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护也没有立即答应，只是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毛团的皮毛。看着像在沉思。
杨戬把他的神色看在眼里，知他愿意的，便对蜈蚣精道：“那便趁今日大家都在，好好聚一聚吧。”
“好！”蜈蚣精当下有些激动地张罗去了。狗精望了一眼韦护怀里的毛团，也转身跟着去了。
“在凡间待一日，天上也不过眨眼之间，无事的。”杨戬安慰了一句。
“我有说什么了吗？”韦护轻飘飘看了他一眼。
“你今日心情不好？”杨戬仔细打量着人，他很了解韦护，但是他也不会读心术，当然无法得知韦护心里在想什么。
韦护自从做了那个梦之后，就不太想搭理杨戬了。此刻留下来，不过是想多和毛团待一会儿。
两张八仙桌拼起来，好酒好菜都上了桌，先请了杨戬坐主位，杨戬拉了韦护坐他旁边。
其余的两两坐下，坐杨戬对面的是猪精牛精，猪精有点害怕杨戬。牛精大巴掌拍猪精肥硕的肩膀，“今日高兴哈，难得人这么齐！”
“要是大哥在就更齐了。”猪精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蜈蚣精怕杨戬听了不高兴，忙举碗道：“大家先一起敬杨兄吧，咱们有今日，都多亏了杨兄啊。”
要是杨戬当日不收留他们，他们早就成了诛神台下的亡魂了。杨戬是他们的大恩人，这一点，是无法反驳的。
大家端了酒碗，起身一起敬杨戬。杨戬站了起身，韦护也跟着起身，大家和乐融融地互相碰了碗，仰头一饮而尽。
“痛快！”牛精被烈酒灼烧得嘴里斯哈斯哈，拎来酒坛子又哗哗地倒酒。
杨戬道：“大家随意吃喝吧。本来就是自己家。”
牛精和猪精难得开怀一回，果真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干得十分痛快。
这桌上都是一些野味山珍，鸡鸭鱼肉，野菜山菇，荤素搭配得十分宜人。
梅山六怪，猪精狗精白蛇精吃肉，牛精羊精蜈蚣精吃素，各吃各的，十分和谐。
一开始还有些拘束，慢慢喝开了，就放浪形骸起来。
韦护给毛团夹了个鸡腿，毛团抱着鸡腿吃得不亦乐乎。韦护原本已经辟谷，不吃这些凡尘俗物，不过看到竹笋和蘑菇，也忍不住夹了两筷子。
蜈蚣精在一片猜拳声中，问杨戬：“杨兄在天上可还过得自在？”
杨戬点了点头，“还好。”
“当日我等都不愿待在天上，”蜈蚣精感叹了一回，“没想到如今杨兄倒自己上去了。”
杨戬吃了一口菜，口气平淡地道：“我跟你们不一样。”
“是啊，”蜈蚣精点了点头，“杨兄自是跟我等不一样的。杨兄是玉帝外甥，回天庭就跟回自己家一样。”
杨戬从不以“玉帝外甥”自居，反而十分厌恶这个称号。他说的“不一样”是指，我是肉身成圣的，拥有自由的肉身和意志，怎么能和你们一样呢？你们是封神台封神的，都是一些魂魄，连肉身都没有……
杨戬看向韦护，他们两个是一样的，他应该懂他。
“干一杯吗？”杨戬向他举起了碗。
韦护举起了碗，和他碰了一下。
杨戬一口饮尽之后，才道：“我想起了攻入朝歌城那时候，宫里开庆功宴，我喝了很多酒。”
“后来我是不是喝醉了，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杨戬这话是看着韦护说的。韦护闻言，脸色一僵。
当时杨戬醉醺醺的，的确说了很多话。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听提到朝歌城，好像很久远的事了。久远到，这些曾经被杨戬杀死的死敌，都能和和气气围坐一起喝酒吃菜了。
喝开了之后，梅山六怪坐得近的彼此也胡吹海侃。
三百年过来了，能说的就多了。但总归没有封神之战那时，可以酣畅淋漓，痛痛快快地打一场。
“那时杨兄，就是这么滴，拿了他那把三尖两刃刀，嗝，就这么砍白菜似的，把老猪的脑袋给砍了下来，哈哈！”猪精自己怎么死的，他可从来没跟他的兄弟们说过，因为太过丢脸啦。
“哦？”蜈蚣精听了，奇道：“我一直以为四哥你是被烧死的。”
“什么被烧死的，还不是他，”说着一指杨戬，“想毁尸灭迹！嗝~~放了一把火！”说完猪精打了一个大大的酒嗝，地上堆满了酒坛子。猪精喝得醉醺醺的了，不然这么丢脸的事也不能拿来说。
牛精在旁也醉得四仰八叉了，还叫着，“喝！继续喝，老牛要把你喝、喝趴下！”
