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市过年这日，热闹非凡。街道两旁，红灯笼高高挂起，街上人潮涌动，人人穿新衣，笑容满面，沉浸在喜庆中。
汤慈荣带着汤如意走进小时候吃过的那家饺子馆。
他扶母亲坐下，相对而坐，温馨的氛围在小小的餐桌上弥漫开来。
不久后，服务员热情地送上来两份热腾腾的水饺，皮薄馅儿足，香味极鲜。
汤如意用筷子夹起几个饺子，放在汤慈荣碗里，“儿啊，你多吃点。”
她眼中全是满足的目光，几十年集于一身的辛劳和所有的疲惫，在这一刻，消散殆尽。
汤慈荣很小的时候，爱黏母亲，也爱哭。
荷镇只有一所小学，希堂小学。偏僻的小镇上的小学是没有食堂的，学校在街上，汤如意天没亮就会起来给汤慈荣做早饭，汤慈荣吃了早饭就会去邻居家，等邻居家同班的小伙伴一起去学校。
中午，汤如意会按时去学校送饭，每次汤慈荣跑去校门口，就会看见母亲站在校门外那堆枯死的野草上，校门外是没有什么能坐的地方，送饭的家长只能站着。
汤慈荣疼母亲，觉得母亲送饭太累了，总会在汤如意把饭盒从校门两根铁钢间，递过来的时候，哭鼻子。
那段时间，他吃饭经常噎着，转过身去，打开饭盒，狼吞虎咽。
因为他知道，学校离回家的路，有点距离，难走。
小伙伴放学有时候不会等他，汤慈荣有次回去晚了，他抄小路，在田间小路上不小心脚滑，摔在了田里，弄了一身的泥巴，许是天色黑了，他害怕得哭了，边哭边跑回了家，当晚，他黏着母亲，被哄着睡觉，才睡着。
遇这事后，汤如意每次都亲力亲为，会去接汤慈荣。
汤慈荣很爱母亲，会把母亲写进作文里，但不会写父亲。
在他眼中，妈妈是个风雨无阻来拥抱他的人。
而父亲对他，是相反的。
从前，汤如意穿着碎花裙背着汤慈荣的重书包，牵着他的手走，走在泥巴小道上，接他回家。
汤如意如今老了，汤慈荣挽着她的手腕，撑着微斜的伞，为她遮风挡雨，让她在水泥大道上平稳地走着，归家的方向。
汤如意欣慰地看着汤慈荣，“慈荣现在长大了，妈妈很高兴。”
她轻声说道：“这饺子真好吃，和你小时候那会儿的味道一模一样。”
汤慈荣闻言，手指微愣，嗯了一声。
小时候在这吃过的饺子，他永远都记得。
现在，他能带着母亲来到这家饺子馆，品尝着水饺，对他来说，这已经是一种难得的幸福。
两人一边吃着饺子，一边聊着家常。
汤慈荣聆听母亲的话语，笑了又笑，头点了又点。
久违的温馨，让他脑海中最深刻的记忆，如海水倒灌一般，浮现开来。
“快点吃完，冷了就不好吃了。”
汤慈荣拉回思绪，抬头看了眼窗外的雪景，“好。”
等他们吃完后，外面的雪，正巧停了下来，不见得有几朵雪花落下。
路边摆着摊，售卖着各种年货和小吃。
小朋友们拿着糖葫芦，脸上洋溢着笑。
汤如意也买了串给自己的儿子，为了弥补他，“你小时候妈没给你买过这糖，儿啊，你尝尝，好不好吃。”
汤慈荣愣了愣，“妈你怎么没给你自己买一串。”
汤如意笑着说：“妈老了，牙咬不动。来，把这糖快接着。”
汤慈荣鼻尖一酸，“好，谢谢妈。”
过年，汤慈荣有史以来，觉得这个节日对他的意义，好像越来越大了。
以前他从不期待过年的喜乐，现在他期待了，希望以后会变得更好。
枝头堆积的雪，在灯光的映照下，闪着晶莹的光芒，如同无数细碎的记忆，悄然落在他的心间。
路过松湖公园时，汤慈荣步伐缓慢了下来。
他走得很慢，像似想看清楚什么又或者在回忆起什么。
他目光扫过树叶上厚厚的雪，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洁白无瑕的雪花覆盖，让他有点心慌。
广场上的积雪很少，被清扫过。
最终，汤慈荣视线落在了那石台上。
很快被石台上的两个小雪人吸引，其中一个雪人戴着眼镜，一个雪人戴着帽子。堆出来的雪人好似一男一女，雪人手牵手地在一起，手里还牵着一条红色针织围巾，仿佛在诉说着一段纯真而美好的故事。
