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漆桌面上置着一面古镜,缺了一角,握柄的材质极其稀有。
“瞧得这么认真,能瞧明白吗?”坐在对面的年轻女人轻蔑冷眼,“这可是我苍崇镇派神器。”
呵,开玩笑。
这可是她的研究对象。
拿虚无缥缈的骄来挑战她未来的饭碗……想到这,吴瑧心惊得咳了两声。
她还有未来吗?
毕竟,这破镜子也是带她穿越的活爹。
要不是因为它,自己也不至于来清金道星,更不至于被绑在硌屁股的木椅子上。
最重要的是,不用摊上即将背负的巨额债务。
除了桌子上的古镜,被砸坏的灵宝稀稀拉拉放了半间房的地面,他们,这两个说着怪话的人还在清点。
清点的那人在其中两件器物的时候犹豫了半晌,回头问坐在吴瑧对面的,她张嘴刚要说话,转头考验吴瑧,说你不是挺能装懂么,说说看。
吴瑧倒不是认不得,主要心痛啊,在水蓝星,这俩玩意儿够她爸卖两套别墅。
“装灵兽的文金雕笼,能当饰品也能当武器使的风决箑。”声音轻弱下来,吴瑧又咳了两声,三天没吃药了,身体不太行。
“你们这儿是什么研究中心吗?”
对方没理她,但是朝记录的那人点点头,说就这么记,至于价钱,等谁谁定。
吴瑧闭口不言,老师教过,知道价的介绍完名称先报价,以显逼格,但现在,坚决不说。
总而言之,赔是赔不起的。
她哪里知道自己会好端端砸在什么据点的器库里,里面满满当当的好东西。
全是镜子干的好事,这会儿却不动装死了!
悲催事要从三天前说起。
水蓝星灵力复苏十年了,不断涌现的神通器物亟待研究。
十六岁时,吴瑧在全国特向体质测试中展现天赋神通,虽没灵力,一双眼却比各类探测扫描仪都要敏锐,开了灵眼的人也没法比,是特殊体质培养中心直属高校、古器物鉴别专业青少年直通班的天才少女。
经过几年的学习,对材料来源、组成、作用更加了解,到了大一,她已经独立研究了数百件器物,妥妥的神器鉴别大师。
人一旦路太顺,逼格高了,尤其是年轻人,容易膨胀。
三天前,符道专业的教授送来这面古镜,纹饰繁复但规整,希望吴瑧和一直带她的导师帮忙插队看看。
因为她没灵力,导师叮嘱过,凡是新送来的东西,都要经过激荡测验,也就是用特制的机器激出器物暗藏的能量才能交到吴瑧手上。
那天京都冒出一只神兽,一线小队去收服的过程中导致半个城市停电,备用电也遭重,工程师在紧急修复。
种种不祥的预示下,吴瑧成功出意外了。
一眼看不穿古镜,自认为终于遇见宿敌。
浓烈的好奇心驱使她没来得及用任何保护措施,徒手一碰,哎,穿了。
对面的年轻女人拍拍桌子,“跟你说话呢,道君一盏茶时间便到,速速交代!”
抽回思绪,这让她怎么说啊,穿越来的,等会儿关去精神病院。
其实这地方就挺像精神病院,什么道君宗派的,明明在现代,现代屋子,白油漆,石砖地,他们也穿着现代服装。
上学期的国家特等奖证书还没寄给爸妈炫耀,从前满门心思学习研究,从没这么怀念父母,还有阿姨,司机叔叔,顺便怀念一下豪宅、票子、花不完的奖学金。
这下好了,什么都没有了。
“你哪儿来的野修,怎会使我苍崇遗失百年多的镇派神器,明目张胆坏我据点器库?”
吴瑧幽怨抬眼,你看我像知道的样子?你看我像能使唤动它的样子?你看我像有明目张胆能力的样子?
她怎么知道劳什子的镇派破镜子是怎么跨星球跑到水蓝星去的。
“要不你问它呢?我跟它不熟。”
对面人拍桌站起来,捏着桌沿的手用力到泛红,深深吐息两口,“别嚣张,你免不了重刑罪,给我等着!”
“哦。”
“……!”
其实吴瑧内心慌得一批,刚才说跟镜子不熟的时候,余光瞄见镜面微微闪过一抹银芒,所以故意让对方生气,免得她也发觉。
再说,事情已经癫到这个地步,不如发疯吧,万一发疯出奇迹呢。
门开了。
这次进来的人cosplay修仙的,煞有其事揣了一把剑。
吴瑧随意瞄了眼,通体普通,剑鞘镶嵌的旌阳石还算值点钱。
在水蓝星,这玩意在打磨好之前都不能见光,且只有华国东海岸某地有,但三千年前因地壳运动显露地表石化了,属绝品东西。
以她这三天的观察,清金道星应该是平行世界没错,不同的是没灵力复苏,现在却有些不懂了。
看他岁数不大,吴瑧拣了个比较贴切的称呼,“同学你好,你这把剑哪里捡的?”
cos男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手里的剑,目光落到还在咬牙切齿的年轻女人身上,“风师姐,这人胡言乱语什么?”
