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二爷还有一点顾虑，道：“万一冤枉了人，或者，这线索就是假的，用来偏移我们的方向……”

林老夫人看他一眼，“别说冤枉了，就算因此得罪了人，能比晚棠的命重要？能比林氏全族的命重要？还有偏移方向，怎么，你有方向吗？”

林二爷顿时汗流浃背，“儿子一时愚钝，此事定会竭尽全力去做。”

“孙儿亦是！”林世松道。

林老夫人看向他，目光慈祥了些，“你也好顾好自己，好好养伤。”

……

这两日，张海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起初是以为家里进贼了，后来没发现丢了什么东西，又感觉总有眼睛在暗处盯着他，虽然几次疑神疑鬼在家中搜查，都没发现异常，可这种不妙的感觉还是愈演愈烈。

春猎的事已经过去好些天，他所懂的手脚，早在当日就被暗中的人帮忙抹去所有踪迹。

他谨慎到了极点，宗主也不愿他露馅。

好歹他也坐到了五品官的位置，又有些实权，能做的事不少，宗主不会轻易放弃他，不仅暗处有人帮忙，据说朝中还会有他不知道的“同僚”帮着遮掩。

前几日张海都十分淡定，哪怕林家二爷都找到畜狩署来了，他也不躲着，平日里他在别人眼里是怎样的人，他在林二爷面前便做怎样的人。

几次三番交谈下来，他察觉林二爷对他从起初的稍有怀疑，变成了颇有好感。

张海总有这样的本事，即使帮不上什么忙，也能让人感受到他的好意，从心里感激他。

他跟林二爷对上，十分自信已经拿捏了。

前天林家几人皆已离开行宫，张海以为事情就该到此为止，万万没想到，自己身边会出现怪异。

是哪里出了差池？

张海思来想去，也想不出自己哪里有露出马脚。

他向来谨慎，也不信自己会无缘无故开始疑神疑鬼，哪怕找不到证据，他也确信出了异常。

张海心下有些慌，这日轮到他休沐，他从畜狩署回到洛京城里的宅府，那种被人暗中窥视的感觉更强烈了。

许是他数日不在府中，府中更容易混入贼人。

张海派人去给一同休沐的同僚李升递了帖子，约在戌时的仙客来酒楼。

他如常地度过半日，出门赴约。

到了仙客来，这里夜晚十分热闹，熙熙攘攘皆是酒肉食客，且因为酒菜上等，承迎周至，花销并不低，放眼望去，客人都是锦衣华服。

张海料想那暗中跟着他的人定来不及反应，冒然进了仙客来，只会引人瞩目。

他轻易便能确定，跟着他的人已经不在了，直觉亦是如此，在家中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已经消失，张海顿觉身心都畅快起来。

他比约定之时早了半刻进入包间，在酒水里下了药，李升与他十分相熟，又是个酒量不算好的好酒之徒，两人畅饮没多久，对方便顺理成章地趴在了桌子上。

张海叫来店小二，装醉道：“我同伴已经喝倒了，我一个人喝不痛快，叫个酒保来，我记得你们这有个酒保，最擅调配，不知最近有没有出些新花样。”

他给小二塞了个银锭子。

小二将银子塞进衣裳里，讨好道：“大人稍等，我这就去叫人。”

不多时，一个身形高大匀称的男子稳稳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托盘上有不下十壶酒，另外还有一盘果子。

他生得慈眉善目，是会让客人觉得宾至如归的长相。

包间门关上，此人将托盘放置在桌上，立即开始配酒，然而口中却道：“大人有何吩咐？”

张海将一根竹节簪子递给他，“换上这个，替我去见一见宗主。”

