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安静地落在肌肤上。
不知什么时候沾染上的。
仿佛天生就应该生在那。
与她血肉一体。
脑海里飞速闪过很多念头,叶枝意脸色逐渐苍白。
“谢同学,能不能停车放我下来。”叶枝意倏地出声。
闻言,谢怀希踩了一脚刹车,把车停到了路边。
还没停稳,叶枝意立马打开车门准备下去。
“枝意,怎么了?”旁边的傅皎皎一把拉住她。
“皎皎,我先不回学校了,你们先回去。”叶枝意极力保持冷静,快速说道,“我要去救助站一趟。”
“小仙女,下午军训马上要开始了。”想着江异交给他的送达任务,谢怀希提醒她,“军训迟到是要被扣分的,你确定你要下去吗?”
只见面前清瘦的小姑娘极轻地嗯了一声,眸子澄澈而坚定。
他忽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她身上笼罩着一层温柔而强大的力量。
仿佛能拥抱全世界。
“枝意,你先去吧。我回去给你请假。”傅皎皎不知道叶枝意为什么突然要下车,但一定有她的原因。
她就算不说一个字,她也无条件相信她。
这几天,她对她军训的样子都看在眼里。
小仙女长相精致漂亮,拥有这副绝美长相的女生一般都娇滴滴的。
但叶枝意没有一点娇气,骨子里坚韧又勇敢。
如果不是真的有要紧的事情,她一定不会舍弃她心心念念的军训。
谢怀希按了一下喇叭:“我送你过去吧。”
“不用了,我打车过去。”
心头的不安仿佛要吞没她。
再也等不及一秒。
说完,她转身跑去。
“枝意——”
有声音从后面传来,叶枝意什么也听不到了。
只听到燥热的风扑向她的脸颊。
以及胸膛里心脏剧烈地跳动。
*
江异安静地靠在香樟树旁。
有液体从手臂处缓缓滑落下来。
如毒蛇般游走。
他的眉眼静到可怕。
任凭红色的液体坠入泥土。
仿佛是一个即将自毁的人,泛起黑色的漩涡,随时等待被魔鬼吞噬灵魂。
日光大盛,草木气息浓郁,一墙之隔的救助站生机蓬勃。
而香樟树下,冰冷凌冽,了无生息。被少年阴郁暗沉的气压硬生生地割裂成两个世界。
他黑沉沉的眼眸定定地凝视着虚空一点,思绪被强自拖入混沌。
……
九岁那年的冬天,江城前所未有的冷。
纷纷扬扬的大雪一连下了好几天,空气里全是蚀骨的冷意。
那天晚上,他扔下匕首,与江林风彻底决裂后,什么也没带,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外套离开了江家。
出门,是一望无际的白。
世界,是死一样的寂静。
簌簌的落雪声仿佛是为他而奏的悲歌。
漫天大雪肆虐地拍在他的身上。
急速、迫切地想塞满他的整个身体。
血液。
灵魂。
而此时此刻,他的身体里也淅淅沥沥地飘着大雪。
身体刮起烈风,撕裂他的心脏,让心脏豁出一条巨大的裂口。
他身体里飘落出漫天的血花。
八月下旬,蚀骨的冷意从身体里寸寸冒了出来。他仿佛又回到九岁那年的冬天。
他差点死去的那个冬天。
那天夜晚,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失去知觉,冻晕在雪地。
一只饿了好几天的野狗伺机前来,尖牙咬破皮肤,啃噬着他的血肉。
血液一滴滴坠落。
雪地上霎时生出殷红色的花。
他任凭野狗撕咬他,黑黢黢的眸子凝着苍白雪地上的一点,缓缓地笑了。
无所谓。
反正,早已被全世界背弃。
他是垃圾,本就不配活着。
*
“江异!”有温软的呼喊传来。
踏破虚空。
一声声漫入耳蜗。
宿命般,江异缓缓睁开紧阖的眼眸。
撞入了一双灵动明媚的眼眸。
这一刻,他身体里经年累月的漫天大雪停了。
*
叶枝意一声声呼喊着他。
江异心脏开始狂乱,每一次的呼喊仿佛都在给他身体注入一股奇妙的动力。
他漆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面前的小姑娘脸蛋红扑扑的,几缕发丝湿哒哒的贴在脸侧。身后高高绑起的马尾辫随着她的呼吸微微晃动。发尾荡漾轻扫着她那一片雪白肌肤。
无法自控,在这棵树枝遒劲的香樟树下,江异发了狂似的只想把她抱入怀中。
江异直勾勾地看着他,叶枝意喊他的声音渐渐小了。
江异,怎么用这个表情看她呀。强烈的目光让她有点不敢看他了。
“叶枝意,你怎么来了?”少年嗓音沙哑,语气平直,叶枝意猛地回过神来。
她没有回答,转而说:“江异,给我看看你的伤。”
江异神情微愣。
他已经隐藏的很好了。
看着小姑娘急切的眼神,他恢复一贯懒散的模样:“小伤,没啥可看的。”
叶枝意瞪他。
这人怎么对自己这么不上心。
“给我看一下。”
“不给看。”
“就看一眼。”她看着柔弱,可骨子里坚持得很。
“没得商量。”
江异的坚持,叶枝意有点泄气。她蹲下身,双手抱着膝盖,眼巴巴看着他。
“就看看一眼,好不好?”语气软绵又委屈。
看着小姑娘泛红的眼圈,眼睛里满是水雾,像是泡在水里,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江异的心脏不可自控地塌陷了一块。
他“啧”了一声,轻而易举放弃了抵抗。
整个过程对峙不到三秒。
他瞥了她一眼,扔给她钱。
“买点碘伏。”
离流浪动物救助站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有一个小型的药店,叶枝意接过他的钱,转身往药店跑去。
没几分钟,叶枝意拎着一个塑料袋回来了:“我买了碘伏和纱布。”
江异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随后接过了塑料袋,从里面拿出一瓶棕色的碘伏。
袋子里有买药余下的钱,同时放了一包棉签,江异置若罔闻。
他直接拧开碘伏盖子,撩起袖子,随意往伤口上倒。
动作熟练,仿佛已经做过无数次了。
面前的画面极为触目惊心——
紧实的胳膊上有长而深的爪痕,汩汩地往外渗血,伤口周围的皮肤红肿极了。
藏獒扑过来的时候,江异眼也未眨。
一声不吭地,用宽阔的肩膀为她挡下疯狗的攻击。
那一刻,江异是该有多疼?
