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恶来源于生活的苦难,却凌驾于生活嘲笑这种苦难。
许虹研的车子停在市中心S商场楼下,穿戴整齐的侍者早已等候在一旁,待她熄了火,帮她打开了车门。
六厘米的细跟皮质高筒靴,配上一套剪裁得体的香风套装,长发披肩,举止优雅,投足间尽显大家风范。如若不是知道内情的知情人,谁也看不出这是一个刚死了丈夫的寡妇。
私人电梯直通八楼,下了电梯就是美容院门口,迎宾小姐一眼就认出这位是会所的常客贵宾,堆积着笑脸迎了上来,接过她手中的衣服,腰肢扭摆出恰好的弧度,送她进入高档贵宾专属室。
这种服务于上层阔太,城市顶端有钱人的会所,主打得就是一个奢华、私密性极佳。
五十米见方的室内,厚重波斯地毯掩盖了一切嘈杂的声线,将整间奢华宫殿包裹成伊甸园,在这里抛掉所有身外之恼,获得片刻的安宁。
诱人的酮体散发迷人的芳香,伸出纤纤玉足,在水面划开一道充满昳丽的涟漪,绸缎般的水浪覆盖身体每一寸肌肤,脸上便浮现了迷人的红晕。
柔弱无骨、散发着柔光的白皙手掌,力度恰巧地揉捏在她双肩之上,配合上腻人的精油味,好一幅奢靡的春光。自动地忽略掉她身上大小密布的淡紫色黑斑,在这里,客人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客人的隐私,客人的烦恼,都与她们无关。
守好嘴,该听得听,不该听得不听,这同样也是保命准则。
是时候了,许虹研开口,“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为她服务的技师立刻收手,将一些小锤收进包里,防止误伤到尊贵的客人,弯起身子鞠了一躬,退着离开屋子。
最近几次许虹研很奇怪,每次来这里之后都不需要她们为她服务,一个人待在房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反正又不关她们的事情,许虹研向来出手大方,除去每次的工单提成,还会丢下不菲的小费。
不用干活,还有钱拿,何乐而不为?
许虹研心神不宁,她不会不知道,警方派人24小时看守她。她是孙文成的妻子,如今孙文成被杀,她自然也会被列为嫌疑人之一,这不打紧,警方正常办案流程嘛,结束了就好了。
况且,她手上还有除了自己的不在场证明,还有自小就照顾她的宁阿嫲。况且,孙文成的尸检报告可是板上钉钉的铁证,她根本没有犯案时间......只是那个女人?
许虹研望着垂落在地的雪尼尔暗红窗帘脚,被水汽晕上一点濡湿,水印被布料吸收,融为一体,连一圈水渍都没有留下。
不禁冷笑一声,“一定会过去的。”
突然间警铃大作,刺耳的尖鸣穿透耳膜,撞进耳蜗中。灯光猛然熄灭,屋中仅剩零星烛火的光亮,勉强可以辩物。
许虹研伸出手臂拿下挂在浴缸边的浴袍,赤着双足来到门边,双手按在把手上却没有拉动门。
门外传来焦急的敲门和沉闷的声音,“许太太,许太太,你还好吗?”
“发生什么事了?”湿润的长发浸湿了背后浴袍,黏在皮肤上。
“许太太,着火了!这门会自动上锁,您千万不要害怕,我这就去拿钥匙。”
“喂!喂!......”许虹研慌忙敲了几下门,手脚并用,掌心被血丝充盈。门却纹丝未动。
“有人吗?喂!这里还有个人!”
回应她的除了几声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再无其他。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警报声和闪烁的红灯交织,让她开始口干舌燥,心神不宁,喉咙发紧。
这个屋子好像被抽干了氧气,打上真空包装,一面塑料封膜正冲她包裹而来,缠住她的四肢,让她动弹不得。
她的眼皮也被这层膜擒住,扣在眼珠之上,微弱的呼吸吹进眼缝之中,顶出大颗浓灰的白浆,亦如那晚,他反剪着她的手臂,将她推入那无尽的深渊。
是梦吗?家里怎么会出现这样一间屋子?暗不见天日。
那些都是什么?是刑具?是亲手处决我这个有罪之人的刑具。
我该下地狱的,可切割我骨肉,拖我进无尽疼痛之海的人,你该比我先下去!
