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弯向东方。

红莲观察风向，确定在东北方向的雪坡中有一块洼地，如果这白色寂灭的自然允许人类生存的话，只可能在那里。

她能坚持到达这雪坑边缘已经算超乎常人了，紧握铁剑的手完全冻僵，再怎么细心微调动作也无济于事，一步拄剑前行探空了，红莲栽进洼地雪坡，眼前哈出的气雾在天旋地转中激增着人的恐惧心，长期练就的身手使她控制住身体姿态，并拢全身，改成侧滚，更高速度的下滑让她几乎是撞在坑底。

红莲仰面朝天摊在雪里，大口喘着粗气。

“呃，咳。”

恨意，她不知道自己在恨什么，黑紧身裤微曲膝盖，那只冻僵的手被恨意激活。

她全力翻身跪在雪中，黑色长发脱雪腾开，她狠狠的插下铁剑。

红莲双手交入袖中，仰头望向夜空。

全黑无星，大风将雪花带往南方，只有她的气息像少女童话描述的仙境云雾。

有一种感觉驱使她目光下移，黑夜与洼地边缘的交汇处站着一个人形机械生物，它下肢细高，上肢钢壮，不锈钢杂乱的穿插，构成它的身体，空洞的胸口内闪着一轮白光，细看光环里转动一个银色球体，光球被抚动的灰布遮蔽，是它脖颈缠绕的盖住左臂的灰色残破斗篷，斗篷还缠捂住它的面部，一双黑洞中心泛出幽光。

咯吱咯吱的金属摩擦声不断，红莲才看清它背上插满了铁剑，像一名万箭穿心的战士。这些铁剑掉落却没有声音，她细听推测铁剑在触地前浮空并沿洼地边缘飞行。

剑阵对红莲形成一个包围网才落地。

“红莲吗？”

声音伴着电流杂音，浑厚而低沉，红莲从未听过这种说话声。

“谁。”

红莲面前的那把插在雪中的铁剑高速飞起，回到了机器人的手中。

“你在这一路上从未感知到我的存在，唉，你远没有元说的那么强，而我别无选择，因为只有你来到了我的面前。我是一段无人知晓的历史，所以我没有名字，我救过元，你和她一样叫我师父吧。”

“我能学到什么？”

“学会真实的自己。”

它一跃就到夜空正中，再落就立于红莲面前，气波吹飞红莲黑发和身上的雪片。

“你冻僵了，不要试图站起。”

这人形机械约有3米高，蹲下的高度也比常人高出不少，那银色球体的光晕变的鲜红，两人周围的气温随之上升，机器人在这过程中似乎疲倦，光球恢复白色后，它坐在雪地。

“这下我的时间更不多了。”

温暖让红莲再次灵活，站起，端详这个机械巨人。

“你一直跟着我吗？”

“红莲，人的灵魂能感知到很远的范围，你的灵魂缺乏安静的力量，像团躁动的火焰，只有火焰触及的范围，才能被你察觉，大概只有500米。不过好在这火焰能量极高，你的感知敏锐而周全，形成一个以你为中心的球形全知空间。修行或许能扩大这个空间，我在漫长的悔悟与锻炼中自创了名为真我的思想。”

它从胸前扯下一块铁片，用铁指刻字，完成后把这冒着烧红字痕的铁片递给红莲。

真我剑术

理念

真我是非本能非信息，完全由自己决定。

非本能是指你不听从身体而行动。

非信息是指你不听从信息而行动。

你听从什么，什么就决定了你的苦乐。

让真我恒定，人生才属于自己。

真我是怀疑本身

真我是完美自主

剑技

凡是武者有三个境界

静界：感知一切即立于不败，一剑注满败亡胜生的觉悟，即一命剑

绝界：冲破绝望之境地，一命不发即绝命剑

天赋不同擅长不同的境界

领悟真我自会极界

极静界：置身万物时空之外，先发制敌

极绝界：以身灭绝全敌

极命界：对不可战胜之敌，始终提高一命到更强，即极命剑

“你将心法理解透彻后，就开始修行，到时要放弃思考和观察，禁止接受身体的指令，包括恐惧与求生，你要全力感知环境，就是静界。你自如收放静界的时候，自然习得一命，我们再对练验证你的成果。”

