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事先准备好的地图,从曲家医馆向北,金智媛走了最近的一条前往平安院的路。
等到抵达了山脚下,才发现上山的入口已经被几块硕大的石块给挡住了。几个丐帮的弟子在这里站岗,远远地拉起了警戒带,告诉人们这里落石危险,不要靠近。
金智媛围着山体向东走,山脚下的房屋普遍要朴素一些。太阳已经开始西斜,这个时间很少能看到年轻的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小孩居多。
这些都是具备了充分活力的小孩,不再满足于待在温暖的屋子里,在家中总是坐不住的。小孩们走街串巷地追逐打闹,弄得污手垢面的。老人就坐在门槛上,沉思一样地望着。
然而可能老人什么都没想,只是时间都在老人的脸上风干了,变成了弯弯曲曲的沟壑,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愁容满面。有的老人牙齿掉光了,下颌感觉明显要凸出一些,距离五官的距离也更近一些,坐在门前,更像沉思者了。
走到了百步天梯脚下,这里也被人看守着。
两个丐帮的守卫指了指石梯上的裂纹,拒绝了金智媛想要从这里上去的想法。
“请从右边的宣化道上去吧。”他们说。
石梯上的裂纹是从上往下延伸的,还没到延展到山脚。但已经可以远远地看到一些,大概有四到五道比较宽和深的裂纹,这些裂纹弯折着向下生长,旁边又细细密密地分出来更多细小的分支。
“这些细小的分支,大概有一部分将来也会变成主干吧。”金智媛心想:“现在看见的这五道裂纹大约也是第一道裂纹的分支。”
金智媛继续绕着山体前行,这次方向变换了。依然是贴着山脚下,不过方向已经是向北前去。
到了沙井道跟前,平安院修缮的材料都从这里运送上山。从沙井道向城中伸延的,是一条长长的、笔直的大道。这条路比其他地方都要宽敞,也要直挺许多,一眼看不见尽头。扛夫和工匠们成了这条道上特别的风景。
大道上,上山与下山的人也结成了长长的队列,不过并不阻塞。上山的一边,扛夫们绷着脸、肩扛着石板,脚步慢些也要沉稳些。下山的一边,不论是扛夫还是工匠,手里并没有多少东西,走得就要轻快些,也更飘忽。
如果上午来,估计能看到工匠与扛夫一同上山的景象。那时候工匠的脚步或许会更沉稳,但毕竟没有太多的重物,肯定也比扛夫快许多。
这里的守卫要亲切一些,他们指向北边,说:“姑娘,这里只让工匠们通行,请从北面的宣化道上去吧。”
金智媛在沙井道旁的茶棚里买了一碗茶,茶水甘甜。据说这条路的水井到了春天便有沙子流溢而出,所以得名沙井道。
喝过了茶,金智媛继续向北。到了宣化道的脚下,这里总算是畅通无阻了。
往上走了大约一刻钟,一个从山上下来的姑娘叫停了金智媛。
姑娘衣着朴素,但整洁。她手臂上挎着一个空篮子,像是刚送了什么东西上山。
“这里上山去要半个时辰,天早黑了。”姑娘说:“现在山上没地方住,的平安院管事的人都搬离了,晚上不许进了。只有一些看贼的小伙子。”
“只有一些看贼的小伙子住上面。”姑娘晃了晃胳膊上的竹篮,“我刚送了饭下来。”
姑娘挽住了金智媛,说:“姐姐是刚来吗?”
金智媛点头。
“我看你不像本地人。”姑娘笑着说,“是约好了今天到平安院?”
“今天刚来,”金智媛回答道:“还没找到官府在哪。”
“那还好你没上去。”姑娘说:“去了也进不了。”
姑娘扬起一根手指,说:“我家小姐说,这就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姑娘带着金智媛向山下走,看了看天色,细心地问道:“找好住的地方了吗?”
