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怔,要知不是所有仙魔都能回归天地,无形无声,再无痛苦,这需要他们放下所有执念和牵挂,才会如此。
但这么多年的历练,江昭三人也不是完全没有见过,愣了一下就将目光放在刚一起浴血奋战过的两位道友身上。
只是……前几分钟恨意入骨的人怎会这么快放下?是因为痛苦至极而欣然赴死吗?江昭有些难过,他想到了一位同样是为夫报仇、却被他斩于剑下的魔族姑娘,濒临死亡的时刻,她仰望着浓紫的天空,胸口咕噜咕噜冒着鲜血,眉眼柔和,紫色眼睛如山间灵鹿般清澈。
她对着这位为她感到难过,甚至手还在颤抖的小仙君轻轻笑了一下,最后安慰道,“我不怪你,谢谢你。”
……
“不知二位如何称呼?”江昭欲作揖,却顾及着已经昏过去的孩子,只好歉然一笑。
他顿了顿,先自我介绍,“我名唤江昭,落霞峰弟子。”
“松长风,一介散修。”松长风抱拳道。
“纪百草,槐木仙谷二师姐,”纪百草挑眉看向红衣青年,道,“道友,同道中人啊。”
红衣青年回以一笑,说,“早有耳闻三位大名,我乃苍梧剑庄大弟子,名唤修竹,江湖人多称青竹君,此番相遇,实属有幸。”
长袍青年缓步回到红衣青年身边,左手背的刀口很深,他已经用仙力止了血,然后道,“我姓沈。”
此话一出,江昭几人就看到青竹君偏头瞪了他一眼,长袍青年也察觉到了,温和的声音含着笑意,“名唤归尘,亦是散修。”
江昭觉得这二位甚是有趣,就笑问,“此番幸遇道友相助,不知道友此番是?”
青竹君笑答,他指了指归尘,“不过只是在仙域各地游历罢了,他嘛,与我恰好同行。”
归尘眉眼弯了弯,调侃道,“青竹君好生无情,一路而下,谁家陌人会同行小百年?”
江昭张了张口,想要接话,怀里的孩子却呻吟了一声,他打了个激灵,便道,“二位道友,我欲与你们结交,然这个孩子恐怕受到惊吓不浅,我与百草需先行一步,还请让长风带你们去城东客栈,届时,请务必让我为你们接风洗尘。”
两位青年默契十足,一同作揖道,“实乃修竹/归尘之幸。”
松长风带他们去了城东客栈,安顿好,又被传唤去了城主府邸。
关上门,设下结界,红衣青年唤了声,“221。”
“我在,竹林。”小光团从空间探出头来,朗声道。
“双氧水、碘伏、纱布。”沈修竹微抿着嘴。
“收到。”小光团马上从系统仓库里换了这些东西,交给了他。
沈修竹走到温微笙面前,他伸出手,红袖白腕,是命令的语气,“把手给我。”
温微笙轻轻将左手搭上去,看起来很乖,柔声说,“别生气。”
“生气?我生什么气?反正故意接下那一刀受伤的又不是我。”沈修竹心里憋的直冒火,但两人又未完全说开,只能不痛不痒地嘲讽一下,他的动作不算轻,明晃晃地表示我就是要让你吃疼。
温微笙看着他有些乱蓬的黑发,偏头笑了下。
“笑个鬼!”沈修竹怒瞪了他一眼。
“没,我给你束个发吧。”温微笙微垂着眸,虚抵着拳抿嘴笑,温和的声音里含着笑意。
沈修竹瞅了瞅镜子,被风吹乱得像个女鬼似的,点了点头,坐在凳子上,扬起下巴道,“记得梳好看点!”语气无意识地又带上了那份骄矜。
温微笙一点点拢起如锦缎般的长发,有些凉,他眉眼弯了弯,温柔道了声,“好。”
窗外树叶沙沙作响,春风在檐铃间窜来窜去,沈修竹一边被温微笙束着发,一边惬意地吃着乾坤袋拿出来的香喷喷的糕点。
一旁,221和伪装成“437”的956商讨任务工作,“221,应该很清楚了,这个小世界仙魔两族战乱不休,经第一次仙魔大战后,化解怨气,山林的恢复……这些让世界意识元气大伤,小世界变得愈发脆弱。”
221点头,接话道,“没错,这方天地已经无法承受第二次仙魔大战,如若发生,世界意识消散,那将是灭顶之灾。”
“事到如今,缓解仙魔两族之间的矛盾乃重中之重。”两个统得出结论,他们眼睛齐齐看向他们的宿主。
金莲纹冠高高束起发,利落爽朗,沈修竹满意极了,换了身红色束腰绸锦衣,擦了擦手,注意到视线,先夸了一句,“不错。”
然而,知道与做到有时隔着山海,抽象的言语如何落于实处才是难点。
沈修竹眸光轻轻对上温微笙的眼睛,墨黑的池塘微微泛起涟漪,长风穿堂而过,沈修竹忽然笑了,问,“怎么样?”