它说完便静止了，只有斗篷下的球体发着暗淡的白光，好像是进入了待机状态。

红莲对不听从本能，这点早有心得，儿时离罐后，周身与大脑的每一根神经疼痛，持续的两年里逼她厌倦了哭泣；在乘坐治疗椅调整发育过程的煎熬中使她抛弃了软弱；在身体能自由活动的每一秒内努力练剑让她消除了怠惰；在漂泊于各实验都市的十二年里，命不由己帮她驱散了彷徨。

那不听从信息是指什么呢？

一切信息的载体——信息库，还兼顾为孕育罐提供知识库。

幼年的红莲害怕那台设备，也对知识库的信息充满怀疑，她无法理解人们为何听命于在线AI系统管理自己的生活。她也不明白发色为何能区分人际关系，在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血后，那鲜红的颜色好像带走了她的痛苦，她就去黑家主，要求改名为红莲。

真我是怀疑本身。

红莲从不坚信任何学说与理论。

或许自己早已具备了真我，红莲想到这个，就用拳敲击了一下师父的钢脑壳，它一跃回到雪白洼地的边缘。

“那开始了，我也腻烦等待。红莲，你要躲避剑雨到达我面前。”

语音结束。

雪坑上，夜幕中，浮起一环铁剑，它们在狂暴的风雪内直立不动，突然开始绕洼地转动，速度快到让红莲转身调整视线都无法捕捉铁剑位置。

这一瞬到底有多快，红莲只感觉有铁剑靠近，剑阵急停并将剑锋都对准了她。

这错乱的先后知觉使她当即明白了剑阵已经飞出。

雪坡有诡异的横向震动也说明个别铁剑隐秘飞行，挑选着攻击角度，但物体临近的感觉逼她扭身后跳两步去看这东西，铁剑居然就在眼前！

身体的极限操纵帮她以最小间距闪开剑峰，断落的几根黑发与身前的剑雨都在空中。

红莲把握转瞬即逝的机会，确认了自己与钢铁师父的地理位置和各铁剑的攻击角度。

她先侧身向东横向疾跑将剑雨引离中心，跑动中的获得惯性，帮她在最短时间奔回中线，剩余剑流被她用最节约身体姿态的方式多开四波，可前方上空的铁剑持续增多。

红莲情急之下踩着地上的剑柄跳入空中，她赌对了。

剑雨转向仍瞄准她，她背手抓住一柄铁剑，并借力腾空，在剑阵里扭转跳避，成功进入无铁剑的空间。

钢铁巨人看她跳近，单臂蓄力做着出拳动作，红莲勉强调整为踢击，拳到她靴底的力量不大但缓缓增加，最终一拳将红莲推回坑底。

“我对红莲的体术素养很欣慰，这点无需再学习了。但有两点，一是你一刻都无法平静，这拖延你放出静界的速度。二是有一个诡诈的灵魂污染了你，使你对信息产生了依赖，灵魂感知到物体逼近却被你用作从容，你的观察让你变慢，你的静界比常人更难习得。”

所有铁剑飞回坡顶转圈又形成包围红莲的剑阵。

她在心里重复背诵这段话，但激烈运动后的身体酸痛干扰着大脑，铁人师父坐在坡顶等她平静后又重说了一遍。

话语的重点是诡诈的灵魂，她最讨厌受到干扰，能一直扰动她的观念的人只有天家主。

红莲曾把她当老师，但她丝毫不避讳阐述那些俗恶的事实，红莲的直觉提醒着自己，天家主就是用这些人性之恶的真实感，试图将她转化成像天家主的人。

“我要清除它，做回我自己。”

这是红莲进入博物馆都市之前的心得，此刻她说出口，再次明确信念。

我原本就一刻都无法平静，那就平静。

红莲恢复体力并调整气息声到低于雪花的震动音，她用烦闷驱散心中的沮丧，后踮脚跳起，拍净黑紧身裤与裙摆上的雪片，还要把斗篷摆好，保证体温减少干扰，注意到地上的断发时也将黑色长发缕展。

