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缘的笑意和若莹的茫然在楚楹眼里愈放愈大，一瞬间有些不能呼吸，再晃过神来时，眼前尽是一片漆黑。
抬起头时，光影交错，沈槐安垂着眸，好似在思量着什么。
念珠碎了，碎得干净，一点灵力也没有了，徐州的那些往事，就这般随风散开了。
楚楹心中不禁感慨那场惊天动地的疫病，但令她更意外的是，能在往事中遇见故人。
沈槐安，清缘，若莹，原来早早地便遇见了，他们三人竟有着这般联系。
她思量了很久，久到沈槐安将手挪了开，她才惊觉原来他们二人相握了如此之久。
她想开口问，但又不知如何问，她要问什么呢，问他之前是何身份，还是问他如何相识的师傅，亦或者是问他为何如今记不起来吗？可如今这些还重要吗？
楚楹怕伤及他的痛楚，迟迟不敢出声。
倒是沈槐安自顾自笑了起来，眉眼弯弯，颇有些灿烂。
“我好像，记起了一些什么。”
门外月光皎洁，银色纯白的光正普照着世间万物，连带着屋檐片瓦都成了独特之色，行人匆匆，笑意盎然。
月光下，若莹猛然惊醒，她发了一身的虚汗，过往回忆皆涌上心头，一瞬间地失了神，只能用尽全力来抵抗如波涛般袭来的情绪。
她咬了咬牙，从树上跳下来，发了疯迎着月光奔跑，很快在最绚烂一处停了下来。
那是灵力最为繁盛的一处，中央供着一个偌大的阵法，修复好的书元正悬于上空，为这阵法提供源源不断的能量，来供养盘坐于中间的人。
“你当真厉害啊，什么都算进去了，连同你自己，真是厉害……”若莹说着哽咽起来，泪水滑落，却只皱了皱眉头，又道，“难怪，难怪我总觉得忘了些什么，难怪你总说什么因果轮回，该来的总是会来，难怪你劝慰我，让我不要纠结于往事，你心中自有定数……”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命中定有此劫，所以早早地做好了全局，来完成因果闭环……”若莹的眼眶通红，可急到最后也只是轻轻碰了碰阵法，隔着那层结界与那人遥遥相望。
可那人微微抬起了头，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出一丝笑意，眼神炯然生光，颇有几分年轻时的光彩。
“这位妖怪姑娘呀，你要知道，这世间因果相通，命数早已定下，又何苦纠结这些？”
“你明知道，为何不避？为何自投罗网？”
“这世间总有人要做一些事，才能平衡万物，我不悔，也从未怨过。”
“骗子……”若莹颇有些无力，到头来也只能吐出这两个字。
清缘是世间最厉害的大师，他精通因果循环之论，算卦布局更是天之骄子，他能探未知，更有扭转时局之能，但这些乃是违反天道之法，他通晓诸事，却也只充当局外人，从不以身入局。
唯有这一次，他用了近百年的时间，来完成了这样一段因果闭环。
“若莹，还没结束，日后还有一些事情，需要你相助她，辛苦你了。”清缘面带微笑直直地望着若莹，说得正经，仿若年轻时他总正色交代她一些事情时的模样。
“她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不劳您费心了。”若莹恢复了情绪，但不知为何还是有些气愤，只能板着脸冷漠道。
“还有，这书元，你也该还回去了。”清缘沙哑着声音，低沉地仿佛融进了月色中。
“你想都别想！”若莹恶狠狠道，但很快便软了下来，神色颇有些黯淡。
“至少，也得等楚楹回来吧。”
“我不知道你心里还盘算着些什么，但是，你至少得等等她吧……”
若莹对着他坐了下来，两人再也没有说话。
良久，她才发觉什么，回身看去，一个温和儒雅的少年正立于一棵树下，站得端正，对着她礼貌一笑：“姑娘好。”
“柳公子。”若莹收了情绪，一如往常道。
“元若去徐州了。”柳记年倚靠在树上笑道。
若莹神色有一瞬间黯然，又很快缓过神来，只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姑娘在灵月泽有一段时间了，就不怕他会发现你？”柳记年笑问道。
“我如今灵根破损成这样，怕是连普通人都比我有存在感，您不说，尊上又怎会发现我。”若莹自嘲道。
“他去徐州前来过这，还巩固了一下阵法。”柳记年将笑意收了些，又站直了身子，抬步向她走来。
若莹这时候还未有反应，毕竟阵法灵力强大，他不发觉才不正常，直到心思一动，忽然想起了什么，惊道：“书元……”
