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被遮住,四下一瞬变得极暗,只有客栈门前的一盏檐灯还微微亮着光。
狂风肆虐,灯影之下,可见密密麻麻的虫群,从草丛石洞之中漫出,随后,檐灯那微弱的灯火也被无情吞没。
竹叶漫天,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瘴气和六眼鬼蛛身上的腥臭气。
八只巨大鬼蛛顶着狂风落叶,咔吱咔吱地向池鸢落脚的竹枝靠拢。与此同时,竹林地面堆积的枯枝腐叶之下,也响动着毒虫大军窸窣的脚步声。
“还用这一招对付我们,是不是有些小瞧人了?”薄薰抬起手,摇曳的衣袖像只翩翩振翅的蝶。
老者冷冰冰地瞥向薄薰,骨杖一挥,八只六眼鬼蛛同时抬起螯肢,“滋——”的一声,大量黏腻的蛛丝直朝两人喷来。
就在这时,一道光束从薄薰发间钻出,哗的一下,光芒散溢如瀑,将铺天盖地的蛛丝抵挡在外。
蛛丝源源不断喷吐,莹莹闪烁的光华便不散,两相僵持,终有一败。
很快,喷吐而来的蛛丝就变得时断时续,六眼鬼蛛高抬的腹部也逐渐落下,就在薄薰以为它们蛛丝耗尽之时,“噗”的一声,八道蛛丝再次射来。
但这次蛛丝与之前大为不同,蛛丝撞在光瀑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动,宛如锋利的刀刃在互相摩擦。
池鸢低头一看,从光瀑坠落的蛛丝,雪白又锋利,形似细小银针,只可惜再是锋利,也击破不了薄薰的防御罩。
待动静止息,八只鬼蛛齐齐累趴在地,显然已经力竭。
薄薰见此,得意哼声:“雕虫小技,也不过如此。”说完,身前的光瀑散作万千流萤,环绕在两人周围,待光华黯淡,便化作一把开满白花,芳香四溢的藤伞。
老者一对浑浊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薄薰,和她手中散着莹光的藤伞。
“你,究竟是何人,使得是何武功?”
老者终于开口说话,与之前发出的咔咔气声相比,说话的声音亦是一样粗哑难听,而且说话的音调也有些奇怪。
薄薰惊讶挑眉:“老东西,原来你会说话啊!之前不开口,莫非是瞧不起人?”
老者灰白的眼珠转了转,盯着薄薰,一言不发。
“又哑巴了?”薄薰不由皱眉。
突然,两人身下的竹枝颤动了一下,原来是那些毒虫全都顺杆爬上来了。
薄薰跳到池鸢这边的枝头,正要施术就被池鸢制止:“不要轻易暴露身份。”
薄薰顿了顿,颔首道:“好的主人。”
薄薰将藤伞轻轻一抛,伞在半空转动两圈就变作两把锋利短匕,而后,随她抬手的动作飞出,一路旋转坠下,似削皮一般,将爬覆在竹身的毒虫尽数斩落。
可毒虫亦是源源不断,短匕来回飞转几轮,砍得滋滋直冒白烟,都砍不尽这群毒虫大军。
远处老者见状,骨杖一敲,没出一会,便有一阵低沉又急促的嗡鸣声从四面八方赶来。
那是一群挥动翅膀的黑甲虫,其后还跟着一大群蝙蝠,随风飘来的刺鼻臭味,再加上周围弥漫的毒瘴,让整个竹林都陷进在令人眩晕的恶臭当中。
池鸢蹙起眉,对薄薰下令:“擒贼先擒王,不必和他们周旋,去,要抓活的。”
“是,主人!”薄薰早等这一句话了,兴奋得嘴角都裂到耳后根,她召回双匕,一个蹬腿,身如离弦之箭向远处的老者和少年杀去。
“记住,不可用法术。”池鸢紧跟一句传音。
“好的,主人。”
薄薰刚去,周围毒虫便向池鸢群起而攻。
一时间,天上飞的地上爬的全都一窝蜂地围过来,入目皆是密密麻麻的黑点,掩在黑夜中,也难以分辨到底有多少。
池鸢静立不动,手中灵兮剑散着淡淡的银光,待毒物离她三寸之距时,灵兮剑突然光芒大作,离得最近的那一圈毒物直接被银光击成粉末。
如此骇人气势,让周围毒物都怔静了片刻,而后,像是不怕死一般继续向池鸢扑袭。
池鸢当即出剑,身若蛟龙,剑似流星,在黑暗之中,绽放出一朵朵耀眼的银色星辉。
再看薄薰那边,在她冲去之时,老者面露惊惧之色,频频敲动骨杖,试图唤醒地上那八只鬼蛛。