“别理她,神神叨叨一疯子。”
cos男似乎很认同,不理睬吴瑧。
“道君和余仙君到了。”
又师姐又道君仙君的,吴瑧一头雾水的脑袋更懵逼了,镜子带她砸进那间仓库的时候,她以为这里也是什么研究古器物的中心。
难道说这个世界的神器多得遍地走,如某某小商品?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在玩很新颖的剧本杀?”
还没得到答案,当然他们入戏太深,也不会理她,镜子发动了。
问道泥制成的镜柄开始抖动,吴瑧很有经验地闭上眼,以免被炫光灼伤。
几乎一瞬间的事情,身上的绳子松了,手里多了一个双肩包的重量,听见迅速离远的着急说话声。
年轻女人大喊着抓住她,显然他们没成功。
天旋地转的移动,吴瑧许愿,镜子啊镜子,你是世界上最美丽的镜子,把我带回水蓝星吧,我一定找最纯净坚硬的材料帮你修补好看,实在不行,帮你编一朵蝴蝶结,再不行,奖学金分你一半。
“哕——”
身体从镜子里出来,一切在顺时针旋转,夜色,高楼,灯光……好晕,她跪下来吐了。
所以,愿望没成真。
膝盖硌得疼,吐完肺里又不舒服,吴瑧撑着台阶上坐下来,咳得脑门顶抽疼,两耳发烫。
得回家啊,不说别的,光以前吃的补药就买不起,身体扛不住的。
好容易缓下来一些,手背拭去眼尾的泪,轻吐气稳住呼吸,可看清在哪里后,吴瑧差点背过气去。
镜子把她带回这个地方了,这个世界的吴瑧的工作单位,尚行市档案馆。
本就光线晦涩的长阶投下两道阴影,吴瑧回头一看,台阶上面有人走近,长长的影子几乎要将她整个人覆盖住。
清金道的吴瑧长她五岁,是尚行市档案馆的一名牛马,她穿越来的同时,那人不见了。
自己身无分文,体质贼虚,不吃饭也得吃药,只能硬着头皮替她上班。
混了三天,被领导同事嫌弃死,她一点不想看见那些人。
就在今天,刚下班五分钟,吴瑧在选酒店。
然后发现,想去的睡不起几晚,这世界吴瑧的手机余额不支持她公主起居,好一番心里建设劝自己睡便宜的,包里镜子突然动了,像刚才那样闪动光芒。
吴瑧也以为要回去了,可一睁眼摔在那地方,这会儿又被带来这里。
捂嘴憋住咳意,吴瑧捞起一旁的双肩包跑向楼边的三角阴影,等那两人走远了,再从电动推拉门边的绿化带小路走到马路上。
明天还要来上班,头好大。
“大爷还是大奶,放过我吧。”吴瑧委屈地对镜子说,“带我回家好不好,实在不行给您磕一个。”
马路两边冷冷清清,镜子冰冰凉凉,只有秋风卷起街边的稀疏落叶。
秋天了,每年天冷下来都很难熬,除非必要的活动,几乎待室内不出门,父母和老师把她保护得很好。
公主哪里想得到,这辈子还能有流落街头的日子。
萧瑟风声后面跟着雷鸣,天空亮了一瞬,细密的闪电脉络延伸出去半片天。
快冬天了,这合理么?
浓墨黑云压在城市上空,风声急骤,发丝毫无章法地乱舞。
档案馆的灯忽然全熄了,路灯昏黄,吴瑧不知道这里的天气多变,把镜子放回包里,艰难挤进风里,马路西面灌来侧风,把她半推着顶进对面的公交站棚。
智能显示屏刚刚还在工作,这会儿闪烁着暗下去,彻底罢工了。
外面旋着狂风,棚顶被重物敲打似的发出嘭嘭撞响声。
敞口的站点并不能遮风挡雨,吴瑧颤缩着,连打了五个喷嚏,手心捂住透红鼻尖,下巴抵在包上。
凉意穿透人身。
这时候如果街边出现两个长衫古人,明明行在劲风乱枝间却神色自如,连衣摆都未卷起,吴瑧相信是个人都会认为自己见鬼了。
黑云、雷鸣、闪电、大风、古人……
双瞳对上四目,吴瑧浑身发颤,浸在凉意中的身体终于受不住,再次剧烈咳嗽起来。
而在她未注意的站棚底部,一缕黑烟乘风漫至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