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齐景和楚雨成婚以来的第二个月，顾知远便被家族里的人接走了。

“顾兄，你能不能偷偷告诉我，之前把你弄成那样的人是不是仇富啊？”齐阳拉过顾知远，挤眉弄眼问。

“是我们家族的对头，也是仇家。”顾知远笑道。

齐阳恍然大悟，这段时日，他有点感觉到顾知远变了，但又不知是哪里变了，只觉得他没有那么拧巴了，整个人开阔了不少。

一个与顾知远长得有三分相似的人走过来，对着齐阳和胡雍抱拳，“真是感谢胡大夫和齐阳兄弟了，救了我二弟的命。”

“没事没事，你们都已经说过了很多遍，不用那么在意的，”齐阳摆摆手，笑着说，“顾兄平日挺照顾我们的，他人挺好的。”

“感谢！”那人再次鞠了一躬，然后道，“那么，二弟，我们该走了。”

汽车鸣笛而去，尘埃滚滚。

人之离别，不过如此。

在盛夏的尾巴上，齐景和楚雨也打定主意要到城里去，他们本想将老人们一同带过去，但齐天和张桂花不同意，说，“我们去能干什么啊？还不如在家打打猎，种种地。”

不过，楚雨的爹娘答应了，他们还舍不得他们的女儿。

就这样，一整箱一整箱搬上车，与众人告了别，这一对新婚夫妇就乘着车，朝东出发了。

而沈修竹也从齐阳身体里出来了，他现在需要做的是观察，而并非干涉，除非楚雨又遇见什么无力解决的事情了。

而且他这一出来，齐阳就不必再配合着他装失忆了，这也让齐景一众人松了一大口气。

沈修竹偶尔也会和齐阳聊聊天，尽管齐阳现在不怎么能看到他。

“你现在怎么办？”沈修竹飘到齐阳面前，问，“还是留在大山里吗？”

“嗯，我不会走的。”齐阳用锄头挖着地，白汗巾挂在脖子上，笑着说。

“行吧。”沈修竹拿起他的小凳子坐在树下，拿起小风扇开始吹。

齐阳边做活边和他闲聊，道，“我现在在和老胡学医术，我想着呢，能学会一点是一点，老胡那么好的东西，要是没人传承确实可惜了。”

一听这个，沈修竹来了兴趣，问，“怎么教的？我能偷学不？”

齐阳笑了，“你要是愿意学也可以啊，反正老胡也看不见你，就是……”

沈修竹歪头：“就是？”

“老胡那暴脾气，真有些够呛，”齐阳用白毛巾一擦汗，咧嘴道，“背药名啊，扎小人啊……每教我一样东西都得骂我百八十遍，得亏我悟性还算高。”

沈修竹乐了，调侃说，“齐小阳，你飘了啊。”

“这你别说，我还真挺厉害的，”齐阳眼睛很亮，夸耀自己，“以前，我姊姊在城里读书，我经常偷偷拿着她的书找大庆哥问，然后呢，他教一遍我就会了，是不是很厉害？”

沈修竹鼓起掌来，十分捧场，“牛，不愧是小芦庄的齐大牛，干啥都杠杠的！”

齐阳就笑，说，“竹哥，你的朋友一定都很喜欢你。”

沈修竹抛了个葡萄往嘴里，吐出葡萄皮，闻言一顿，笑意消散，抿唇反问，“为什么？”

齐阳看不到他，只想了想，说，“因为竹哥你啊，非常真诚。就好像，你总能把冰天雪地里的人从雪地里拉出来，掸掸他身上的泥土与风雪，再拉到温暖的屋子里，冲个热水澡，给他换上干净温暖的衣服，端上热牛奶和面包。”

沈修竹扯了扯嘴角，“哈哈，我这是什么老妈子吗？”

齐阳摇摇头，“不，我想说的是，人们会感激风雪中的援助之手，但从未想到那一只援助之手的主人常年都驻守在风雪之处。”

阳光下，齐阳抬起头来，眼睛朝他看过来，“竹哥，你该掸一掸你身上的风雪了。”

沈修竹沉默了一会儿，抓了抓头发，叹口气道，“你说你们一个个的，这么聪明作甚？很让我难办啊。”