可即便鬼蛛苏醒,也已经赶不及了,这个时候,一直看戏的少年终于出手了,只见他飞身而起,身体悬于半空,双袖之间飞出数道白色丝线射向薄薰。
薄薰扭身一躲,用匕首勾起一缕放在眼前细看,竟是那鬼蛛的丝线,只不过少年的丝线更白更透明,也更坚硬。
就在这分神片刻,又有更多的蛛丝从少年袖中飞出,分别袭向薄薰的手脚之处。
薄薰掷出双匕,“当”的一声,竟被蛛丝弹了回来,薄薰略略讶异,既然斩不断,那只能躲了。
尽管薄薰身法很妙,但那蛛丝却更诡异,仿佛生了眼睛一般,一路追着她飞窜。
薄薰心中疑惑,收了取乐心思,一个闪身,瞬间闪到少年身前。
少年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一下瞪得老大,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薄薰,神色中溢满了不可置信。
薄薰双手环胸,冲少年笑道:“今天就玩到这里,小子招式还挺多,得抓你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就在薄薰抬手之际,“嘭”的一声巨响,被困的段雨突然破茧而出,巨大气流散开,将薄薰手里的刀都震得微微嗡鸣。
“薰妹妹,我来助你!”段雨手执短刀直冲薄薰飞来。
薄薰讶异片刻,抬手就去抓少年颈项,却没料到,刚还在远处的段雨,顷刻之间就来到她身后,弯刀直斩向少年手臂。
薄薰动作一顿,虽觉段雨此举有些多余,但也没说什么。
可偏偏在薄薰顿住的那一刻,少年侧身一扭,不仅躲过段雨的刀,还横起一脚,将两人直接踹飞。
薄薰叠在段雨身前,一路撞断竹枝无数,不等落地,薄薰推开段雨,缓住势头,见少年与老者还在原处,心下一松,回头恶狠狠地横了段雨一眼,继续追着少年杀去。
少年见薄薰再次杀来,不慌不忙抬起双手,无数蛛丝从他袖间飞出,之前追丢的数十道蛛丝也呈包围之势朝她袭来。
薄薰心知这蛛丝寻常刀剑砍不动,正准备暗中施法之时,一道银光划过眼前,是灵兮剑飞来了。
“主人!”薄薰转过身,手就被池鸢牵住,引着落到一处枝头。
竹林的毒物已被池鸢清理干净,地上那八只大鬼蛛也没能幸免,雾障散去,月光重现,但见地面一片狼藉,成堆的虫尸堆积如山,颇有些惊心触目。
见灵兮剑将蛛丝尽数斩断,少年如蛇一般的竖瞳快速收缩一下,在灵兮剑即将朝他飞来之时,双手微抬,蒙在黑布下的嘴快速默念。
而后,少年的眼瞳便染了一层血色,他退到老者身边,抢过他的骨杖,将他的手割破抹在骨杖的头骨上。
无声静寂之中,好似有什么力量在悄然苏醒,池鸢自不会坐以待毙,驭动灵兮剑,朝两人逼近。
突然,一道蛛丝从天外飞来,将灵兮剑死死缠住。
池鸢抬头一看,竟是那八只已经死掉的六眼鬼蛛,不知何时,它们已在周围结下密网,巨大身躯轻若无骨地荡在蛛丝上,八只鬼蛛同时吐出丝线,汇聚成一道,才将灵兮剑困住。
“它们怎么都活了?”薄薰讶异出声。
不仅大鬼蛛活了,那些成堆的小鬼蛛也纷纷苏醒,不止于此,那些毒虫毒物也跟着复活,即便落得残躯,也如行尸走肉,机械地遵循骨杖的指挥继续作战。
池鸢抬手一召,被困住的灵兮剑剑身一震,将蛛丝斩落,飞回她手中。
周围毒物虽然死而复生,但战斗力和之前也没什么两样,要想一击而灭,关键还是要擒住那两个驭虫师。
薄薰按池鸢的吩咐,去抓老者,正要过去,段雨姗姗来迟,飞落到两人身边。
“池鸢妹妹别怕,只要撑到天亮,这些东西就会消失。”
薄薰挑眉瞧了她一眼,语气相当不屑:“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怕了,刚才若不是你,那两个人早就被我抓住了。”
段雨微微勾唇,看着远处的少年人道:“妹妹该不会以为驭虫师就这点本事吧?”
“不然呢?”薄薰转过身,斜眼打量段雨:“说起他们,我还要说你呢,你不是南疆圣女吗?圣女就这点本事,连这什么驭虫师都打不过?”
