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的天武卫率先将嘉顺帝带到远处,太仆寺的官员很快回过神来,生怕晚了一步要掉脑袋,一边跑过去,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一包东西,朝老虎撒去。
粉末飞散。
老虎似从狂怒中回神,不再执着于嘉顺帝的方向,转而将怒气转到身后拽它尾巴的林世松身上。
林世松本就站在石阶边缘,身体往后半悬,全身都靠扯着老虎尾巴吊着。
老虎不再追着嘉顺帝,而是转身向后,林世松顿时身形不稳,后仰着摔下台阶,猛虎扑来。
“哥哥!!”近处的林晚棠大惊失色。
她要冲过去,被理智尚在的林二爷和秦氏齐齐拽住,“你不能去!”
秦氏抱住了林晚棠,林二爷顾不上吓得大哭的两个孩子,朝林世松冲去。
此时,林世松仰倒在地上,右臂横在眼前,正被老虎咬在口中,勉励支撑,自己的血滴下来,满脸都是。
左手则死死抓住一只悬在心上的虎爪。
命悬一线。
就在这时,林二爷赶到,一脚将老虎踢开,又连续踩了几脚。
他亦是武将出身,虽在朝中兵部任职,少上战场,却也不是文弱之人。
老虎翻身倒地,只懵了一瞬,便抬爪向林二爷拍去。
天武卫终于赶到。
局中人觉得漫长,实则只过了几个瞬息。
林晚棠连忙去看林世松,林世松已然昏迷,右手小臂被咬下一块肉,伤口能看见骨头,到处都是血,面色唇色白得像纸。
林晚棠死死按着他流血的手臂,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远处,嘉顺帝被吓得心悸发作,太医院夏院首和崔太医正围在他身前,一个在把脉,一个将药递到嘉顺帝嘴边,手在不自觉地发抖。
嘉顺帝吃下药,看着林世松的方向,伸出的手亦在颤抖,“快,快去救世松!快!”
崔太医应了一声,起身过去,看见大片的血,便知伤情紧急,顿时冷汗冒出。
林晚棠哽咽着发不出声,只是渴求地望着崔太医。
崔太医连忙叫医佐拿出金疮药。
当务之急是止血,再这么出血,人必死无疑,现在还有多少气都不知道,但不管如何,先将止血的金疮药撒上去。
他叫林晚棠挪开手,林晚棠却哽咽着摇头:“我不压着,血就会喷出来……”
崔太医意识到什么,也觉得应当是如此,从事发到此刻,不过短短一会儿,便流了这么多血,必是血脉迸裂。
金疮药不管用,最好便是一直压着,先保住性命再仔细处理。
“好,好,你压着。”崔太医又教她感受手下,调整按压的部位,最好是血脉迸裂处的上方,能止血,也能将其余伤口露出来。
林晚棠调整好后,崔太医这才能看清林世松的伤口。
血肉残缺,深可见骨。
崔太医上药的手有些抖,心想要是来的是夏院首就好了,夏院首早年是军医出身,在战场上是见惯了断肢残臂的,经验更足。
但陛下那里也需要照看,夏院首如今年过半百,虽身子康健硬朗,但平日里也只给帝后看病了。
崔太医叹了口气,定下心神,专注处理林世松的伤口。
处理好大的创口,渗出的血差不多止住了,崔太医才敢去探林世松的鼻息。
夜里冷,他又流了太多血,躯体已然没什么热度,崔太医真怕把伤口处理好了,到头来却发现人早已没气了。
万幸,虽微弱,还是有气的。
但也快没气了。
他又探了探另一只手的脉搏,同样微弱。
二房夫妇抓着崔太医问:“如何?”