柳记年在她面前坐了下来，托着腮，一副看戏的模样：“他还去看了你，只是你不知道。”
若莹心思混乱，竟不知元若何时来过，是在她施法时？还是在她打坐时？亦或者是在她睡觉的时候？
可她并未发觉。
这时阵中的人的声音舒展开，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若莹，缘分未断，亦可归家了。”
她心中久久不能平复，五味杂陈，也不知是喜是忧，只能抬头仰望月色，期盼能万事顺意。
月色照进了窗子，因沈槐安将手挪开，楚楹的手也瞬间冰凉了很多，她这才发现，沈槐安此时是凡人的形态，说来也是，她平常只能通过体温才能分辨他到底是不是原身，毕竟这两种形态几乎毫无差别。
楚楹手里攥着念珠的碎片，将它细细包进了一块布里，每一步都极为小心，直至完全包裹住，才将它放了起来。
房内的气息很安静，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安静到楚楹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可她听不见沈槐安的呼吸声。
毕竟他是冥界之人。
对了，沈槐安不是通过考核来冥界的，他是因为死了才能去那儿。
可他是怎么死的呢？
楚楹尽管好奇，也无法问出口，只能抬头看向他，冲他笑了一下：“我倒是第一次看见大人笑得这般开心。”
她站起身来，借着月色打开了门，一如平常笑道：“大人，出去逛逛吧，如今应是夜市繁华期。”
“好。”沈槐安答应地很干脆，径直地就往门外走去。
楚楹跟上他，伴着外头热闹喧嚣的烟火声，心里也安定了不少，但不免也有些疑惑，想要开口询问，刚清了清嗓，便听沈槐安自己开口了。
“噬魂阵之后，徐州城百姓身上的血洞脓血始终无法去除，我走之后，没过多久，百姓们缺失记忆，仿若失了魂魄，成了行尸走肉，且这症状传染性极强，原本未患病的百姓们也被染上，变成了第二次大疫。”
“朝廷收回成命，彻底放弃徐州，下令死锁城门，从那以后，徐州的城门再也没有打开过。”
“温靖不愿放弃，同清缘找了许久的办法，渐渐地，他们发现这些百姓不会死去，始终活着，便将这病命为永生疫，后用尽所有气力将百姓移到无名山中，布下结界，将他们封锁起来，而后徐州重建，更新换代，动荡不安，朝廷为保民心，将徐州之疫的罪名安在郭大人头上，稳住外界流言，从那以后，世上无人再知他名诲，温靖留守徐州，清缘便转头去往邶城，探寻那邪祟所在，最终也是无功而返。”
“这场祸端，便就这样了。”沈槐安淡淡道，仿佛这场大疫与他毫无相关，他只是一个局外人一般。
可楚楹知道他那时也是心痛的，毕竟努力了这般久，到头来却还是没有好结果。
“可那件名为书元的法宝不是降下了福泽，怎还会如此？”
“若莹修为不够，注定解不了这场灾祸，所谓降下福泽，也只是最后一赌，这场福泽给了百姓们永无止境的生命，支撑着他们行动呼吸，却也封锁了他们的魂魄。”
“她也知道自己无法解决，才会出此下策。”
“但至少，那些百姓能转世了。”
沈槐安笑了笑，抬头看向天空，夜色灿烂，月光银白，仿佛有丝丝流光渐行渐远。
楚楹定睛看了看，还真是如此。
“那家伙看来已经办完事了。”沈槐安眉眼平淡，又道，“这些光芒，是百姓们从苦脱身的愿力。”
楚楹同他一起仰看流光，他们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旁人都不免瞧他们几眼，不知他们是在赏月，还是在看别的什么。
楚楹终于开口道：“温县令，也是受永生疫的影响吗？”
“是啊，那家伙老了，却活了这么久。”沈槐安释然笑道。
活到他都已经死过一轮了，这家伙居然还是安然无恙地在这世上。
“他也记不清许多事了，活了这么久，混淆了时间，还以为那是今朝发生的事。”
沈槐安似乎并不避聊起前程旧事，就仿佛他没有出现过一样。
“大人，温县令还记得您吗？”楚楹看了他一眼，终是将他和过往联系了起来。
“谁知道呢，不重要了，都过去这么久了。”沈槐安望着月色淡淡道。
楚楹也不再追问了，只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大人，郭县令叫什么名字呀。”
“他呀，叫郭守正，人如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