温微笙眉眼一弯,包扎着白布的左手缓缓拉过沈修竹系在腕上的金边发带,问,“需要解开吗?”
沈修竹扬眉,“当然,这不是废话吗?”
温微笙笑着解开发带,道,“只怕千万丝线都已打成结了。”
“那有如何?切除那些沉痼,剪去杂乱的线团,涅槃新生也不是没有可能。”沈修竹抱胸依靠在窗边,勾起红唇。
温微笙偏头笑了下,然后道,“的确,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青竹君。”
沈修竹气笑了,几乎是咬牙一字一顿道,“不劳你费心,沈、归、尘!”
归尘?
*尘归尘,土归土,及尽繁华,不过一掬细沙。真是好的很!
沈修竹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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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侧,医馆处。
“百草,他的情况如何?”江昭有些担忧地看着床上的男孩。
“内伤基本没有,其余的是一些刑具造成的外伤,还有就是,他可能受到了某种刺激,情绪与精神都不太稳定,”纪百草顿了顿,侧身望向江昭,说,“他是个半魔,江昭。”
“我知道,但他也是个孩子,”江昭摇摇头,“我们不能迁怒,仇恨也不该滋生新的仇恨。”
纪百草轻叹了口气,拢了拢发丝,道,“倒也说不上仇恨,只是在人间除魔这么久,有些本能的厌烦而已。”
她拍了拍江昭的肩,“把他交给大夫治疗吧,我去歇会儿,还有,你自己的伤也要注意些,反反复复,别真落下病根了。”
“辛苦你了,百草。”江昭颔首,轻声说。
纪百草潇洒地摆摆手,踏花而去。
清晨的阳光洒下,落了一地的金子,江昭出了会儿神,树枝的鸟儿叽叽喳喳吵闹时,他才惊觉他们已经厮杀了一整夜了。
忽而转身,他愣住了,风拂过三千发丝,天空一般的蓝眸静静地注视着他,也不知在那儿等了多久。
江昭现在整个人有些狼狈,动了动唇,唤了他的名,“怀安。”
眨眼间,怀安便站在他的身边扶住了他,他探入了江昭的神识,又检查了下江昭的身体,松了口气。
他语气严肃,“回去睡一觉,江白皓。”
江昭轻轻摇摇头,说,“我不累,我现在只是有点迷茫。”
他仰头望了望天空,“师尊,我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受了,魔是恶的,所以除魔护民是对的,可是,我在一次又一次历练中,见过不少如同昨夜一样的魔,有很多很多都是被逼迫的。师尊,我想知道那场大战结束后的数百年间,我们仙族是否真的就是光明的一面?”
“那座几百年前突然横亘在仙域与魔域之间,绵延数千里的长平山脉,究竟是想做什么呢?苍穹峰俯瞰世间,为的又是什么呢?”
怀安仙尊沉默了很久很久,最终缓缓开口,说,“我不知如何回答你的问题,昭儿。但是有一点我很确定,战场上没有对错,战争永远错误。”
这一刻,他仿佛又重新站在了千百年前的那个战场上,乌鸦盘旋,血流成河,刀光剑影,到处都是半残的尸体,怀安手持一柄剑,啸叫争鸣,血从剑身不断滴落,蓝瞳被浸染,落下红色的泪水。
寂静。
死寂一般的安静,就好像整个身躯被掏空,什么都不剩下了。
无意义的暴力充斥着麻木与残忍,自私的利益当权者只剩恶心与扭曲。
也是在那一刻,怀安恍然醒悟,再不愿与那群人为伍,只是如今……
他看着迷茫的小徒弟,第一次觉得或许是该变一变了。
江昭长睫微垂,又听到怀安轻声说,“去吧,先好好歇会儿,这边有我守着呢。”
江昭点点头,沉默地回去了。
怀安望着江昭离去的方向看了很久,又长长地吐了口气,轻喃道,“慕容表哥,你说,要是当年我们没有年少轻狂地参与了那场大战,是不是就不会发生那些事情了?”
“罢了,如今道千句万句也无用,只是这局势,不得不让我再讨你一盏茶了。”
宽大的袖袍翻飞,带着些冷凉湿意的风掀起远野雪山的细小石子,刮得脸生疼。
大约五刻钟后,男孩醒了。
他缩成一团,警惕地看着面前的白发仙人,又极力压下心中的恐惧,声音里藏着颤抖,“你是谁?”
怀安仙尊从怀里拿出一包糖,笑说,“我叫怀安,你还记得吗?你被一个额前系着一滴红玉的哥哥救了,而我是他的师尊。”
男孩没接,眼睛轻眨,恐惧稍稍褪去了些。
怀安仙尊便明白他想起来了,糖被放在男孩的床边,然后又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说,“那位哥哥应该很快就会来了,别害怕。”
“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男孩抬头瞅了怀安一眼,又很快低头,他的声音很小,“我叫卜乐,卜姓的卜,快乐的乐。”
“我讨厌仙人,但我不讨厌苦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