段雨笑容不减,抬起手腕,两只银镯无风自动:“妹妹说的哪里话,我还没出手呢,你怎知我打不过他们?”
薄薰冷笑一声:“哦,是吗?那还请这位南疆圣女大人露两手,让我们瞧一瞧。”
在两人说闲话时,池鸢已经驭剑杀了好几轮,每当灵兮剑要靠近老者和少年时,那些毒物的攻击就异常凶猛,并且,那些毒物每死一次,能力与身体强度就比之前更厉害一分。
远处,少年高举骨杖,不断念动咒语,他身上的黑布随狂风翻滚,偶尔,有风将他的面巾吹起,露出几乎没有血色的脸,而那张脸皮之下,涌动着密集如芝麻大的,类似蛊虫的东西。
少年身边的老者,半跪在他身边,形容枯槁的脸变得更加衰败苍老,他捧着骨杖底部,割破血的手指已经愈合,但他嘴角却不断溢出墨绿色的浓稠液体。
对峙许久,池鸢耐心也几乎用尽,她抬起灵兮剑,一道霜气沿着剑上铭文一路滑向剑锋。
就在这时,身后却传来悦耳的银铃声,随后,便见段雨轻身飞起,足尖踩着蛛丝,甩动宽大的袖摆在狂风中翩翩起舞。
“叮叮叮——”
银铃声越来越急促,受银铃声影响,那些不断暴动的虫群居然安静了下来,而少年人的目光也转至段雨身上。
忽地,银铃剧烈颤动一下,这一下以人耳来闻,听不到任何声音,但无形中却有一股气浪随声流震开。
当即,少年人手中的骨杖就跟着颤动了一下,像是要控制不住,少年用双手将骨杖死死按住,才能止住骨杖的颤动。
段雨在蛛丝上舞得越来越快,随她舞动,裙摆上虫蛇扭动的幅度也越来越大,仿佛下一刻就挣脱而出。
那无声银铃好似魔音,除了池鸢主仆听不见,少年和老者,以及周围的毒物,都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中。
少年和老者面目已经狰狞扭曲,老者率先撑不住,松手脱开了骨杖。
少年还能撑住,鲜血从他黑布中透出,他咬着牙,一手托住老者,一手死死抓住骨杖,浮空的身子半跪下来。
至于周围那些毒物,有的痛得原地打滚,有的开始自相残杀。
“咔嚓”一声脆响,少年手中的骨杖终是支撑不住裂了,裂成一块块从他手中脱落,裂开的那一刻,少年和老者眼中同时露出惊恐神色,随后,少年就失去了神秘力量,从半空中坠落摔倒在地。
薄薰见此,想要冲过去活捉两人,哪知,刚还在蛛丝上跳舞的段雨,竟神不知鬼不觉地转到她身后,并拽住了她的手。
“薰妹妹别去,他们身上都是毒,最好不要碰。”
段雨话刚说完,俯趴在地的少年突然抬头,摘下黑布,张开黑洞一般的嘴,朝三人怒吼一声。
那声怒吼宛若虎啸,整个竹林都跟着震颤不休,随少年怒吼出声的,还有从他嘴里飞出的无数只细小的飞虫。
薄薰冲到池鸢身边变出藤伞抵挡,飞虫群一涌而来,竟将藤伞撞变了形。而一旁的段雨,没有藤伞抵挡,直接被飞虫扑了结实,那些飞虫直往人口鼻里钻,段雨想掩也来不及,捂着嘴阵阵低咳。
还有一些飞虫绕过藤伞,往池鸢和薄薰身上扑来,但下一刻,这些飞虫就被冻成一颗颗冰晶,从空中坠落。
池鸢收起灵兮剑,眉间有几片霜花飘落,等薄薰抬起狼藉不堪的伞面,竹林下的两人已经不见了。
“喂,你没事吧?”薄薰转过身,看戏一般地睨着段雨。
段雨仍旧咳嗽不止,整个人都蜷缩着,脸色苍白,神情看上去极为难受。
薄薰站在一旁看着,故意出言嘲讽:“哼,什么南疆圣女,原来就这点本事。”
段雨咳嗽声一止,像是被薄薰话气到,她抬起头,唇角微微浮起一丝笑,不过说话的声音还是暴露了她异样虚弱的身体。
“我是…南疆圣女……不假,但…我可没说……我很厉害啊……咳咳咳……”
似受了极大的反噬,段雨抱住竹枝,往地面吐了好几口鲜血。
薄薰毫无怜悯,依旧冷嘲热讽:“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