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阿羽有些惊异地看着桌上的物件,说:“这可是世上仅存五个的聚灵宝鼎。”
只见桌上摆有一形貌奇巧的弧腹圆鼎,鼎口四寸三分,通高约略六寸五分。玉鼎以凤尾为足,腹部纹有饕餮。
阳光从里间高高的窗口打下来,桌子正好有一半在光亮中,一半在阴影里。玉鼎也一半在阳光中,一半在黑暗里,在阳光中的那一半,慢慢地褪去了玉器自身的颜色,最后变得通透清亮。黑暗中的那一半则是没有什么变化。
玉鼎仿若被人为地切割了,一分为二。
阿羽一反往常的镇定,从各个不同的角度观察了玉鼎一圈,最后不得不意犹未尽地坐下来,说:“我不知道这里有没有配得上这个玉鼎的答案。”
隐没在阴影里的金智媛哧哧地笑,说:“你不应该是什么都知道吗?”
如果不是带着面具,金智媛会把阿羽尴尬的神情看个一清二楚。
“并不是什么都知道。”阿羽用镇静的声音说,“我只知道我知道的事。”
“巧了,”金智媛愉快地说,“我也是。所以我打算到你们这里来碰碰运气。”
阿羽长出一口气,说:“你问吧。”
黑暗中有短暂的沉默。
“我需要找到桃花源的方法。”金智媛单刀直入地说。
“城东五十里,就是‘葬剑峡’。峡谷险而幽深,天堑不可跨越,有终结之意。”阿羽不紧不慢地说道:“决意归隐之人大多弃剑于此。”
“那四个老头弃剑之后,就躲到了这条峡谷的后面,”金智媛先声夺人,笑着打断了阿羽说道:“这我知道。我先说好,凭这样模棱两可的信息可拿不走我的聚灵宝鼎。”
这下阿羽来了兴致,他身体不自觉地前倾,问道:“姑娘,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不忘阁?”
金智媛伸出一只手,呵呵笑道:“打住,说正事。”
阿羽又坐了回去,悻悻地说:“没错,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出海寻蓬莱仙岛去了,其实他们就在这葬剑峡的后面。”
清了清嗓子,阿羽取出一块透亮的玉牌,从桌面上推了过去,说:“明日卯时,出了城东一直直行,持玉牌到第一个客栈取马。”
金智媛将信将疑地正欲接过玉牌,阿羽却按住了,提醒道:“这马年纪大了,牵着走。姑娘可千万别骑。”
“知道了。”金智媛将玉牌妥帖地收进腰带之中。
“要是再晚点来,我也没有办法帮你了。”阿羽调侃道,“姑娘可要照看好了,老马要是在路上去世了,玉鼎也是不会退回的。”
阿羽又说:“当然,如果姑娘反悔了,现在就可以把玉鼎带走。”
“不必了,”金智媛起身,说:“你的消息很有用。”
“姑娘,你真的不愿意来我们不忘阁?”阿羽心有不甘地问道,“荣华富贵,还有很多你想不到的有趣的事情。”
金智媛有些意外地看着阿羽,打趣说:“我知道的秘密可不白教给你。”
还没走出门口,阿羽又从屏风后跑了出来。
“我多嘴问一句,”阿羽从背后叫住金智媛,问道:“姑娘是烟雨楼的,还是长生殿的?”
金智媛转身,回答说:“你是心源寺的,还是琉璃宫的?”
两人相视一笑,金智媛漫步出了门去。
~
虽然不忘阁的人嘱咐过要日出的时候来,但金智媛第二天还是早早地出了城门,直奔太阳升起的方向而去。
金智媛向来是会给自己留下充足的余地的,她总担心中途会出什么差错。
这时候天还是沉重的墨色,也几乎没有星星。金智媛凭着感觉直直地向前,避免了几条看上去有拐弯会改变方向的道路。
就这样走了一段,远方的地平线冒出了一道水平的、鲜艳的橘色。金智媛知道,这是日出要来了。光亮的范围极其有限,就犹如在黑暗的中央画了一条细细的长线,这条线的上方是黑色的,这条线的下方也是黑色的。
金智媛看着宛如分割了天地的线,向着这条线中央最鲜艳的点继续前进。
橘色的切割线在不知觉间慢慢地向上浸染,线条上方黑色夜空的底部开始掺杂进一些暧昧的白色。线条下方的树影轮廓清晰,黑色却比夜空更甚,那是一种不混合任何杂质的黑,让谁也挑不出毛病。
那条原本凌厉非常的切割线在这时也有了分别。正东方的线条明显更粗、颜色浓厚一些,那里是太阳升起的地方。越分向两边,线条就变得更细且淡。
金智媛的脚步又加快了些。
她的手不断摩挲着那块透亮的玉牌,玉牌光洁平整,什么也没有镌刻。
在金智媛不留神的时候,天空变成了深沉的蓝色,黑色已经完全消失无踪。前方的树影还是一片漆黑,但已经远远没有那么纯粹。在这些树影中,还出现了一个要大得多的,规整的、四四方方的黑影。
客栈到了。
客栈是一个简易的泥土屋子,上面盖着茅草。几块简陋的木板拼成了客栈的大门,门上的缝隙同小孩的胳膊那般粗细。木门紧闭着,鼾声通过缝隙毫无遮拦地传了出来。
金智媛自己转到马厩里去看了看,果然有一匹垂老的瘦马在那里。看管的随意程度实在让人和珍贵两个字联系不到一块,就算是被一个路过小孩牵走了也不奇怪。
就这样在马厩旁守了一会。天空变成暗淡的浅蓝,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女侠,是你寄放的马吗?”
