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七号的那个深夜电话,对方沙哑的嗓音和疲惫的语气,恰如其分地带来晴天霹雳。
赵慷歌时隔两个月回忆起来,仍然觉得一切都是梦境。分不清是梦醒了,还是噩梦开始了。
“恭喜师哥毕业,文章学位双丰收”赵慷歌先发去一行祝福,礼多人不怪,伸手也不打笑脸人。她这点道理还是明白的。即使今天的目的在于套话,事情也得一步步来。
“谢谢师妹”对方回复简短,加上两个拱手的表情,对这个还没见过的小师妹,这种程度的回复也是意料之中。
二月汇报之后,教授终于把她拉进了小组微信群。慷歌暗自高兴,终于不担心教授半路放我鸽子了。聊的再好,没到办正式入学手续之前,慷歌一颗心始终悬在空中。这在国内都常有都进组了还被鸽的案例,何况这在海峡对岸的外国导师。所以慷歌真是每个月都在汇报,隔上半个月就冒泡一次,生怕被放到隐秘的角落成为一棵巨大使用真菌,
二月汇报,教授隐约要改换研究方向。慷歌心里黯然,科研实在是变数太多。即使她千挑万选,以为自己选到了成熟的领先的队伍,竟然也逃不过这一个命运。不过令她更加生疑的是,刚一进组。中国师哥就主动联系她。
师哥一句一句,看似简单寒暄询问来组原因,实际上敏感如慷歌,怎么会察觉不出来这句句劝退。
“不对劲,这不是正常气氛。”慷歌心里觉察不妙,这组难不成有问题。心里叫苦不迭,痛骂自己孤注一掷,没有继续申请其他地区的学校,落得这样被动的局面。
再问了问其余的师兄姐们,回复积极但大多含糊其辞。这也不能怪谁,导师权力过大,毕业证,文章都是生死拿捏。就算实验室差劲,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姑娘,去得罪导师,让自己万劫不复的买卖不划算。何况多一个劳动力共赴黄泉也是有个垫背的,何乐而不为?一通排查下来,慷歌也算知道这条路走不通。事到如今只能先稳住局面,静观其变了。
终于等到三月七号,等到这大师哥毕业,群里都发恭喜恭喜。慷歌知道,机会来了。既然毕业了,就跟导师实验室再无牵连,实话总能多说两句,何况也拉不上我垫背,回国发展,做个顺水人情留个人脉总是只亏不赚。
约好了九点聊一聊,师哥有事推到了十一点。不知是真的毕业忙碌,还是要故意看看这未入门小师妹的诚意。不过赵慷歌这时候哪还有什么脾气,今天不了解,心就这么揪着,注定一夜无眠。
“延毕严重,师生关系紧张, PUA是家常便饭,你想做的方向以后不再是重点,基本自学没人辅导...”师哥一个小时里,倒是句句都踩在慷歌的雷点上。
慷歌心如死灰,一边跟师哥道谢,一边谋划下一步怎么办。
延毕一年,慷歌要多花十万,何况当初选择这个导师,无非是看重方向和直博短时间。慷歌笑自己的道行还是太浅,当初面试竟觉得导师处处为学生考虑,句句落到实处,从未怀疑过人品。就算文章质量不高也忍,刚知道换方向也忍。早点拿到学位,早点回国工作,只有这样我的生活才能上正规。
可是延毕,这万恶的延毕,最长的已经被延到六年半了,她又怎么敢赌自己是幸运儿?
整整一个月,赵慷歌只是勉强维持着自己的正常状态,实际上她无法专心地做任何事。一向早睡早起的她,变成了三点睡,四点睡,然后五点醒,九点醒。有时候在下午吃饭,连续一周点之前从不吃的炸鸡汉堡薯条。洗着碗,一边洗一边叹气,怎么会那么相信一个人,怎么会放弃其他国家,怎么事情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人是靠什么活着的呢?当然可以说是阳光空气水和食物。但有时候,对于某些人,还有信念。
赵慷歌大二的时候,自己坐两个小时公交,手机导航到中介公司,听到高昂的中介费和天花乱坠的宣传傻了眼。出国那个时候对于她是多遥不可及的奢侈,她哪里有什么信息途径,哪里有什么可以商量的亲朋好友?可是在国内,她好像看不到出路,看不到竞争的任何赢面。犹豫再三,直到有一个北京的高级中介告诉她,你可以冲到这个学校的,浪速,你肯定行。
是吗?她深夜哭着给家里打完电话,第二天去交了中介费。
三年的时间里,她就这么一点一点地熬,那些初级中介从来都对她没有信心,对接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大概是都不愿接受她这个看上去刷不上业绩的烫手山芋。后来遇到一个,一直鼓励她,跟她说实话的年轻中介,也就一路走到了现在。实际上,越到后面,慷歌才惊觉这是一个多么大的骗局。中介对于学校和专业的了解,简直少之又少。几次把她往火坑里推。她像是被盲人牵着走,每一步都如临深渊。她开始在互联网上一遍一遍的问留学生,一次次跟人家低声下气。问十个人可能有三个回复她。
就这么熬,她就想早点毕业,早点挣钱,其实她当时没有意识到,或许她想要的,是早点有一个家,可以不再漂泊。
不再漂泊这个愿望对她的吸引力大到超过她自己的预期。
去年那个冬天,在她背包去到第十个城市的时候,她突然明白了歌里唱的“我从不向往流浪,只是期待有个美丽可爱地方。”
什么时候能停下来就好了,对于一个一直漂泊的女孩来说,自己的家是幸福的唯一形式。
你好不容易离开父母的那个家,辗转在一个又一个出租屋,一间又一间酒店,擦身而过一个又一个人,告别一个又一个一走茶就凉的朋友之后。你就真的渴望有一个家。家里的东西不会变,你从世界哪个小摊子上买回来的小玩意儿,哪个小森林里捡的枯树枝,你养的不起眼的野花野草,他们不会变。
太奢侈的幸福。
因为太想要,所以赵慷歌一如既往地走捷径。直博,毕业就就业,拿工资,攒钱,有家。攒够了,辞职,流浪。
可是天不随人愿,物质不由人的意志转移。这当头一棒,实在是将她打趴下了,打迷糊了。
“我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她倒下的时候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