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金灿灿的阳光穿透窗纸,轻柔地照耀在黑暗窄小的客房中。
池鸢伸手推开窗,雾障已散,四处狼藉的蛛丝已不知去向,若不是竹林中凌乱倒塌的竹枝,周围的一切,平静的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池,池姑娘……”床榻上传来晚栀虚弱的呼唤。
薄薰瞥了一眼,认命地端起茶壶过去给她喂水。
“醒了?你这一觉睡得可真是久。”
“……实在对不住……劳烦薄薰姑娘了……”
“不劳烦,谁让你遇到我家好心的主人了呢。”薄薰喂完水,将晚栀扶起身,再次给她诊脉。
晚栀别过脸,神色亦是羞窘亦是些许不自在,忽然,她神色一顿,慌忙低头查看身上的衣物,见衣襟盘扣都完好,这才稍稍安心。
晚栀这点小动作,自然逃不开薄薰的眼睛,不过,薄薰还是猜不透,晚栀为何要隐瞒身上的毒伤。
晚栀沉思了一会,见池鸢走过来,出声询问:“池姑娘,薄薰姑娘……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会有那么多的蜘蛛?”说到蜘蛛二字时,晚栀的眼神中明显透露出一丝恐惧。
池鸢看着她道:“只是驭虫师的一些小手段罢了,不必害怕,他们已经走了。”
“啊…那就好,那就好…”晚栀抚了抚胸口,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薄薰松开她的手腕,摆出一脸戏谑笑容:“我说这位女侠,已经送你到大路上了,也是时候该分道扬镳了吧?”
晚栀神色一怔,微微失笑:“是,晚栀不敢劳烦二位太久,多谢二位照顾我至此……待会,我便离开。”
薄薰满意地点点头,与池鸢传音:“主人放心,她身上的外伤已经愈合了,至于那些毒伤,等她回去慢慢治吧,我们可没必要管她太多的。”
“我本就不想管她,之所以带着她,不过是念及当初,她和清漪救了我的两个晚辈罢了。”
“晚辈?主人,您还有晚辈吗?”
“以前收留的小少年,现如今在南浔圣医谷当学徒。”
听到这里,薄薰更是感兴趣:“主人,圣医谷是什么地方?”
“以后你会知道的。”
此话说完,池鸢不再与薄薰传音,她起身从行李中拿出一个锦囊递给晚栀:“这些银子,够你雇辆马车回门派吧?”
晚栀双手接过,锦囊一入手,那沉重的分量让她暗自讶异:“池姑娘……这,这也太太多了,别说雇马,便是买马车,都能买好几辆了。”
“多的就当是路费。”
“好……多谢池姑娘,日后,这钱我一定如数归还。”
“不必还。”
晚栀微微结舌,本想再争执几句,但见池鸢冷淡的态度,便将话咽了回去。
下楼时,段雨已经不在了,空荡的内堂只有一桌残羹冷炙,还有几坛喝剩的酒。
清晨,山道陆续有人路过,客栈离最近的官道不远,三人走了半刻钟,就找到有租售马匹的驿站。
和晚栀分别后,池鸢随意挑了个方向继续前行,她不打算买马代步,毕竟以她和薄薰的能力,接连走几日山路都不会累,更何况买了马,遇到危险情况,反倒是累赘。
行至半日,路过一处村镇,镇中有热闹的街市,两人走走看看,等出镇时天色渐落,索性便在镇中找了家客栈留宿。
如此一夜相安无事过去,到了第二日,两人在早市上的一家摊位吃饭时,没想到又遇见了段雨。
小镇的早市很是热闹,小小的街道两旁都是各式各样的摊位,一半卖吃食,一半卖山货。
无论在哪,这种市集的摊位总是拥挤不堪,薄薰等到位置,准备向摊主借布巾擦拭桌椅时,却被池鸢劝阻。
“这些我不在意的,不必每次都这样麻烦。”
“好的主人,我下次一定注意。”薄薰讪讪收手,跟着池鸢一起落座。
话虽这般说,但跟她们同坐一桌的几个人,衣衫实在说不上干净,更别论身上那股令人窒息的汗臭味。
薄薰嗅觉灵敏,有些嫌弃地挥了挥衣袖,若不是怕池鸢说她张扬,她早就耐不住起身赶人了。
但转眼,薄薰就被端来的云吞面吸引了全部注意力,这几日赶路,她都没好好吃饭,这下终于可以放开肚皮吃了。
薄薰一人点了三大碗云吞面,池鸢只点了一碗,面刚端上来,薄薰就风卷残云的吃完了一碗,嘴烫红的窘样将池鸢都逗笑了。
拼桌的几个人看到这么能吃的小姑娘,纷纷好奇侧目,但很快就被薄薰恶狠狠地瞪视回去,随后,那几个被吓到的路人,饭都顾不上吃就跑了。
人都走光,薄薰反倒更高兴,正准备吃第二碗时,一袖香风扑鼻,还不待细细辨别,就听到一阵耳熟的清脆声音。
“呀,真是好巧呢,两位妹妹,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和你们见面了!”
