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疏对此没有什么意外,淡定放下手机,洗了手,倒回去闭上眼睛睡觉。
十几分钟后。
江云疏缓缓睁开眼睛,一脸疲惫。
果然,夜里一醒就怎么也无法再睡着。
一脚踢开被子,江云疏满怀怨念地起身,换了身衣服打开灯,坐在桌子前查看起那些资料。
直到房间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轻轻打扫声,江云疏这才抬眼一看时间。
——凌晨四点。
放下手机,江云疏莫名心虚起来,轻手轻脚收拾了一番,倒回床上。
半梦半醒不知多久,天明之际,她彻底睡着了。
…………
半个月后。
清风徐徐,遮天蔽日的浓重白烟散去,明媚的阳光透过薄雾落下,天上碧空如洗。
地上尸山血海。
“咳咳咳唔,咳咳唔,咕、咕……哕……”
寂寥的天地间,江云疏站在其中,脑袋低垂,身形无意识紧绷着弓起,嘴里止不住地又咳嗽又吐血。
她一身白衣上血迹斑斑点点,她不擅近战,这些血大多是她自己的。
她现在知道了,救了她一命的那个药,掩盖不了窒息的痛苦。
血水堵着口鼻,江云疏一下接一下疯狂将血水咳嗽或呕吐出去,仅仅得以急促呼吸一口,上涌的血水瞬间又堵住她的口鼻……
江云疏头晕眼花,窒息牵制着她的所有。
“扑哧——”
江云疏心口一凉,整个人骤然摔在地上。
她后知后觉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的大小色块,艳丽的色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逐渐细分,显露出一张染血的狰狞面容。
江云疏摔在地上,他也摔在地上。
他脸上扭曲着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黑红的血水从他嘴里汩汩涌出,顷刻间染红他下半张脸。
他探长脖子,凑近江云疏,笑得浑身颤抖着往外冒血,低声道:“你也……不过如此。”
能让你来,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啪!”
血红如绸缎般的影子下一瞬将他抽飞了出去。
双手撑着地面,江云疏整个人半跪半趴在废墟之上,身上的斑驳白衣霎时被心口汩汩冒出的血水染了半衫红。
窒息如毒蛇绞杀着她的脖子,趁着地面的双手十指无意识抽搐着,江云疏垂在阴影里的脸上五官紧拧。
她身形一下一下地颤抖着,张着嘴血水滴滴答答落下,她却呼吸不得。
窸窸窣窣,尸山血海之中,一道道血色翻飞的人影列成长队自远方走来,又徐徐走向身后的远方。
残破的血肉飞快生长交织、仔细缝补……
江云疏吐出一大口黑红的血水,狠狠呼吸了好几口,身形摇晃着站起。
她转过身,踏着粘稠血海,跟随在前方游蛇般的一道道人影最后,走向远方。
亮白的阳光下,仿佛荒诞惊悚的幽魂游行……
赵家,亡。
…………
暖黄色的灯光在昏暗中投下光圈,三三两两的人言笑晏晏,并肩信步走过。
推杯换盏,又嘻嘻哈哈,宴上一片轻松愉悦的甜腻氛围。
远处,未被喧嚣叨扰到的地方。
房间里。
少女抱着电脑放到桌面上,又在房间内犹疑地走来走去,左顾右盼。
尺寸一致的素白长袍罩在她身上,却是日渐宽大。
仿佛回光返照的时限即将结束般,这些天她日渐消瘦,面色惨白惨白的,然而她眉眼间的郁气却是意外地消失了。
她整个人变得平和,好似春日午后的湖面,温暖平静,柔和温顺。
甚至向外透露出几分与身体现状截然相反的生机勃勃、欣欣向荣。
江云疏在里间床边的小桌旁停下,伸手拿起手机,不自觉嘴角弯弯。
她好像很高兴。
甚至有几分隐秘的雀跃。
拿着手机,又端了一杯水,回到电脑前坐下,江云疏继续看起那些资料。
江云疏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偶尔垂眸,抬手敲一敲手机上的页面和键盘,记录或是搜索着什么。
她时不时拿起杯子,浅浅抿了几滴水珠咽下。
“咳……”
吞咽到一半,干涩的喉咙忽然擦起一阵刺痛,少女脸上五官瞬间紧拧,一边别开脑袋朝着一旁咳嗽,一边伸手抓起纸巾猛地捂住嘴。
她身形控制不住地一抖一抖的,闷闷的咳嗽声中,捂住嘴的纸巾上霎时透出血迹。
起身去洗漱一番,江云疏缓缓走了回来,拿起杯子凑近嘴边,一口一口、一点一点缓慢艰难地咽下。
自那天回来之后,她吃不下东西也喝不了水。
反正不吃不喝也不会在不该死的时候死掉,她就索性不吃了。
唯一有些苦恼的是,白天夜里每当她迷迷糊糊半梦半醒、快要彻底熟睡的时候,总是会突然清醒……
一次又一次,让她痛苦焦躁得几乎要去撞墙。
但好在……
江云疏看着前方电脑屏幕上的一行行黑色文字,漆黑的眼眸顿时弯了弯,嘴边扬起一抹浅笑。
所以后来她干脆就不休息了,一遍一遍地看着这些资料,喜悦几乎要溢出心脏。
是真的。
