热情的心脏内里却空空荡荡。”

美术展的尽头有文创售卖，宋珂买下来门口那幅巨幅丝线画的复刻冰箱贴和那个【真心】钥匙扣。

“材料都是易燃品，一把火就没了。”曲南霜拿起那个【空心】钥匙扣说，“如果是我，我就给竹艺心脏涂防火涂料，你以为是空心，实际上坚不可摧。”

她买了那个【空心】钥匙扣挂在包上。

这些复刻的文创是用和原品同样的材料制成的，宋珂捏了捏那个棉线做成的，很紧实，他想了想说：

“那我也给这个涂上防火涂料。看着结实，它就是结实的。”

曲南霜笑了：“行啊。只是棉线的每一处都需要涂上，里里外外几十米，不嫌麻烦？”

“不麻烦。”

买完文创他们就离开了美术馆。美术馆的二层在展出一个书画展，从门口离开的时候曲南霜看见了宣传海报，是本地著名书法家的书画展，那个字与现在流行的漂移江湖体不一样，是非常端正硬挺、横平竖直的软笔书法。

她想起宋珂就是书法专业的，便问：“你是学书法的对吧？这个你没兴趣看看吗？”

谁知宋珂摇了摇头。

“看得多了。”他说。

“我记得我初中的门匾都是他题的。”曲南霜说了自己初中的名字。

“他题过很多字。”宋珂说。

曲南霜见他没兴趣就没再继续说下去，两人顺着人流出了美术馆。

司机已经在馆外等着了，宋珂说送她回去。

“不顺路，地铁站就好了。”曲南霜说。

“可是我想和你多……”宋珂刚开口，旁边的司机先打断了，附耳说了些什么。

曲南霜看见宋柯皱了皱眉，肩膀一瞬间垮了下去，脸色也耷拉了起来，凌厉的五官上露出一种孩子气的神情。

司机：“曲同学，我送你去地铁站。”

宋珂神色耷拉地过来：“我在这边还有点事，不跟你过去了。”

“没关系。”曲南霜说，她有些好奇宋珂有什么事需要待在美术馆。

但一路上司机十分恪守职业操守，没有提起宋珂的事，也没有再和曲南霜闲聊。

.

家里还是空空荡荡的，曲南霜是在外面吃了回去的，在回程路上她收到邮件，是原先第一次找她买设计的服装工作室，现在又再次找上她，价格提了比之前高了几倍。

曲南霜看着价格有些犹豫，她很奇怪为什么这家公司之前已经犹豫了怎么又突然找了上来，还是在节假日联系的她。

她回复对方，表示可以卖。

这次的价格哪怕是方橙老师来看都是十分满意的，她也没什么话可犹豫的，在三天之后对方公司发来了合同，曲南霜请曲西芝找法律方面的朋友帮她看了看，确定没问题后把自己的设计稿原件发了过去。

按照常理来说，她等意向购买版权的合作方等了有一段时间，这个时候第一家公司再回过头来找她应该是要压价的，怎么会突然提价。

这个疑惑她在七号返校路上得知了答案。

候车室里，她正翻看着手机打发时间，关注的美术馆公众号发了几条推文，她点进去看了眼，除了她和宋珂去看过的那一个美术展，还有在国庆长假中展出的书画展。

书画展开幕的当天就是她和宋珂去的那天，这是著名的书法家宋晖的最新书画作品展出，他在开幕之前有致辞，还有一些和美术馆的商业合作仪式。

她粗略地扫了扫，在推文里的其中一张图片中看见了熟悉的衣服。

是一个举止端庄的女士穿着她的服装在介绍其中一幅书法作品，头衔是西榕某大学的老师，不得不说这套碧绿色的衣服与她相得益彰，她的发髻上还插了一根翡翠簪子，更显得贵气优雅。

曲南霜的这套成衣只卖给过一个人，就是之前宋珂给他的母亲买的。

宋晖、宋珂。她心底有了猜测，迅速滑倒了推文下方，果然在底部的大合影中看到了宋珂的身影，难怪当时曲南霜问他怎么不去看那个书画展，他说没兴趣。

自己亲爹的书画他肯定从小看到大，当然没兴趣再看。

也难怪那天他们要离开的时候司机要他留下。

曲南霜又翻了翻那公众号推文，在上面还看到了宋珂的采访，他表达了对于父亲最新作品的评价。

很假，假得像AI写的评价。

曲南霜退出公众号，点开宋珂的聊天框，想问一问宋珂那衣服突然卖出去有没有他的功劳。

可点开键盘准备打字的时候又犹豫了，要怎么问呢？难道说他帮了忙就要把钱退回去？还是说感谢，这个合作价格她又要怎么还谢礼？

宋珂那边比她先发出消息，曲南霜正在思考被手机的震动惊醒，低头一看：

【宋珂：学姐我在高铁站看见你了！我带了水果！新鲜的不酸的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