“是。”男子将配好的酒递给他，同时接过簪发簪，将头冠上的木簪取下，换成了这竹节簪。

男子在包间里待了小半个时辰，在外人眼里他就是进来伺候酒客的，伺候完了，才重新端起托盘离开。

他们都没留意到，也难以发现，窗外有一团一动不动的黑影贴着窗缝看了许久。

谁能想到楼上包间的窗外也能藏人。

酒保出去后，张海又独自喝了会儿酒，真实的他更喜欢自己喝，他打算先好好享受片刻，再让李升醒来。

仙客来最受欢迎的酒保虽不是真的酒保，但手艺却是真的，张海不忍浪费，就在他沉浸在美酒中时，忽然闻到一股不太对劲的烟味。

窗外的黑衣人人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被发现了，这会儿还不够将人迷晕。

他当机立断，趁张海还未彻底反应过来时，蒙住口鼻，迅速破窗。

他一脚蹬在窗沿，直接向张海飞扑而去。

张海反应很快，听到破窗声时，就已经起身往一旁躲去，同时腿脚向后踢向凳子，凳子朝窗的方向飞去，必定撞向来人。

黑衣人有些意外，毕竟在他的观察中，张海是个没有武力的文官，且年纪不轻了，没想到竟然有与他匹敌的反应速度，力道也不小。

这位张大人，果然有诸多古怪。

必须将人抓回去。

黑衣人继续向张海袭去，同时将不起眼的迷烟扔到地上。

这迷烟看似轻淡，实则药性极强。

他用湿布巾蒙了口鼻，还提前吃过解药，半点不怕，但张海不同。

只要拖延够时间，张海就算不晕，也很快就会反应迟钝，战力消退。

黑衣人是宁国公府最精锐的护卫之一，战力极强，张海竟只比他逊色少许，这还是在吸入迷烟的情况下。

黑衣人必须速战速决，他战力爆发。

张海却如他所想，很快受了迷烟的影响，支撑不住。

黑衣人寻着机会，一个手刀将张海劈晕了，从破窗到将人制服，虽废了不少力气，但其实很快，应当没惊动外面的人。

黑衣人扛起张海，迅速从窗口撤退。

他吩咐隐藏在仙客来楼外的其他同伴，守住仙客来的所有出口，若看见有一个头戴竹节簪的男子，立即抓捕。

或有其他鬼鬼祟祟的人出来，也不要放过。

昨晚这一切，他先带着张海回宁国公府复命。

宁国公府。

晕倒的张海被人五花大绑扔在角落，林老夫人先听完府中护卫的禀告，确定护卫亲眼瞧见张海有异常之举，才放下心来。

毕竟张海好歹是朝廷五品官，暗中跟着被发现，顶多是得罪了，但若是抓捕错了，张海是可以告他们的罪的。

林世松有些心急，道：“祖母，我这就去拿解药，将他弄醒。”

林老夫人抬手制止：“不急，等那酒保也被抓回来再说。”

众人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快到子时宵禁了，外面才有动静。

穿着夜行衣的国公府护卫押着一个衣着寻常、头戴竹节簪的青衣男子进入慈安堂。

此人生得慈眉善目，此刻却神色阴沉，林世松也去过仙客来，从前见过他，觉得反差太大了。

夜已深，林二爷都开始忍不住打瞌睡了，林老夫人还精神着。

她锐利的目光看了眼那青衣酒保，紧接着移向他头顶的竹节簪。

“取来给我。”

青衣酒保面露惊色，目光游移时，才看到角落的张海，意识到他与张海在包间里做的事，已彻底败露。

林老夫人将竹节簪拿到手，握住两端朝外使劲，竹节簪被分成两端，中间露出一截卷起来的字条，就藏在竹心处。

林世松不由得道：“着实隐蔽，若非护卫亲眼瞧见张海特意将簪子给出去，恐怕搜遍此人全身，都找不到密信在何处。”

林老夫人看他一眼，道：“你见的东西还是少了。”

林世松摸了摸鼻子，没敢反驳。

林老夫人摊开字条，其上只写了一句话。

“宗主，有人在暗处盯上我了，望派些人手来。”