汤慈荣见状，心中涌起温热，脸上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汤如意顺着汤慈荣的视线望去。
“那两个小雪人，真可爱。”汤如意也见石台上的雪人，“堆得真好，有模有样，像两个小孩子。”
后面，汤慈荣眼神中，有欣赏，也有忧愁善感。
汤如意疑惑，发现自己的儿子像是隔着雪人，在看着什么人一般。
“慈荣走吧，雪又下起来了，回家吧。”
这一声打断了汤慈思绪，他低下头来，视线聚集在年老的母亲身上，“嗯，回家。”
在这个寒冷的冬夜，汤慈荣有母亲的陪伴，让这美好的雪景，一切都变得真实了起来。
“妈，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吧。”
“会的。”
他们继续前行着，雪上只留下了一个个深深的脚印。
-
雪花在空中飘，但每一片都像是停止了，时间也变得缓慢。
周围的环境开始发生了变化。
松湖公园褪色成灰色，所有的一切消失得无影无踪，下一秒，灰色褪尽，色彩浮现，单调的风声被喧哗声取而代之。
周围的景物变得模糊，汤如意的身影逐渐消失。
汤慈荣惊呼起来：“妈……妈妈！”
他惊慌地挤出熙熙攘攘的人群，“让……开，请让一下。”
地方空荡了起来，汤慈荣视线范围内，是一位少女。
她背影瘦小，发尾散在肩，穿着白裙在风中翩翩起舞。
他看不清，而蹙眉，“舒……”
“唔，头好痛。”
一刹那，汤慈荣一阵眩晕，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所有刺耳的声音倏然出现，混杂着“救命”几声的低吟。
“汤慈荣，汤慈荣，你醒醒。”急促的声音，不断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他渐渐地睁开眼睛，视线被雾气笼罩。
汤慈荣迷迷糊糊，看着少女的背影，问道：“你是谁？”
“是我啊。”少女甜美的声音，回答他。
汤慈荣慢慢地，看清了眼前的景象。他发现自己坐在高中的教室里，环顾四周，看到了那些曾经熟悉的同学和老师。
“杨子逸？”他疑惑道。
“怎么看到我，你这么嫌弃吗？”
杨子逸手肘往汤慈荣那边一抬，蹙眉抱怨：“上课了，你还敢睡觉。”
汤慈荣看杨子逸朝讲台那，仰了仰下巴。
“你别睡了，等下被苏兰花抓了，有你好果子吃的，都快高考了。”
这一说，汤慈荣往讲台看去，果然苏兰花正盯着这边。
汤慈荣立即坐直了身子，下意识拿着笔。
杨子逸见苏兰花又重新讲起了课，低着头，向汤慈荣靠了靠，“汤慈荣，那谁都走了，你换个人喜欢吧。”
“什么？”汤慈荣皱眉。
“什么什么！”杨子逸朝着汤慈荣眨了眨眼，“你就别藏着了，你那点心思，压心里也是难受的啊。”
“一句话的事，喜欢别人你直接去跟人家说啊。”说着，杨子逸急得火冒三丈，指了指自己的嘴。
下课铃一打响。
“你心里的话就差没写在脸上了。”杨子逸站起来拉着汤慈荣，顿了顿，“你喜欢她就去说啊！到时候有你哭的，兄弟怕你没地方哭。”
画面又一转。
“汤慈荣……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杨子逸有点震惊。
汤慈荣抓着杨子逸的手，“她不要我了，她真的不要我了。”
周围立马陷入一片无尽的黑暗。
“汤慈荣。”一个温柔的女声又重现在他耳边。
使汤慈荣慢慢静下了心来。
“汤同学。”
这称呼，让汤慈荣微愣半刻。
他感到一阵惊喜，迈开了步子，朝着声音的来源处，奔跑着。
汤慈荣淋着雨，踩过水洼，慌张地追着飞蛾，他甚至害怕了起来，直到，一道光撕裂了黑暗中的一个缺口，带来一丝光亮。
如同木棉巷上方隔着的一条缝隙，直达蓝天白云。
他渴望那道光，去拥抱光，久久舍不得放开。
刺眼的光，让汤慈荣用力揉了揉眼睛，视线定格在眼前的少女身上，那是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汤同学，你过得好吗？”