杨戬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听着，猪精翻出这一桩陈年旧事。
“杨兄，杨戬，狡猾得很！”白蛇精在那边，也有些醉了，阴恻恻地瞧着人，“若是单打独斗，他未必是我们，我们的对手！”
听到这句，杨戬不以为然，“兵不厌诈，输了就是输了。”
“你看着是个君子，其实是个小人！”白蛇精说话不客气得很。
韦护听了，微微皱眉，虽然他觉得杨戬并不如何坦荡，但也远非一个小人。
杨戬却没有反驳，只顾着喝酒，脸不红心不跳。
不知他酒量多少。
韦护喝了两碗，便不肯喝了。旁人也不理会他。毕竟杨戬才是主角。
蜈蚣精还在为猪精的死震惊不已。当时猪精被白羊精定在房间里动弹不得，最后房间起火把他烧成了一把骨头。蜈蚣精回来后，听白羊精说起，以为是白羊精害了猪精，他还替白羊精瞒到现在。
结果……
蜈蚣精看向身旁的白羊精。白羊精夹着一把野菜在吃，见他看过来，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怎么了？”
“没什么。”蜈蚣精觉得，有时候想得太多也不好。老七都不介意了，他还在耿耿于怀。
一碗接着一碗的喝，杨戬慢慢喝醉了。韦护感觉他醉了，却没有理他。自己端坐在那里，抱着毛团撸毛，一副谦谦君子风范。
杨戬眼神已经迷离，他转过头来，忽然一把抓了韦护的手，说着醉醺醺的话，“我找了你好多年，你到底躲到哪里去了？”
韦护看向他，又看向其他人，席上清醒的没一个。
一个个醉得东倒西歪，牛精猪精狗精躺到地上去了，白蛇精变回了本相一条大白蛇盘在那里，蜈蚣精一张老面皮红通通，还在喝着，白羊精趴在桌上打瞌睡……
对于杨戬的话，他们充耳不闻。
杨戬不满韦护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他伸手将韦护的脸掰了过来，强硬地逼迫他看向自己，“你看哪里，看这里啊！”
喝醉酒了的杨戬，的确有些疯癫。
“看你这醉鬼做什么？”韦护冷眼看着他。
“我没醉！我还能喝！”杨戬手撑了额头，“就是头有点疼！”
“谁叫你喝那么多，头疼不是活该么？”韦护的语气很冷淡。
杨戬不满他这样的语气，心里一股焦躁透上来。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伸手却抓了一把空，那感觉糟透了。
韦护起身，想着应该回去了，他看着他，“你还能走吗？该回去了。”
“回去？回哪儿去？”杨戬恍惚中又回到了朝歌城的庆功宴，往事纷繁，他透过三百年的时光看着眼前这人。依然是如明月般，不可采撷。
杨戬猛的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别走！韦护，别走！”
他急急地道：“你要去哪里？！”他想要起身，却头疼得要命，最后只得一把将人抱了过来，痴缠着，“我不让你走！”
真是疯了。韦护看着这个喝醉的疯子，磨了磨牙。都快出离愤怒了：“所以明明不能喝酒，到底为什么喝那么多！”
杨戬听到韦护的声音，抬起头来看他，却看到了重影。杨戬不由闭上了眼，嗓音有些沙哑，“头晕。扶我一下。”
韦护扶他起来，杨戬借他的力起来后，就整个倒在了韦护身上。韦护险些扶不住他，两个人差点一起倒下去。韦护暗自咬牙，勉强将他扶稳了。
“这个样子怎么回去呢？”
韦护心烦意乱。
毛团吃饱喝足了，在凳子上打盹。
韦护将杨戬扶出来，杨戬被横在面前长凳绊了一下，凳子倒了，杨戬也倒了。倒在了韦护身上。
“杨戬！”韦护气得大骂，“没死就赶紧起来！”
“韦护……”杨戬抬起头来看向他，眼神迷离。他听到韦护的声音，脑袋嗡嗡响，禁不住地想堵着他的嘴，“别吵，别吵，不要吵！”说着，他就凑了上去，用嘴堵住了韦护那张恼人的嘴。
韦护脑袋嗡的一声，只觉得一瞬间山崩地裂。
“若君心似我心，闲来煮酒论道……笑看尘世风云，共享盛世太平……”
“若君心似我心……”
杨戬喃喃念着，韦护静静听着。任由杨戬在他耳鬓厮磨。
眼前的情景和三百年前那一幕，重叠，交融，如梦似幻。令人无法辨别。到底是庄周化了碟，还是碟化了庄周。
韦护失去了推开他的力气，或许他心里也不愿，推开他。
就今日，放肆一回。
明日，再想明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