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确定了婚期,维泰利夫妇就不再那么严格地看管两位新人,阿波罗妮娅和迈克尔的见面地点不再局限于咖啡馆,想沿着路边走走的时候,身后也不再坠着乌泱泱的“监管员”。
不过想要过甜蜜的二人世界还为时尚早。
迈克尔盯着文森佐走在前面的背影,黑白分明的眸子分明没什么情绪,却无端让年轻小伙子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文森佐脚步加快,想也不想就知道自己那股不良的预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半是叹气地摇了摇头,识趣地跳下山坡当自己不存在。
小妹啊,你选的这个男人可很难搞噢。
天朗气清,金色的阳光像打碎的玻璃一样洒在空中,道路两边的麦梗在风中一丛丛往前倒,土黄色的小路铺着粗糙的土砂,每走一步,热烈又柔和的风就缠上来。
阿波罗妮娅很喜欢这样的天气,眯着眼睛仰面享受着,弯起的嘴角甜得人心软。
“抱歉,最近的任务有些忙,昨天没有来见你,送来的礼物还喜欢吗?”
阿波罗妮娅睁开眼睛,弯了弯眉:“很喜欢呀,你怎么知道选紫色的耳坠?”
迈克尔嘴角轻轻勾起:“看见的时候觉得很适合你,像葡萄一样,饱满又晶亮。”
阿波罗妮娅眨了眨眼,眼珠子一转:“原来在你心里我像葡萄啊,那岂不是又酸又甜?我哪里酸了!”
故意的刁难在那双闪动着光芒的眼睛中一览无余展露,迈克尔想掐一下她的脸蛋,口中却柔声说起他不擅长的情话:“认识你之后,葡萄都是甜的啊。”
“什么啊。”阿波罗妮娅扑哧一笑,眉眼都弯起来,“迈克尔,你真的很不擅长说这种话。”
迈克尔没有被调侃的羞赧,耸了耸肩:“事实上,说出这句话确实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太肉麻了。”
“哈哈哈哈哈哈”
阿波罗妮娅笑得快要靠在他身上,属于女孩的体温一点点靠近。
“阿波罗妮娅,可以吗?”
突如其来的请求,嗓音压低的喉咙震动传入耳朵,阿波罗妮娅不明所以地停下笑声,看向迈克尔。
男人目不转睛注视着她,抬手牵住女孩自然垂下的小手。
他的动作不快,甚至称得上缓慢,带着薄茧的指腹从女孩的指背滑向手背,属于另一个人温度的摩擦掠起阵阵酥麻,阿波罗妮娅浑身汗毛一炸。
男人的手比自己的要硬朗一些,厚实一些,也……烫一些。
她略有些无措地抬起头,视线从虚虚交握的两只手上移开,像一只小鹿再次撞入狩猎者深沉的瞳孔。
“可以吗?”
迈克尔眼睛也不眨,看似在请求,可微微往内收的下颌让那双眼睛撑出更深的眼皮褶皱,眉骨下的阴影更重,悄无声息的压迫感就从这一个动作中自然流露出。
这个动作好帅气。
阿波罗妮娅可耻的心动了,又不想让自己看起来那么没出息,就扬起脑袋,大大方方地收拢五指主动将男人的手收紧在自己手中,抓起来在迈克尔面前晃了晃。
“喏,这就是我的答案。”
她笑得狡黠,脸颊又透着点粉,可爱得让人挪不开眼。
迈克尔忍俊不禁,主动将那只柔软的小手完全拢在自己掌中:“嗯,我是不是问了很蠢的问题?”