金智媛摇头。
“去我家小姐的府上吧,现在也不好找合适的客栈了。”姑娘热情地邀约道,她指向山下的一处宅邸:“喏,就在这不远。”
~
姑娘叫宋雪,是武陵土生土长的人。
宋雪带金智媛到官府做了登记,要等到两天之后才能进平安院。之后两人就一同回了她说的宅子。
那是一个没有牌匾的府宅,门前挂着两串梅花。
宅邸里还住了许多其他的姑娘,每个人都乐呵呵地与宋雪两人打招呼。
嬷嬷抬着一盘热腾腾的菜路过,招呼道:“白雪,回来了。吃饭呀。”
“就来了。”宋雪也欢欣地回应着。
“我生下来就是丫鬟,没有姓名,原来的老爷唤我作白雪。”宋雪转过头与金智媛说:“小姐怜惜我,给了我她的姓。”
“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宋雪露出了骄傲的神情。
“小姐常说,姑娘们在外都不容易,要相互帮衬着。”宋雪领着金智媛进入了一条屋顶和柱子都雕刻着梅花的廊道,继续说:
“这里的每一个姑娘,都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得不暂时在这里落脚。”
金智媛刚要开口,就看见宋雪激动地对着对侧的廊道招手。如果不是两个廊道之间隔开了一条溪流,只怕她会翻越了廊边的美人靠跑过去。
“雨姐姐,我正找你呢,”宋雪亲切地喊道:“莲心轩的钥匙带着的吗。”
宋雪转过头,与金智媛说:“她是我们的大姐大,宋雨。府里很多事都是她来操持,心里头细着呢。”
两个人在体格上完全可以说是迥异,宋雨是一个胖胖的,有些可爱的姑娘。宋雪有些清瘦,金智媛觉得甚至到了让人担心的程度,走在一起的时候总感觉她会忽然间晕倒。
不过也许正是因为瘦弱才让人没有戒心,自己才会跟着她四处走吧。金智媛心想。
宋雨腰间挂着一个大大的铜环,大概是因为大多屋子都住上了人,铜环上的钥匙已经所剩无几。
“带着呢。”宋雨笑盈盈地卸下一把钥匙,直接就隔着溪流扔了过来。
钥匙在汩汩的小溪正上方打着转,飞了过来。
宋雪呀的一声惊叫,跳起来像是礼佛一样的双手合掌把钥匙夹住了。
金智媛也被吓得一身冷汗,说不清是被宋雪吓的还是钥匙。
宋雨站在对岸哈哈大笑起来。
捏起一个拳头,宋雪嘟着嘴凶巴巴地瞪着宋雨。
“跑喽——跑喽——”宋雨甚是欢喜地跑掉了。
金智媛伸过手去给宋雪理了理头发,微笑着问道:“小姐没住这里吗?”
“小姐住在沙井道的家里。”宋雪脸上红扑扑的,清了清嗓子说道:“她说这里的房间多,她用不上,让我们把房间都清出来,供无依无靠的姑娘们留宿。”
“我今天刚从沙井道走过,真是个不错的地方。”金智媛搜寻着白天的记忆,似乎没有在那里看见十分气派的宅子。
“是吧。”宋雪高兴地回应道:“我也觉得那里很不错,特别开阔,看着心中也敞亮不少。我爱去那里。”
宋雪领着金智媛,又走过了几段各异的回廊,有刻上翠竹的,刻上松柏的,还有刻着猴子、老虎的。伴着淙淙的水流声,两人到了莲心轩前。
“姐姐,你今晚就住这里吧。”宋雪递过钥匙,说:“一会儿收拾好了,到堂屋来用晚饭。”
~
虽然说在官府约的是两天之后的时间,但是第二天金智媛还是起了一大早,从宣化道一口气上到了马首山的山顶。
金智媛走完了最后一点坡道,终于来到平安院前的空地上。这才看见已经有杠夫早一步抵达山顶了,石头上抖落的灰尘染白了他们的半边肩膀和手臂。
这是一片了不起的开阔地,闲暇时刻应该会有很多武陵人带着家人上来登高远眺。金智媛站在开阔地的边缘,俯瞰着山脚下人群渐渐汇聚的街道,开始畅想这座城邦日落、夜幕降临的样子。
昨天真应该上来看看的。金智媛心想。