崔太医默了默,道:“下官也说不准,能不能撑过去。”
秦氏闻言,险些喘不上气,瘫软下去。
“夫人!”林二爷连忙扶她。
林晚棠默默看着哥哥的脸,血红与苍白交错,触目惊心。
她已经没力气哭了,浑身力气支在手臂上,压住伤口。
崔太医叫她压着千万别松开,若力气不够,可以换人。
林晚棠点了点头,又摇头。
崔太医明白她的意思,不再多言,随即吩咐医佐去煎药,又对林秦二人道:“世子太虚弱,且不宜动身,劳烦大人和夫人取些被褥出来,最好在旁边生上火,还要热水……”
许多人都有了要做的事,井然有序地忙碌着。
嘉顺帝心悸发作,被扶回行宫。
封琰带着天武卫着手调查,太仆寺的官员在一旁配合。
其余闲杂人等也都回了行宫住处。
林世松被被褥裹了个严实,只露出右臂和头脸,脸上的血被擦干净了,旁边火堆散发着温暖,光照在他脸上,虽不见血色,至少多了点活气。
林二爷在想办法喂他鸡汤。
一碗冒着热气的鸡汤同样被端到了林晚棠嘴边,有人在她耳边轻声道:“喝吧。”
林晚棠微微抬头。
见到来人的瞬间,她仿佛回到前世,她深夜潜入灵堂,跪在哥哥的棺材边,手颤巍巍伸进去,握住哥哥的手腕,想在冰冷的尸体上,感受一点热度和脉搏。
卢照就这么在她耳边,用很轻,听在她耳里却显得虚伪的声音道:“节哀。”
林晚棠伸手挥开他。
瓷碗落在草地上,没碎,鸡汤全撒了。
卢照愣住,“你……”
林晚棠嗓音嘶哑:“走开。”
秦氏重新端来一碗,歉然道:“照之,她被吓着了,不清醒呢,你别见怪,我来哄哄她。”
卢照默默起身。
秦氏蹲坐在林晚棠身边,少见地柔声道:“你喝点吧,晚宴都没能吃上什么,吃不下东西,至少喝些汤水,才有力气继续压着,太医说,世松至少要撑过今晚。”
她说着,将汤碗贴到林晚棠干燥的唇边。
林晚棠没说话,乖乖张开了嘴。
卢照远远看着,自嘲得想笑,却没笑出来。
他自觉对林晚棠也没多上心,不过是想着今夜还要发生的事,忍不住有一点心疼罢了。
既然她不领情,他何必管她。
林世松不好随意搬动,今夜要在外边过夜,好在周边点了几个火堆,有人帮着不断添柴,还有被褥,有热汤热药。
银霜给林晚棠拿了披肩过来披上。
夜半,四下寂静。
封琰带着一队天武卫从行宫走出,气势汹汹地朝这边来。
他面无表情停在一旁,指着林晚棠,冷声下令:“将谋害陛下的嫌犯,给孤拿下!”
“是!”
天武卫立即行动。
林晚棠猝不及防,惊诧地看向封琰,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盯着他,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
守在一旁的林家人亦惊诧不已。
封琰眸中透着冷嘲,看着林晚棠道:“太仆寺的柳大人在陛下的座椅和衣袍上发现大量炎阳蝎粉,老虎便是受此影响才发狂,而天武卫搜遍行宫,只在你的房间里发现半包炎阳蝎粉,必是你趁人不备,将粉末抹在了陛下的座椅上,何必装傻充愣?”
秦氏唰地站起身,反驳道:“我家世松冒死救驾,太子殿下就是这么污蔑我们林家人的?!林家世代忠良,多少良将死在西关,都在天上看着,你不怕遭雷劈?!”
“你、大、胆。”封琰阴沉着脸咬牙道,同时抬手将秦氏扇倒在地。
林晚棠气得浑身发抖,若不是哥哥离不开她,她早冲上前去,眼下却只能恨恨地盯着封琰。
封琰被她看得微微发毛,不由得移开视线,再次下令:“将林晚棠拿下!”
天武卫上前抓住林晚棠的右臂,一旁的崔太医急了,“不能让她松手啊!太子殿下!”
“拿下!”封琰再次道。
天武卫用力,要将林晚棠拽起来。
林晚棠拼尽全力,压着林世松的手还是渐渐松了力道。
这时,一只修长宽大的手覆上来,肌理苍白,青筋却起伏有力,压下去的力道也很重。
林晚棠转头看他一眼,眼神有些茫然。
卢照却没看她,好像看她一眼,就觉得自己彻底败了。
林晚棠还是被带走了。
秦氏想追上去,被林二爷拉住:“你冷静些,现在去了也无用,不如先守着世松。”
“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被人构陷,摊上这么大的罪名,你叫我如何冷静?!”
“是,这罪名大到能牵连整个林家,所以你去了,保不准会被一起带走!”
“带走便带走,至少让我看着那孩子。”
“可我不想你去!”林二爷少见的疾言厉色。
天武卫已经走远。
秦氏没再执着于追上去,却忍不住道:“行宫里人多,龙蛇混杂,院子里大半日都是空的,就凭半包谁都可以偷偷放进去的药粉……你说到底是谁想害咱们,陛下怎么连这都信,实在是……”
“慎言吧,”林二爷叹气,“我方才进行宫里取东西时,听宫人说陛下心悸发作,昏过去了,但愿这不是陛下的意思,但愿陛下对我们林家,还有几分信任。”
他看向一旁的卢照:“照之,辛苦你一直在帮忙,如今我们林家被疑谋害皇命,唯恐牵连你,你还是回去吧,我来便好。”
卢照压着林世松的手臂不放,道:“林大人言重了,我相信陛下会彻查此事,也相信晚棠是清白的,尚用到我帮忙之处,我不会退缩。”
林二爷和秦氏俱是一怔,彼此对视一眼,没再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