“当然了,我们都要结婚了,牵手很自然吧。”
这样说着,阿波罗妮娅还是不由自主地踮起脚尖去看山坡下不知道在摘什么的文森佐,见人没有回头的样子,才放下心。
“说起结婚,”迈克尔握着她的手,女孩的皮肤并不光滑细腻,可触感就是如此柔和,“我都安排好了,之后我也不会这么忙。”
“婚后我们会去锡拉库萨定居,我已经跟维泰利先生聊过这件事。锡拉库萨离家距离不短,为了安全我们将很少有机会回来,你可以趁这段时间跟朋友们告个别。”
因为牵手的原因,他们挨得很近,胳膊贴着胳膊,往往贴上另一个温热的瞬间,两个都会不约而同分开,片刻后,又心照不宣地挨在一起。
“我知道呀。”阿波罗妮娅眼睛瞥向一边,手臂挨挨蹭蹭的暧昧像拉不断的糖丝,她没有那么羞涩,又有些不好意思,轻声说,“我做好准备了的。”
她做好了准备的,这份准备从重生而来就开始做了,一直到现在。
要说全无负担也不算,她还不知道桑尼的结局,不知道自己命定的那一劫能不能躲过去,可要嫁给迈克尔的决心,已经有了。
迈克尔垂眸看向她,他从她轻巧的语气中听出了其中蕴含的沉重。
他心中深埋的那个问题一直都想要得到答案,但还不是时候。
迈克尔收回眼神,只意味不明说了句:“两个月快到了。”
阿波罗妮娅心尖一跳,握着迈克尔的手猛然加重了力道,奇怪的反应让即便有试探之意的迈克尔也觉得奇怪。
他再次看向女孩,见阿波罗妮娅眼睛发直,澄澈的大眼睛交缠着慌乱、恨和恐惧,呼吸瞬间紊乱起来。
心里好似通电般意识到了什么,他扭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阳光下,法布里齐奥挂着枪从小路那头走过来。
这是阿波罗妮娅第二次有这么强烈的情绪变化。第一次在拒绝他的时候,第二次就是现在。
迈克尔心下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是我的保镖,我不习惯别人跟着,所以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都让他呆远一点,你可能没怎么见过他。”
迈克尔的温声解释和安慰,让阿波罗妮娅绷紧的神经稍稍缓和一点,女孩僵硬地牵了牵嘴角,声音发虚:“这样啊。”
法布里齐奥,那个背叛迈克尔,在车上装炸弹的人。重生以来,这是阿波罗妮娅第一次见到他。
突然想起来,明明上辈子的时候,她还经常看见法布里齐奥跟着迈克尔的,但这辈子却基本没有见过他。
果然……是不是,迈克尔也怀疑了什么?
阿波罗妮娅飞快扫了眼神色不变的男人,咬了下嘴唇。
法布里齐奥越走越近,瘦削的意大利人有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走路的姿势歪歪扭扭,吊儿郎当像流氓,那双泛着精光的眼睛扫过阿波罗妮娅的时候,下意识让人感到一阵恶寒,阿波罗妮娅往迈克尔身后躲了一下。
迈克尔上前一步,牵着阿波罗妮娅的手将她挡在身后,声音有股不易察觉的冷意:“不是让你们在车上等着吗?”
法布里齐奥把自己的目光从美丽的姑娘身上撕下来,对迈克尔附上一个讨好的微笑:“老板,是托马西诺阁下,他路过你的车,让我叫你回家去,有事情跟你说。”
“我知道了。”迈克尔冷淡道,“你先回去吧。”
阿波罗妮娅抓着迈克尔的手再次用力,心中的不安具现化成一幕一幕爆炸的火光在眼前闪过,那股灼热撕裂的炙痛像是从灵魂深处涌上来。
“迈克尔……”她忍不住喊道,尾音染了颤意。
迈克尔的心就像是被揪了一下,扭头轻声问:“怎么了?”
阿波罗妮娅强迫自己平复下内心的惶恐,深深吸一口气,脸上再度绽开笑容,抬手指向转身要走的法布里齐奥。
“我想学枪,你教我。”她骄横地直视迈克尔波澜不惊的双眼,见他平淡地点头应下这个荒唐又突兀的要求。
文森佐忍不了了,从坡底下爬上来刚要说些什么,一看见阿波罗妮娅发白的脸色,就皱了皱眉,闭上嘴。
“法布里齐奥。”迈克尔唤道,对他伸出手,“枪,拿来。”
法布里齐奥挠了挠头,听话地把挂在肩头的枪拿下来放在老板手中。
要说最开始,他可没这么听话。
迈克尔最开始来到西西里的时候,沉默寡言,也很温和,躲在别墅里不常走动。自从遇见阿波罗妮娅之后,法布里齐奥就觉得这个美国人身上的气势有了威慑力,一个眼神就能把他冻住。之前还敢说诨话,现在一点不敢了。
拿到枪,这位二战下来的老兵非常熟练地端在手里,自然而然向阿波罗妮娅介绍怎么使用它。
阿波罗妮娅欲言又止,在迈克尔握着自己的手放在枪托上的时候,忍不住问:“迈克尔,你就不问我为什么想要学枪吗?”