薄薰眉头一皱,顿觉这顿饭都不香了。
池鸢抬头看向段雨,眼眸似霜雪冰冷:“你跟踪我们?”
一路走来,池鸢曾探查过,身后并无人跟踪,当然若是跟的距离远,她确实不能察觉,但这样,对方也很容易丢失目标,而段雨,既能不被她们发现,又能精准找到她们的位置,这种情况以前也是有过的。
“妹妹说的哪里话,是巧遇啊,只能说我与两位妹妹的缘分未尽。”
段雨说完自顾自坐下,看了一眼池鸢的吃食,便立马拍桌子,让摊主给她上一碗云吞面。
池鸢思忖片刻,对薄薰传音:“我身上可有特别的气味?”
薄薰鼻子微微抽动:“没有的主人,您身上若有别的气味,我会第一时间察觉到。”
听言池鸢不由疑惑,以前孟婆给她下追踪术,她没察觉到,是云安衾提醒的她,现如今,身边有了薄薰,任何异动,她都比凡人更加警醒,孟婆和段雨同为南疆人,使的手段万变不离其宗,若真对她下了追踪术,那薄薰必能察觉。
可现在的情况是,薄薰并未察觉异常,所以,在这山镇遇到段雨当真是偶然吗?
“主人,您怀疑段雨对你使了追踪术?”薄薰何其聪明,几乎是一猜即中。
“嗯,孟婆以前对我下过类似的术法。”
“这样啊,那主人大可放心,追踪术的味道很特别,我能分辨出来,至于段雨为何能找到我们,我想应该有些巧合在里面吧。”
主仆两人传音期间,段雨就坐在一旁撑着手看,见两人许久不说话,不免心生疑惑。
“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了?是不欢迎我吗?”
薄薰甩去一个白眼:“既然知道,为何还不走?”
段雨笑着拱手赔罪:“妹妹别生气,我真不是跟着你们来的,方才在集市我便看到你们了,最开始以为看错,没想到还真是你们,于是就追着过来了。”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薄薰撅起嘴,转过头不想看她。
段雨轻笑一声,将目光转向池鸢:“池鸢妹妹,这家的云吞面好吃吗?”
池鸢看着段雨,眸色带着冷意,唇角却勾出一丝笑:“还不错。”
“既然池鸢妹妹说好吃,那这家的云吞面肯定好吃!”段雨将手搭上桌沿,神色间隐隐透着几分期待。
池鸢垂下眼,看向段雨的手,灿金色的日光下,段雨手背上的蝎纹刺青栩栩如生,仿佛一眨眼就会爬走。
沿着刺青往下,是段雨殷红的衣袖,衣袖以黑色丝绦编作花边,每一条花边下都用五色绳窜着玉珠,她的衣服乍一看不起眼,但细看却相当精致。
除了这些无关紧要的装饰之外,段雨衣裙上的五毒刺绣也格外抢眼,那些刺绣的颜色十分鲜艳,其上有银线描绘轮廓,和刺青一样绣得栩栩如生,宛如活物。
就在这时,段雨的那碗云吞面终于上了,她挽起袖口,露出银铃镯,因为吃饭,微微俯身低头,叮叮一声,一串璎珞从她衣襟内滑出,其上坠着的小银球一下将池鸢目光吸引。
据薄薰所说,那颗球能吸人精血,可自己与她坐得这般近,在小球上却感受不到任何异状和能量波动。
思及此,池鸢不由蹙眉,若段雨当真与那两个驭虫师是一伙的,她为何要一面伤害自己,一面又要故意接近讨好呢?
就在池鸢陷入沉思之际,正在吃面的段雨突然扭头看过来:“虽说我长得可爱又可口,但池鸢妹妹也没必要一直盯着我看吧?”