“没办法啊竹哥，你的那份念头太强烈了，很难不注意到，”齐阳笑了笑，说，“况且，我还挺想帮忙的。”

沈修竹笑着轻叹一声，告诉了齐阳，“我在找一个人。”

齐阳连忙问，“什么人？”

沈修竹想了想，说：“不知道。”

齐阳有点惊讶：“不知道？”

沈修竹眸光聚拢落在某一点空处，“嗯，不知道。我与他的关系已经无法用简单的言语来表达，但我现在，好像有些讨厌他了。”

好一会儿，齐阳小心翼翼地问，“那他现在在哪？我能帮上忙吗？”

沈修竹摇摇头，脸上挂着歉意的笑，低声说，“抱歉啊齐阳，只有这件事，我想自己来——三千世界，浩瀚宇宙，苍茫人海，一步一步，只要他活着。”

又沉默了一会儿，收了思绪，沈修竹深呼吸一口气，拿了一盘葡萄（积分换的）过去，语气轻快道，“好了，咱们不说那些，挺费脑子的，来，吃葡萄。”

“好！”齐阳咧嘴傻笑了下，拎起一串葡萄吃起来。

说完，沈修竹就与齐阳分开，到别处逛去了。

“竹林，齐阳好像有点郁闷。”小光团冒出来，说。

沈修竹飘到一颗树上，红布挂满，闻言，他动作一顿，声音却漫不经心，“正常，他惯用傻笑来掩盖自己的内心，之前对待齐景也是那样。”

“他不会喜欢上竹林你吧？”小光团有些急，连忙问。

“不会，”沈修竹躺在树上，眸光盯着某一处出神，“齐阳已经放下，对我，不过是恩人和朋友的感激之情，刚刚那番神情，只是他对于戳到了我痛处的这件事感到非常抱歉。”

221：“那你？”

沈修竹两臂枕在脑后，声音随风清朗：“没什么不能说的，虽然的确是我的痛处。”

“不过该说到哪，又能透露到什么地步，因人而异，点到为止。”

小光团听得有些迷糊，但也没有多问了，只说，“那竹林，我们现在是要去楚雨那边看吗？”

“去吧，再过些日子，等第一场风雪来，我们就过去。”沈修竹摘了片黄叶，放在手中细细观摩一番，然后，又迤迤然被风卷起，落水而逝。

一叶便知秋。

霜落即见雪。

小溪结冰，双脚踏在上面，发出咯吱响，俯首往里望去，还能看见小石和红黄叶，沈修竹朝手心呵了一口气，大衣一披，勾唇一笑，便朝城市里去了。

**

【地点：哈布】

都市公路交错横行，车水马龙，边缘区域不断有高楼筑起，大厦林立。

也有不少低矮的房屋，一朵又一朵，筑成一个巢，似乎是城中村。

齐景和楚雨做起了饭店生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两人还琢磨着，等饭店越做越大，就尝试开连锁，让哈布城的人都能吃到这美味的小芦庄独特的食物。

沈修竹在这儿守了十多年，春看燕儿飞，夏陪孩童跑，秋听叶儿落水声，冬捧天上仙人泪，试问来年将何？

这些年来，或偶有挫折，但二人感情依旧如初，育有一儿一女，且已经开了两家连锁店，真真是家兴人兴事业兴。

挺好的，沈修竹弯唇，一屁股坐在两个小孩放的蝴蝶风筝上，咬着黄澄澄的鸭梨。

一旁的小光团还在埋头摆弄检测器，“竹林，楚雨的幸福感依然在稳步上升，应该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回去了。”

“你这个过不了多久，我看有点悬。”沈修竹将吃剩的果核扔进回收垃圾小箱（积分兑换）。

“为什么？”小光团不解问。

沈修竹擦了擦手，分析道，“我们的任务里说要让重生的楚雨获得幸福，对吧？但是获得幸福究竟是一个完成时，还是现在时呢？”

小光团想了想，两秒后恍然大悟，“这是一个现在时的幸福，不然不会有检测器的出现。”

“所以啊，”沈修竹摊开手，笑道，“我们要在这里见过楚雨等人的一生，‘生老病死爱别离’，融入其中，又出乎其外，221，这是新手都要上的一课吗？”