最开始心还是会惴惴不安,会觉得自己在饮鸩止渴,会时而冒出“换一个环境和身份真的会比现在更好吗”的念头……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念头一浮现就被压进心底,然后淡了、消失了。
仿佛思考的能力被剥夺,她一想到这件事情,满脑子只剩浓烈的喜悦,再没有其他。
活着的信念,死了的信念,不生不死的信念。
不接受任何人的质疑,哪怕是自己也不行。
已然是成了某种执念。
只要一想到,就会觉得真的真的好开心啊……江云疏脸上洋溢着笑,浅浅的,却是显露出前所未有的幸福。
仿佛陷入某种幻象的人。
静谧之中,敲门声忽然响起。
江云疏脸上的笑容霎时化作淡淡的茫然,好似大梦初醒。
她眨了眨眼,回神了,扭头望向门的方向,张开嘴刚想出声询问。
“小疏,是我。”
门外先一步响起江家家主的声音。
江云疏顿了顿,抬脚走到门边,打开门。
门外,橘黄的灯光下,年轻男人一身正装,像是刚从宴上离开后就匆匆赶来。
他笑了笑,道:“小疏,我们去隔壁说说话好吗?”
江云疏心中刚一冒出疑惑,在清醒时为数不多的思考能力就慢吞吞地给了猜测。
她神色淡漠地点点头,“好。”
明天,她就要离开啦……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人心里莫名其妙的各种复杂情绪突然作祟,这才是自己急急忙忙赶来,而没有让她过去。
同一层的休息室内。
江云疏大多时候都是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闭门不出,鲜少在这里待过。
跟着江家家主走进这里,江云疏在单人沙发上坐下,面上无波无澜地看着他。
紧接着,门外走来两个人在桌上放好茶水点心,又默不作声地带上门离开了。
江家家主看着侧前方的少女,好半晌,才张开嘴低声说:“吃一点吧。”
江云疏闻言,脸上没什么反应,平静缓慢地道:“不用。”
江家家主张了张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顿了一下,“嗯”了声,又沉默了。
此时再轻飘飘地关怀一句,倒是显得他更虚伪了。
既要又要这没什么,最怕既要又要时的虚伪令人感受到一阵扑面而来的恶心。
木已成舟,最后的这一天,江云疏不会再受他拿捏,他也不想让江云疏在这一天不开心。
年轻男人垂眸,伸手端起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
其实他现在的任何行为——他出现在江云疏面前,就足够恶心了,不是吗?
方才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呢?为什么在宴上的时候突然匆匆离开,来了这里?
他来找江云疏,最开始是想说些什么呢?
放下茶杯,他抬眼又看向侧前方的白衣少女,脸上的神色不自觉恍惚了一瞬。
十五年前,或是十年前,他那时候会想到这个孩子会长成现在这样病弱又清冷凛冽的样子吗?
他好像忽然想起了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
——这孩子,性格太容易吃亏了,难以想象她一个人去到一个陌生时代后要怎么办。
她不会像江家别的孩子那样,笑笑闹闹、哭哭骂骂,想方设法为自己积攒优势,又借用一切能借用的力量达到目的。
就像她先前与别的几个孩子闹起来的事情。
那些孩子真的对于结果十拿九稳吗?他们真的觉得他会果断放弃江云疏吗?万一他念着旧情非要力排众议呢?
只要有百分之一的概率,那些孩子都会去试,成了就是赚了,失败了就失败了,下次再继续。
可是江云疏不。
她手握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概率,向他开口求助就有概率可以瞬间将对自己不利的情况颠倒……
可是她不。
她只会想着,既然事情能发展成这样,就说明她哪怕开口求助也是无用。
不到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她都不会去做,试都不会试。
哪怕真的到了必须铤而走险的境地,只要有一次铤而走险失败了,她都很难再尝试下一次。
她的示弱,只会出现在她笃定只要她示弱就有成效的时候。
她的示弱,只会给绝对坚定站在她这一边的人。
过刚易折。
十年的时间,江云疏看似向外,实则变得更加封闭自我了。
她太害怕受到伤害了。
她不相信任何人。
是几乎本能的不信任,不是不想,而是哪怕想也无法做到——她对此似乎也乐见其成,最少她不会受到伤害。
江家家主看着那少女,墨色的眼眸中满是复杂。
早知如此,他从前是不该将江云疏送出祖地的。
留在祖地,留在他身边,江云疏最少不会变得这样日夜担惊受怕。
那一剂猛药真的下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