饱饱地吸了一口清晨山顶的空气,金智媛与沙井道上来的扛夫们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
刚开始还只是有一些散乱且极浅的痕迹,金智媛并没有太在意。可随着她距离中央越来越近,脚下石板表面的划痕就变得愈来愈密集。短而深的划痕密密麻麻地铺满了石板。
金智媛蹲下用手指摸了摸,每一道痕迹都是光洁利落的切口。
“一定是有人受了相当的冤屈。”金智媛耳边回响起了女人的话语。
在开阔地的另一边,还有一个焦黑的深坑,那大概就是被雷劈过的地方。石板崩裂成了指甲盖大小的碎块,风吹不散,人也不愿挨着。
没有人打算处理这个深坑,本来笔直的杠夫队伍在这里圆圆地拐了一个弯儿。
平安院的门前站了一个体格魁伟的男人,金智媛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上前与男人交涉了。
“大侠,现在能上去吗?”金智媛瞟了一眼平安院顶上的塑像,在西城门时完全没想到近看时塑像会这样的巨大。
“官府参拜的文书带来了吗?”穆雄真的嗓门一如既往地大。
金智媛抿嘴,眨巴眼睛望着他,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穆雄真清了清嗓子,夹着嗓子轻声说:“姑娘,我得看一下你的参拜文书。”
金智媛点头,局促地从包袱皮里摸出一张盖有印的草纸递将过去。
见穆雄真仔细地展开了文书,金智媛把手放到额头顶做瞭望状,感叹说:“没想到这个塑像那么大。”
“嗯,”穆雄真看着文书,说:“太大也有太大的麻烦。”
“是吗,”金智媛说,“我听说倒了一尊,一定很难扶起来吧。”
穆雄真叹了口气,说:“是啊。造的时候是一块块往上撂的,现在要一整个扳起来,谈何容易。”
金智媛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不过随即又信心满满地说:“不过我听说,负责修缮的雄真大侠是个心细如发的人。他一定有办法解决。”
突如其来的话把穆雄真搞得苦笑不得,他看着眼前的小姑娘,问道:“谁和你说的他能搞得定。”
“大家都这么说。”金智媛张开双臂做了个夸张的动作。又拍拍小腿肚,掰着手指头说:“我在城里走了好多地方呢。从铁匠道,铁匠道堵了。到百步天梯,百步天梯坏了。沙井道又是要紧的修缮通道,好不容易才从宣化道上来。”
“我一进城就有人和我说了,穆真大侠是长老会点名负责修缮的,”金智媛接着说:“真厉害啊,我想着。这样年轻就受器重的人肯定很了不起吧。”
“那是多亏了象大哥举荐。”穆雄真一时间被夸得有些难以为情,连忙推脱说。
金智媛佯装没听清,走近反问了一句:“大侠,你刚刚说什么?”
这一步走得穆雄真心里一惊,他平日里哪里这样仔细地端详过女孩子。他往后退了半步,连连摆手道:“没什么。”
“真想和他认识一下。”金智媛俏皮地说:“不过这种大侠肯定神出鬼没,你说是吧。”
“是,”穆雄真捂住嘴巴深吸了一口气,鬼使神差地回答道:“我也好几天没见着雄真了。”
这时候一个工匠走向两人,刚要张嘴说话,立即被穆雄真做贼心虚地抬手制止了。
金智媛趁机说:“大侠,我能上去了吗?”
“去吧,”穆雄真连忙把文书递还给金智媛,还不忘叮嘱道:“你这个时间不对,下次记得约好时间。”
金智媛粲然一笑说:“知道了。”
说完,蹦蹦跳跳就向着院里去了。
刚跑了一段,金智媛又转过身,握起拳头使坏说:“大侠,你遇到雄真大侠记得和他说,我绝对支持他。”
正在和工匠低声交谈的穆雄真闻言,尴尬地笑着向金智媛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