对上段雨笑眯眯的眼睛,池鸢怔怔回神:“你确实可爱,但我看着你,并不是因为你的脸。”
一句直白的话反倒让段雨错愕住,她眨了眨眼,淡红的眼瞳露出几分不可思议,随后,那副神情就被笑意掩埋。
“呵呵呵……池鸢妹妹说话真是有趣,你盯着我看,不是看我的脸,那是看什么?”
池鸢心中从不藏疑问,几乎是有话直说:“看你接近我,究竟图什么。”
在池鸢眼里,说直话得罪谁她都不在乎,毕竟这世上甚少有人能威胁得了她,既是没有顾忌,说话自然不会遮遮掩掩。
段雨笑容一怔,送到嘴边的云吞顺着汤匙滑到碗中,滚烫的面汤溅到脸上都不知道擦,她直直看着池鸢,眼瞳里的红变得越来越深,其中情绪也如潮水汹涌。
好一会,那情绪才退去,段雨微微眨眼,眼瞳再次恢复淡红色。
“你这性子倒是直白,呵~图什么,当然图妹妹生得美,让人心动了。”
“你喜欢女人?”池鸢依旧打去直球。
这回段雨却是应答如流:“是啊,我喜欢女人,特别是像妹妹你这样如天仙一样的美人。”
段雨说完,转头就撞上薄薰充满敌视的眼神,她掩嘴一笑,问薄薰:“薰妹妹,像你家主人这样的女子,你可喜欢?”
薄薰愣了一下,悄悄看向池鸢,又立马转头,低声嘟囔着:“我,我……当然喜欢主人了。”
“呵呵呵……池鸢妹妹你瞧,不止我,就连你的小仆人都喜欢你呢。”
池鸢听了却不以为意:“仆人喜欢主子是很正常的事,至于你喜欢我,分明是胡言乱语。”
段雨微微掩嘴,笑眸里闪过一丝狡黠:“妹妹可是冤枉人了,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我对古神发誓,但有一句假话,天……”
不等段雨说完,池鸢直接打断:“真要我将事情说穿吗?”
察觉池鸢语气变冷,段雨瞬间敛了笑,一副悉听教诲的模样:“不知我哪里做错了,让妹妹这般生气?”
早市人声哄闹,但小小食摊却静如寒蝉,宛若实质的低气压,让旁边几桌的食客纷纷离场,转瞬,食摊就剩下她们三人。
片刻静默后,池鸢沉声质问:“那两个驭虫师与你可是一伙的?”
段雨眨了眨眼,又是惊奇又是意外:“妹妹说笑了,我若认识他们,又岂会被那六眼鬼蛛攻击?”
“它是攻击了你不假,但我即便不出手,你必然也没事,并且打斗一场,你身上几乎没有落伤,再且,薄薰动手时,你一再阻挠,即便是瞎子,也能看出其中不对。”
“妹妹说的这些话大多都是假设,那两个驭虫师实力平平,确实伤不着我,这样做,只是想看看妹妹的实力,若一开始我就将人打跑,又如何有妹妹出手救我的机会呢?”
池鸢微蹙眉头,只觉段雨这模样有些似曾相识。
见池鸢不说话,段雨又道:“还有,我拦住薄薰,是因为那两个驭虫师身上都是毒,若随意碰了,轻则皮肉溃烂,重则……死无全死。”
薄薰听言不屑:“嘁,就这点能耐,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段雨看了薄薰一眼,继续道:“若我同他们是一伙的,为何到最后,我要出手重伤他们,并毁坏他们的法杖呢?”
段雨这番话说得声情并茂,诚恳真挚,若不是薄薰亲眼所见,池鸢差点就信了她的鬼话。
“强词夺理你是在行的,对于你最后那句话,也是我的疑问,既然你想与我结交,为何要一再故意刁难?”
段雨怔了怔,轻声一叹:“……看来,妹妹是打心底不信我的话了。”说完露出一脸受伤神情,肩膀都低垂了下去。
池鸢不能和她明说原因,毕竟那场面是薄薰匿了身形看到的,若与段雨直说了,她定会对自己起疑,也会对薄薰的身份起疑。
“我确实不信你的话,不管你有何目的,我们桥归桥道归道,互不打扰,若你还要蓄意刁难,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段雨眼里的笑终于淡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