手腕上的那滴血珠早已被她轻轻擦去。可是仿佛擦不掉,刻入了她的血液,一刻不停地灼烧她的皮肤。
“……江异,你疼不疼?”叶枝意心脏仿佛被一只手大紧紧揪住。
她靠近他,语气哽咽,眸子笼上一层水雾。
江异明显愣了一下,奇妙的感觉潮涨般扑涌而至。
从出生到现在,他一如野狗,乖戾无常。活一天算一天,黑夜无尽,他的人生烂到彻底。
就算下一秒死去也在所不惜。
可是,当她看着他,只看他一人时,他人生所有的意义似乎都有了归宿。
一片树叶落下来,打在他的手臂上。
“不疼。”江异漆黑的眸子凝着她。
“你骗人。”叶枝意有点绷不住了,纤薄的肩膀轻轻耸动,眼尾处水色弥漫。
这么长的伤口,不疼才怪呢!
她平日里不小心磕碰了一下,就会疼上好半天呢。这样红肿的伤口是个人都会感觉疼的。
他还当作没事人一样。
她才不信他呢。
江异是天底下最会骗人的大骗子。
“……对不起,都怪我。”她向他道歉。
她害他受伤了。
是她的错。
她才是天底下最坏的坏蛋。
……
她一哭他就心疼。
这下轮到大少爷去哄:“叶枝意,你别哭了。”
活了十七年,还是第一次哄人。江异语气硬邦邦的,不像是哄人,倒像是命令。
说完,少女哭得更大声了。
小兽般呜咽的声音仍响在耳畔,丝丝缕缕缠勾他的心脏。
江异烦躁地拨了拨头发,罕见的手足无措。
一向桀骜不驯的江小少爷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无措过。
以前不是没看过女生哭,他只觉得厌烦无比。
可是叶枝意一哭他就受不了。
“叶枝意,我跟你打个商量成不?”
闻言,叶枝意抬起埋在手臂间的脑袋,茫茫然地睁开眼睛,眸子里水雾朦胧,干净到诱人。
“我是骗人。”他的声音低到发沉,眉眼带着他不自知的缱绻缠绵,“我答应以后不骗你,成不?”
他仿佛把所有的低声下气都用到了今天。
叶枝意睁着水汽弥漫的泪眼,点了点头。
“说话算数吗?”
江异直勾勾地看她:“是你的话就算数。”
“……噢。”叶枝意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
可是、可是万一江异说话不算数,她也对他无可奈何呀。
所以——
“江异。”叶枝意靠近他。
少女身体的馨香悄无声息地传来,他身体一僵,彻底没了动作。
下一秒,叶枝意伸出一截细软的小指,嗓音脆生生的:“我们拉拉钩。”
“拉钩,这样才算约定过。”
“反悔的话,是小狗。”
叶枝意笃定的语气近乎虔诚,眼角眉梢全是动人的色彩,语气稚气纯净,宛如一位不谙世事的小公主。
江异的心脏彻底不由他控制了,血液在急速上涌,心脏紊乱失序。
江异迟迟不动,叶枝意有点着急。
她怕江异反悔。
“江异,你是不是不愿意了?”叶枝意咬咬唇。
江异歪了歪脑袋。
下一秒,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强势霸道缠上她的。
烫人的体温从手指交缠处传来,叶枝意被烫到瑟缩了一下。
可是,江异容不得她推拒一秒,更加强势地拉住了她。
叶枝意微微叹了口气,不敢去看江异的眸子。
于是,在流浪动物救助站,在所有生命曾遭遇背弃之地,小姑娘温软的声音响起——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
说完,她伸着大拇指,轻轻贴上江异的。
大拇指紧紧贴合。
严丝合缝。
在流浪动物之地,在这个习以为常的背弃之地,承诺谁信谁傻逼。众多无家可归的猫狗以前信了,所以现在成了最大的笑话。
可是阳光照耀下来这一刻,没人会质疑她的真心,说出的话承诺成为了永恒。
新的信仰在悄无声息的萌芽、生根。
*
仪式完成啦,叶枝意心里欢呼。
叶枝意打算撤出手指,江异还维持着先前的姿势。
她半点都抽不出。
“江异,我们拉钩完成啦。”她轻轻说,“你可以放开了。”
“行。”江异似乎反应过来了,散漫地放开了她。
江异单手插兜垂眸看着她,叶枝意后知后觉有些羞赧。
他会不会觉得她这个行为很幼稚呢?
叶枝意有点想捂脸。
可是,至始至终江异都无比配合,在他看来只有三岁孩子才会玩的游戏。
全天下只有孩子才会把承诺当成天大的事情。在成人世界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