她闭目隔绝掉观察，无视了风雪与衣物的声音，呼吸与心跳声渐渐也归类为无，刚进入感知环境的状态让她产生一丝不安，这不安的能量随时间激增。

少女小巧的瓜子脸上眉头紧皱。

我在不安什么？

我在害怕什么呢！

激烈的怒意瞬间将不安化成熊熊怒火，她全力让怒火停止，但在坡上坐着的师父心中，洼地底部的红莲是一团火势极速滋长的烈焰，她仅能做到心火短暂时停，这是灵魂学习感知范围的过程。

当红莲以她擅长的坚锐精神将怒意平复，能明确感知环境后，她发现自己的感知范围的确是个以自己为中心的球形空间，这空间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比外界清晰，不清楚外界让她产生不安，不安转化的怒火再被锐气平静。

她渐渐能扩大这个范围了，但就像师父说的，球形的感知范围的扩大速度极慢。

“我做到了！”

红莲以为自己掌握了静。

在师父的知觉里，红莲根本没有平静过一秒，她是个被鲜红怒火充满的球体，所以火焰无法再扰动，形成了感知范围，这情景超出了它创立真我的设想，居然有人的灵魂能量如此高昂，单凭能量就强行填出一个球形空间，是什么让这位少女对世界有这么强烈的怒火呢？

铁人师父稍做想象就不免为她的经历感到悲伤，而这球体的恨意，杀意，怒意是如此浓烈，这杀气能被上百公里外的武学强者轻松感知，额外增加了她静界的实战难度。

不管怎么说，这就是她的真我。

红莲知晓范围外的不同方位有物体，这些物体还绕着球形范围边缘移动，一个物体触碰空间的边缘，红莲睁眼，那只铁剑又立刻缩回，在她眼中，铁剑群以360度浮在她周围，又有17只铁剑不断飞入空间，在她做出动作反应后又绕飞回球形感知范围外，红莲眼神凝锐，她全力扩大着范围，铁剑群随之缓缓后撤。

这样反复僵持了半个小时，红莲气息开始变乱，她拼死维持着感知，全身虚汗并发的一瞬，她昏厥了，脸撞雪地之前，勉强清醒，用还能动的右手撑了一下地面。

无法逃脱的虚弱感吞没了她，嘴里的雪都无法吐掉了。

“红莲，这时的你最清醒，请坚持住听我说明。”

她只能用手奋力扔了一把雪，以表示回应。

“真我是人类降生时的原初我，所以人的静界一开始便是放出的状态，静界本身并不损耗人体，但后天的见闻与思想形成了一个强势的伪我，放出并维持静界就需要消耗精神力和意志力去压制伪我。你用怒火能量填充的静界与众不同，优点是感知极为敏锐且全面，缺点是这方式又额外消耗着你的精神与意志。好在你的真我异常强势，伪我很少占据主导位置，所以你的静界能维持较长时间。结论，你的静界，快准全，但你一生都无法学会常开静界，静界的放出到最大范围的速度很慢，强烈的杀气还容易被人提前察觉，很难应用于实战。”

这绝望感对红莲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能一直信心百倍。

“很好，你没有放弃啊，红莲。你是我第一个徒弟，也可能是最后一个，这不灭的精神使你更可能是最好的一个。”

它跳到红莲身边帮她翻身，解下那残破的灰色斗篷盖在她身上。

“等你恢复，我们今天最后对练验证你能否用出剑技一命。”

红莲在温暖的气温中好像短暂的睡了一觉，嘴中的雪融化将她呛醒，身体还是不听使唤，不是疲劳导致的无力，而是身体本身拒绝再听从她支配。

“老师，我们聊聊天吧。”

“好啊，我有很久没和人聊天了。”

“讲讲你是谁？”

“嗯？我的□□出生于新元1179年，有过漂亮的妻子和可爱的孩子。很多往事，我都记不清了，只记得我在南大陆指挥军队阻止灵能会军团入侵，超能力者联盟成员在一个有温暖阳光的午后突然爆炸，我的□□受到波及，被炸的只剩上身，这时一位天使站在阳光之中，出现在我的面前。”

“天使？”

“她可真是一位美丽的女士啊，我经常能梦到她说人类又背叛了自己。”

红莲坐起来思考着她的话，老师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