许虹研靠在窗口,撕扯下来的窗帘缠在她身上,她亲手用网包住自己,为自己做了一身嫁衣。
大口的喘息让她的肺部高速运转,作为医师,她很清楚这个时间她不能自乱阵脚。从恐惧中抽离,短暂回到现实中,她不能死,要活下去。
光线越来越暗了,这一层的窗户全部贴上了反光贴,即便拿下窗帘,依旧看不清楚外面。
“那是什么!”许虹研尖叫一声。
是烟,很重的烟雾从门缝下方挤了进来,顺着墙壁攀到房间上部,同时,她的鼻尖嗅到一股强烈的呛鼻气味。
是什么?是什么味道?带着淡淡的苦茶味,这是......!
许虹研猛然抬头,这个味道她很熟悉,在研究生课题时,她在导师手中闻到过稀释一万倍的味道,是氰化酸——易溶于水或者酒精之中,可以达到燃烧的沸点,蒸发到空中可产生气体,俗称氰化氢。
这种气体达到一定浓度后,能产生致命的剧毒。
真的,是氰化氢吗?
许虹研一时间慌了阵脚,她赶忙将窗帘扯住,试图撕扯成碎片捂在口鼻上。但这种雪尼尔材质的滑料子没有着手点,她打滑了几次也没有撕下来。
借着烛光环顾整间屋子,除了她身上的浴袍,其余的毛巾浴巾,都被带了出去。
烟雾大片进入房间,几乎占据了一半的空间,刺鼻的气味呛得她直不起身子,伏在浴缸上不住呕吐。
火场中人的死亡,大多不是被火直接烧死。换句话言之,有毒的气体、黑烟、热浪,才是令人窒息的刽子手。
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呕吐过后的眼角带着濡湿,落在房间北面那柄金属把手上。
许虹研又一次来到门口,握住把手向外求救,“咳,咳咳,有没有人!这里有人!救救我......!”
“嘶——”手掌弹开,手心中留下一道灼痛的红印。
整面门已经开始烫手,火烧过来了!就在门外!
生死一瞬间,理智断了线,她仿佛看到那个雄壮的黑影站在烈火之中,冲她裂开黢黑的牙齿,里面是深不见底的空洞,梦魇一样的声音,朝她招手。
“我在地狱等你!”
许虹研唾了一口,就连你的坟墓,都让我作呕。
再不犹豫,她冲去墙边,用抓住的杯子敲碎了上面的锁,大力拉开。
将打湿的浴袍拉到嘴边,先是伸出一条腿塞了进去,缩起身子挤入狭窄的通道中。里面的空气比屋子中好了许多,她深吸一口气,松开拉住的手,任重力将她拉了下去......
这座会所仿欧式建造,里面的设施,也同欧洲七零年代相似。四层底部是布料处理中心,管道连接楼上每一间屋内。
只肖将脏衣、脏毛巾丢进管道,就会自动掉入清洗间的巨大衣篓中,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由清洗人员拿到隔壁的露天平台上进行清洗晾晒,再送回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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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道中呈垂直状,下落速度与人体重量呈正比,几乎是一瞬间,许虹研就感觉到了屁股处一阵火辣的疼痛,亦如12月12日那天。
原本该放在出口的脏衣篓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六七床暄软的棉被。
许虹研正坐在高耸的棉被顶端,而周天明正蹲在她的面前。
他眉心带笑,勾勒出几分狡黠,荡起满池的涟漪。
机械音从腰间别着的对讲机传来,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拿起,笔直的,上面透着青筋,血液流淌其中,像生命之泉。
“可以停下了,我们接到她了。”
转头向许虹研,嘴角弯起,俨然几分不怀好意,“许太太,和我们警局走一趟吧。”
其实从下来的一瞬间,许虹研就反应过来了这是一场骗局,一场针对她的,精心布置好的,只等她自投罗网的骗局。
会所的门的确是由电子面板集中操控,却不会在这个时候、高层起火时将人锁死在里面——是周天明用电脑操控,将她困在了里面。
而屋中的设施也经过调整,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让她破门或者自救的工具。
至于那些烟雾和刺鼻的气味——周天明从市话剧社借来烟雾机,在里面放进大量茶烟碱精油。让产生的气体带有厚重的苦杏仁味,来迷惑许虹研这位医学硕士。
两者味道相差无二,也正是她过人的化学敏锐大脑,让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救。也让这场作秀,落下了完美的谢幕。
警局审讯室中,白炽灯直对许虹研的眼球,刺得那里泛白,手铐压得骨节发红,她没有低头,脊背挺直,目光略微呆滞,盯着周天明和刘炭涛背后的双面玻璃,上面有她的倒影。
刘炭涛盯着面前这个年逾四十,却依然风姿绰约,像一朵开败了的花,在风中摇摇欲坠。“说,12月12日下午,你在哪里?你和赵文丽两个人到底是如何杀了孙文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