迈克尔笑了一下:“先让我说一声抱歉,我的身边可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安全,虽然西西里没有让女人摸枪的习惯,但如果你学会了,遇到危险的时候就有自保能力。”
说着,他手把手教女孩怎么上膛、瞄准,“不过,我不会让你遇到这种危险的时刻。所以,你想要学,我只是满足你的需求。”
“因为你是我的未婚妻。”
阿波罗妮娅顺着他教导的姿势靠在男人怀里,紧实胸膛的安全感比起这柄冰冷的枪更加真实。
阿波罗妮娅彻底放松了下来,头顶在迈克尔僵住下颌轻蹭,像猫咪撒娇一样。
笑声通过薄薄的裙子布料、笔挺的西装外套,带着细微的震动导入迈克尔的胸膛:“你这才像是情话嘛。”
怀里贴上来的躯体温热柔软,又不失紧实的弹性,女孩身上的香味快要占满他的大脑,迈克尔的呼吸瞬间轻了不少,耳朵好像失聪了,此刻全身的感官都在两人相贴的地方。
他从来不知道,仅仅是拥抱都能让他意乱情迷,更何况,这算不是一个完整的拥抱。
他敛下眼底的汹涌,在女孩耳边低声说:“谢谢夸奖。”
“不客气。”
阿波罗妮娅低了一下头,用散落的长发掩盖通红的耳朵。
可这看似甜蜜的打情骂俏,两人都各有心思。注意力都分了很大一部分在那个站在路中间的法布里齐奥身上。
阿波罗妮娅端起枪,很重,比她想象中的有分量。
迈克尔让她对准的是远处的一颗橄榄树,两人动作和谈话间,准头已经歪了,歪向了道路中间。
阿波罗妮娅的心跳得很快,扑通扑通个不停,她想,恐怕迈克尔已经听见,不,感觉到她非同寻常的心跳了。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知道。她想把枪对准法布里齐奥。她想……过一个平安顺遂的一生而已。
“阿波罗妮娅,别对着人。”
阿波罗妮娅一下子惊醒了,后背霎时冒出一阵冷汗。
迈克尔毫不犹豫抬手把枪口压下去,一点一点掰开女孩握着枪把、用力到指节发白的手。
他的声音低沉,柔和,像海浪轻晃拂过脚面的痒和舒适,在耳边呢喃:“怎么了?为什么这么做?”
他的视线一直探究一般将女孩所有的神情收入眼底,看见法布里齐奥时的惶恐,靠近自己怀里的安心,以及眼底始终挥散不去的紧张不安。
他时刻注意着她的情绪变化,眼睫每一次的颤动、呼吸每一次的加重,以及杂乱无章的心跳。从这些细节中他无需分析就能知道哪里有不对。
如果他之前只是对法布里齐奥有六分怀疑,此刻在阿波罗妮娅的反应中,就变成了九分。
是的。自从迈克尔开始查美国的幕后之手,他就一直没能对身边的人放下戒心,经常跟着他的法布里齐奥和卡洛是重点怀疑对象。
接近两个月的忙碌调查,进展很大,至少表面的刺已经在托马西诺的帮助下拔掉了,那些从美国来的年轻一派也不再时常找托马西诺的麻烦,懂得遵循西西里的规矩。
可远在美国的始作俑者还没有找到,离他最近的危险也没有拔除。
迈克尔撩起眼皮冷冷扫了眼吓在原地打颤的法布里齐奥。现在,停滞的线索也有了突破。
阿波罗妮娅沉默了一会,有些懊恼自己的反应太大了,摇了摇头,轻声说:“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他看我的眼神我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