林老夫人眉头微皱，神色流露出些许失望。

张海是不对劲，但这语焉不详极其简短的一句话，根本不足以当做什么证据。

林二爷和林世松也凑过来看了，两人齐齐沉默，皆有些失望。

青衣酒保早就冷静下来，此时见状，眼里流露出嘲讽，若非他嘴里被堵着，定要忍不住嗤笑一声。

林老夫人淡淡扫他一眼，道：“也不是毫无用处，至少足以说明张海心里有鬼，不然为何如此惧怕，惧怕就算了，他大可以正大光明地雇些护卫保全自己，为何要鬼鬼祟祟传话，此话又是传给谁？”

“那我们是要审讯他们吗？”林世松问。

林二爷却在此时摇了摇头。

林老夫人道：“这青衣人可以审，但张海不行，此人……还是交给陛下处理吧。”

林世松这才反应过来，张海毕竟身份不一般，若是私自审讯，就算真能审出什么，如此对待一个朝廷官员，跟藐视皇权有何不同。

林老夫人又道：“明日辰时，世松与我一同进宫。”

林世松不明白祖母为何要特意吩咐，“我当然要去。”

林二爷这官场老狐狸却立即会意，“母亲这是想利用陛下的愧疚之心？”

林世松一脸惊讶，不愧是祖母，连陛下都敢算计。

林二爷看了他一眼，无奈摇了摇头。

最终林夫人还是决定不把张海弄醒，她命人用两层麻袋套住他的头脸，扔到了柴房。

此人不能审讯，以防多生枝节，还是暂时不要让他知道抓他的人是谁好了。

待明日面圣，先看陛下如何反应。

至于那酒保，倒是可以让人连夜审一审，但林老夫人并未抱有多少期望。

她看人很准，此人虽伪装成仙客来的酒保，但看他体态身姿，便知是常年习武之人，听护卫说，他们好几个人围上去，才勉强制服了此人。

越是强者，越是能忍耐，林老夫人也不打算在陛下之前，就对他动用重刑。

夜已深，众人都去歇息。

翌日清晨。

林老夫人带着林二爷和林世松，坐上马车，后面跟着被关押起来的张海和青衣酒保，前往皇宫。

两人依旧被堵着嘴，头套两层麻袋。

不能说话，也看不见身处何处。

林老夫人年纪大了，又是一品诰命夫人，虽甚少露面，但曾被先帝特许过乘马车进入宫闱。

林二爷和林世松也算是沾了她的光。

此时早朝刚结束，官员从阊阖门鱼贯而出，回到衙门办事。

路过看见宁国公府的两辆马车，纷纷侧目。

但看不到马车上是谁，且宁国公府如今也算处在待罪之地，众人好奇，也都没有上前。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极光殿外的石阶下，林老夫人下车露面，叫守在此处的宫人通传。

林二爷扶着林世松下来，他的手臂还未大好，不能有半点磕碰，简直比林老夫人还金贵。

几人很快被请进极光殿。

林老夫人摔着林二爷和林世松进去，对坐在上首的嘉顺帝行过礼。

嘉顺帝与这位许久未见的长辈寒暄两句，才问起正事：“老夫人今日特地入宫，是有何事？”

林老夫人跪地道：“自家中孙女被关在刑部狱，又探听不到案子的消息，老身实在日夜难寐，不得已命人私自调查，望陛下恕罪！”

她拱起的脊背苍老嶙峋，却透着铮然。

嘉顺帝愣了愣，道：“这是人之常情，朕自然不会怪罪，您老快快请起。”

他身为帝王，为了掌控全局，暗中散布在洛京城的耳目不少。

林家人私自调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自然有所耳闻，便也不觉意外。

如他所言，这确实是人之常情，只要做得不过分，他不会出手干预。

今日林老夫人前来，难道是查出了什么。

他给杨公公使了个眼色。

杨公公连忙过去，正要亲手将林老夫人扶起来，林老夫人却拒绝道：“还请陛下先听老身说几句，再决定是否怪罪。”

嘉顺帝意识到什么。

他的耳目并非所有动向都能及时探听，洛京城中有上万户人家，朝中官员即勋贵府邸就要上千，除非耳目通天，否则哪能事事详尽且及时。

“您请说。”

“老身怀疑之人，乃朝中重臣，官居五品，虽只是嫌疑，但老身不得已，做了些不够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