当确认面前的人时，汤慈荣心中涌起的情感如同洪水，无法抑制。
在这一刻，汤慈荣不再犹豫，紧紧地抱住了舒有季。
仿佛想用拥抱这种方式，来弥补过去的遗憾和痛苦。
“我一点都不好……我过得一点都不好。”汤慈荣的声音变得哽咽，泪水顺着他的脸滑下，滴在了舒有季的肩膀上，“舒同学……我好想你。”
舒有季安抚他内心的不安，轻轻地回抱他，“你想我了，我这不是来看你了吗。”
舒有季的怀抱像避风港，汤慈荣只想钻进她的怀里。
-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很快，打破了周围的寂静。
汤慈荣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向他跑来。
是杨子逸。
他惊喜道：“杨子逸，舒有季她回来看我了，你看见她了吗？”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杨子逸打量周围，也没见到舒有季。
他一跑来就看见汤慈荣对着一团空气自言自语。
“她就在我前面啊！”汤慈荣激动起来。
下一秒，汤慈荣神色僵硬，看着身前的舒有季放开了自己的手。
“对不起。”舒有季笑着说，“我要走了。”
“你又要去哪？”汤慈荣心揪着疼，声音沙哑低声道：“舒有季……你明明答应的，你说话要算数的……我在等你啊。”
舒有季没理他，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
“汤慈荣这都是假的！”杨子逸一双手，紧紧地抓住汤慈荣，阻止他追上前去。
汤慈荣挣扎着，红着眼，喊道：“我不许！不许你说是假的。”
“你都知道一切，现在把自己困在这里有意思吗？”杨子逸怒道，“有意思吗？啊！”
“疯了真是疯了。”杨子逸低骂，“汤慈荣你告诉我，你是要玩命吗？你有没有想过汤姨，你那荒唐的爸突发疾病，死在了医院，你要让汤姨孤身一个人吗！”
汤慈荣一愣。
汤慈荣读大一时，兼职了家教，刚准备出校门的他，一通电话打给了他。
是汤如意打来的。
汤慈荣静静地站在路边，耳边传来汤如意的哭泣声，每一声都如针一样，刺入他的心中。
电话那头，汤如意说：“你爸突发疾病……走了。”
汤慈荣听了，嘴上漫不经心道：“我知道了，妈你别多想，他不值得。”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他知道，母亲心里还是放不下父亲，毕竟他们曾也是夫妻一场。
那些曾经的欢笑、争吵、期待和失望，都如同一部电影般在汤慈荣的脑海中回放。
他没走几步，深吸一口气，又拨了回去：“妈，我们还有未来的生活，为了我，你要好好的。”
汤如意忍着哭声，点点头，“好。”
挂了电话，她放下手机，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风景，她迟疑了半刻，又蹲了下来，头陷在手臂里哭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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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的世界重新变化。
汤慈荣发现自己正躺在房间的床上，一时间，有些恍惚，眼角带着泪，盯着天花板。
他听到了杨子逸的声音。
“学校舒有季那事你就放下吧，人散的散，走的走。”杨子逸看着他，冷冷说：“安眠药的事，你怎么解释？”
“你是在拿命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