小光团闻言一愣，声音糯糯的，“221不知道，我和石耳没……经历过……”

它忽然打了个激灵，猛地飞起，失神喃喃道，“不，有过，是在……石耳的原世界！怎么会这样……”

沈修竹飘过来，他轻轻拍了拍小光团的脑袋，放缓声音说，“221，深呼口气，现下没有什么紧急的事，你好好整理一下思绪，没事的，还有我呢。”

小光团点点头，无神地回了空间。

蝴蝶风筝在天上飞啊飞，抽芽的柳枝在水里游啊游。

两个小孩就在一旁奔跑玩耍，而沈修竹背靠草地，仰头望天，他拉过柳条，随风晃了两下，此时此地，怕是无人能知晓这青年心底的想法。

“温微笙。”

日光照耀下，他忽然唤了一句，“我好想你。”

时间吱呀呀地走，马儿轰隆隆地跑。

又过了七八年，旧屋拆装似尘土堙灭，一批批人们如潮水汹涌进城。

新年时分，烟花绽放，沈修竹看到了城市灯光如昼，却没有他的归处。

偶尔他也会回小芦庄看看。但现在的小芦庄，除了齐阳零星几个壮年，其它的，基本上都只剩下孩童和老人了。

这其中，老人要比孩童多的多。

一切，就如胡雍所预料到的那样发展，残酷，悲哀。

人们慢慢地长大，变老，仿佛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而兴衰盛亡，却一直一直在延续着，仿佛没有尽头。

沈修竹也试图去找顾知远，却发现他在两年前就因感染而去世了。

公墓前，沈修竹想起曾经的情谊，为之默哀。

221很慌张，“竹林，不会是我们的缘故，导致他早逝而亡的吧？”

沈修竹想了想，问，“任务有丝毫的变动，或者给出预警吗？”

“没有。”221摇摇头。

沈修竹将花放在墓前，好一会儿说，“那就行了，该我们负的责任不会逃避，而且他事出有因，221不必惶恐。”

听了这话，小光团点点头，慢慢地放下心来。

这个消息被沈修竹带到了齐阳那儿，齐阳在鼓捣着制作药。

他一听，差一点儿，没把碗摔了。

登时，胡大夫就给了他一个爆栗，沈修竹看得就觉得疼。

“哎呦！老胡，你倒是轻点儿啊！”齐阳揉了揉脑门，跳了起来。

胡雍拄着拐杖，鼻子轻哼一声，“我就没教过你这样笨的徒弟，碗都要摔了。”

齐阳不服，道，“吹呢您？您可就我一个徒弟，哪还教过其他？”

“少说废话，快做。”胡雍又一棍子打来，逼得齐阳不得不认真做起来。

“好了好了，好老胡，这就做这就做，别催别催了。”齐阳边继续捣药，边笑着和胡雍说道。

他眨眨眼，沈修竹看明白了，就说，“午时院子等你。”

太阳跑得很快，没多久，胡雍就午觉了。

齐阳有点急，问，“真的假的？顾兄去世了？”

沈修竹点头，又突然想起他看不见自己，只好开口说，“应该是没错的，我已经找到他的墓碑了，想了想，或许和你说一声。”

齐阳不知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说，“两年前的时候，顾兄还邀我去他那儿，但我当时回绝了，有很多东西我还要学，实在抽不得空，没想到，只两年时光，就完全变了个样。”

“你还是一个人吗？”沈修竹突然这样问道。

“嗯，我应该以后都不找了，”齐阳愣了一下，点点头，笑了笑，“我现在只想为老胡养老送终，然后把他的医术传承下来就好了，再不求其它。”

“老胡儿子呢？”沈修竹蹙眉问，“这么多年没回来过一次吗？”

齐阳轻叹了口气，说，“来过，想把老胡接到城里，但老胡不愿意，两人就又闹掰了，这爷俩都是倔脾气。”

灶炉上的砂锅滋滋作响，齐阳马上转移了注意，只匆匆留下一句，“竹哥，若是下次你再去顾兄墓前，烦请替我上柱香，就当看望了一下，我现在实在是走不开。”

“他们……都好忙啊。”221有些目瞪口呆了。

“人就是这种生物。”沈修竹目送着齐阳离开。

他转头朝小光团说，“221，麻烦你在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