“不是,”金智媛好如被人从梦中敲醒,精神陡然一震,又改口说道:“是我的。”
一个裹着头巾,挽着袖口的年轻人利落地站在金智媛面前,露出了他破缺的门牙,毫不避讳地咧着嘴开朗地笑着。
金智媛看着这个左边门牙只有一半的年轻人,并没有出示玉牌,而是直接说:“既然你来了,就帮我把马牵出来吧。”
年轻人摇了摇头,说:“女侠,你得给我玉牌。不然就是你认错马了。”
金智媛这才从腰带中摸出玉牌递了过去。
接过了玉牌,年轻人拿在手中掂量了几下。金智媛也聚精会神地看着,她也很好奇,年轻人究竟要怎么辨别玉牌的真假。
不料年轻人一屁股在草料堆上坐了下来。
“这是做什么?”金智媛疑惑地问道。
“再等等。”年轻人抬了抬下巴示意远方。
金智媛循着方向看去,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豆芽一般的亮点。明亮的豆芽一跳一跳地,稳稳地向上登攀。
豆芽逐渐饱满,变成一个光亮的木鱼。地平线就像被融化了,出现一道圆润的下弧线。
两人无言地注视着太阳的变化。
少顷,太阳彻底跳将出来,变成了浑然天成的圆。无限的光亮迸射而出。
金智媛跟前的地面上,出现了五彩斑斓的光。
年轻人正高举着玉牌对着太阳。阳光经过玉牌,在地面上映射出七彩光芒。
“女侠,你牵走吧,”年轻人闭着一只眼睛,透过玉牌看向太阳,“马的岁数大了,要悉心照料才走得远些。”
~
金智媛额外要了一匹马,一匹健壮的骑着,一匹老的放长了绳索牵着。
老迈的马在前面领着路,年轻的马在后面收着步子跟着。好在老瘦的马儿步子也并不慢,或许不久就能抵达葬剑峡。
天空已经变成了沁人心脾的淡蓝色,赶路的时间好似也因此缩短了不少。
老马并没有直直地领着金智媛向东,而是先向北走了很长一段距离。试剑大会结束之前,这条路上的行人一向很少。
如果对年轻的剑客来说平安院是祈福之地,象征着大吉,那这条路就一定是大凶。这是通往葬剑峡的路,弃剑也许对年纪大的人来说是一种告别和解脱,但是对年轻人来说,更多是代表着失败。
试剑结束之后,这里的人会多得多。但也并不是真的丢掉剑就隐退了,大多只是失意之后的负气之举,回到家里又得重新打造一把。
反复无常也是年轻人的常态了。金智媛心想。
金智媛倒是乐得走现在这样清净的路,要不然让人看到她神神叨叨地带着两匹马赶路,指不定怎么说她呢。
走到最后一个驿站的时候,金智媛往京城去了书信。
从这里开始,领头的老马便开始不走寻常的道路,向着草木茂盛的地界当中去了。
一人二马,由清朗进入了晦暗之中,仅凭着树叶间透漏下来的微光,勉强地辨认着脚下的路。
很快,金智媛放弃了骑马,盘曲交结的枝子和树木挡住了她的去路。放走了骑来的马,金智媛自己抽出佩剑走到最前方,劈斩开虬结的植物与树木。
金智媛自认手中拿的也是一口上好的配剑,在行进的过程中还是难免感到费力。斩断一些零散的枝条自然不在话下,但是一旦这些看起来细细的,并且还很柔软的茎盘绕在一起,斩断就变得异常地困难。
没一会,金智媛的剑上就满是绿色的植物汁液,劈斩的触感也变得生涩。不同种类的枝条繁密无序,看得人眼花缭乱。金智媛咬紧了牙关,把枝条攥做一把,用劲地砍下去。还得小心那种长了刺的枝条,密布的尖刺轻而易举地就能扎手掌里去。
金智媛不停地确认老马前行的方向,再在正确的方向上开辟出全新的道路。在她们的身后,健康的枝条和树干掉落了一地。渐渐地,金智媛发现眼前越来越亮了。她卯足了劲,加快了步伐。
长剑在枝条剑发出了滋滋的呜咽,金智媛一用力,顺着鬓角滑下的汗水抖落到了地上。
光亮倾泻过来,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