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的洗手间内水流哗啦啦地流个不停,向情靠在大理石案面上,嘴里叼着烟,拨通了朋友的电话。
向情低头看自己红色的尖头高跟鞋,心中庆幸自己今天真是穿对了。
这双是自己鞋柜里最贵的一双,也是最显腿长的一双,红色的鞋面与周叙白的红色鞋底配得相得益彰。
也不懂后者有没有注意到自己刚整的肋骨鼻。
向情从包里翻出烟,点了火:“……我靠,你说的是真的,她真的在那家庆典公司上班,真的是林镜棠……她还能混怎么样啊?高中毕业后就不念了,连大学都没读……一身的油漆味,整个人像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一样,哈哈哈哈。”
“我靠……”
向情倒吸了一口气。
今天为了配这身衣服,她特地带了这个大号的kelly包,空间大,好放补妆的工具。
朋友在电话另一边问:“怎么了?”
向情忍着痛拿出了包里的罪魁祸首,是一只带血的针筒。
她不是没听过艾滋病人会为了报复社会而将带着自己血的针筒放进别人的包里的传闻,但她没想到自己会遇上这种事。
向情脸色一下就变了。
“没什么……”向情第一反应是将针筒收进包里,她和朋友道,“被小虫子咬了一下。”
所谓的朋友只是差不多条件所以在一起玩的人,向情并不打算让对方知道自己的事情。
是谁?
向情在心里问自己。
她下意识的以为是林镜棠,但她又想不到林镜棠是什么时候靠近自己包的,难道是向阳?
对方讨厌自己已久,估计巴不得自己得病死掉。
向情点了只烟来压惊,细长的女士香烟在做了红指甲的葱白手指间忽隐忽灭,她继续扯刚刚的话题:“也不知道她怎么勾引的周叙白,没想到今天周叙白也来了,不仅替她解围还说林镜棠是他女朋友。”
“她不是被人包养了吗?”对方说,“当时学校里都传疯了,说她被野男人睡出了艾滋病,是谁说来着……好像就是你吧?”
向情的指尖忍不住颤抖,她强忍着内心的恐惧,看着手指上的血染红了烟嘴:“哈!你在说什么……怎么可能是我呢?”
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向情“噗嗤”一笑:“向阳?我那个妹妹能做什么?她就是个没脑子的蠢货,只知道她的叙白哥哥,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水流声戛然而止,周叙白忽地抽走了向情的手机,将它扔到满是水的蓄水池里。
向情回头,在看到周叙白的瞬间脸上猛的变了颜色,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要我通知你吗?我和她没有分手。”周叙白重新打开水龙头,往前了几步,“那条项链本来就是送给她的礼物,你们眼中的‘偷’不过是她顺水推舟演的一出戏。”
向情舔舔唇,下意识去扶自己后退时崴伤的脚。
她注意到周叙白不知什么时候换了双鞋子,是Berluti刚诞生的Alessio系列。
指头上的伤越发酸楚,向情拼命的挤压伤口,试图将脏血给挤出来。
她的脸色愈发苍白。
周叙白继续道:“她不想再被你们视作眼中钉,想平稳的渡过高中最后一年,所以希望我能和她决裂。”
周叙白加重语气道:“就是你们眼里,看到的那场决裂。”
如果再让他选择一次,他一定会拒绝林镜棠,但——
“向情,你知道吗?要不是林镜棠,我一定会找机会把你弄死,省的你像个苍蝇一样又飞又绕的看得我心烦。”
周叙白微笑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离林镜棠远点。”
林镜棠同往常一样下了班。
坐公交车回家的路上,裴准发信息问她注射器好用么。
林镜棠回复他还不错,顺带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她告诉裴准自己需要注射器来画顾客想要的道具,裴准很快就让人送来了。
只是看不懂向情的表情,林镜棠还是有些遗憾。
裴准又发来信息,问她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随着信息发来的还有一个定位,是刚开的意大利菜,可是林镜棠却连名字都读不出来。
裴准素来喜欢带她去高级餐厅吃饭,天知道她拿刀叉有多变扭,像电视里的假洋鬼子。
林镜棠手上有泼花时沾的颜料,指甲缝里的泥灰顽固难抠,关节处有干裂的油漆——
整个手已经被她搓成了灰突突的颜色。
林镜棠固执地去搓手背上那处水红的颜料,直到皮肤表层的毛细血管迸裂,点点猩红挣开皮肤,变成微小的血珠后,林镜棠才肯放弃。
如果让她这副模样去吃她不习惯的意大利菜,在服务员怀疑和打量的眼神中拿起刀叉,那她不如当场就吃披萨噎死。
明明对方都是一尘不染的西装革履,她能自然而然的面对对周叙白,却不能坦然的面对裴准。
林镜棠随便编了个理由,告诉裴准自己今天要加班。
裴准回复得很快,公式化的客套,说自己最近可能有点忙,还告诉她不要太累。
末了还不忘回复一个笑脸。
林镜棠扯扯嘴角,却笑不出来。
“猫咪TV”的后台有提示音,是茶里司的消息。
茶里司:[近日怎么都不开播?]
Moon:[本职工作太忙,抽不出分身来。]
茶里司:[但是你上镜很好看。]
茶里司:[我不是肤浅只看女人外表的男人,我只是单纯觉得,你很上镜。]
茶里司:[而且屏幕上偶尔有人陪你聊聊天是不是感觉生活会充实些,有一种逃离了现实生活的轻盈感?]
林镜棠满意的笑了,茶里司其实完全没必要为自己解释。她向来心安理得的享受所有夸奖。
Moon:[你很会欣赏美女。]
茶里司:[我欣赏一切美丽。]
茶里司鼓励林镜棠坚持直播,毕竟就算再忙,每天也可以抽出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而这二十分钟,算是对一件事情的坚持。
公交车摇摇晃晃到了站台,林镜棠看着自己与茶里司的对话框,有一种横跨空间的熟悉感。
对方的个人主页里空空如也,神秘到连头像用的都是系统随机发放的卡通头像。
她在这个平台上找不到茶里司任何的蛛丝马迹。
林镜棠没有过多的时间浪费在一个陌生人的身上,她到家后才发现小语没有回家。
林镜棠发了信息给小语,后者为了不让她担心,特地拍了张在教室的照片,力证自己在好好学习。
林镜棠欣慰地发了个加油的表情包过去,洗了把脸,决定听茶里司的建议,坚持每天直播。
起先是直播二十分钟就浑身不自在得要命,连续播了一个星期后,林镜棠已经能坚持一个小时了。
她也会调美颜参数了,大多数的时候她只需要将美颜关掉就行。
素素的一张脸就足以在首页上吸引更多的看客。
偶尔也有人进直播间,问林镜棠为什么不表演节目。
林镜棠想了半天,她从小五音不齐,四肢不协调,唯一拿得出手的优点就是过目不忘,背古诗和英语单词很快。
别人唱流行音乐她就读拜伦的诗,用中文,用英文,看直播间人的喜好。
高中时的基本功到现在还没落下,林镜棠穿着白衬衫,戴着无边框的眼镜读英文的直播瞬间冲到了排行榜第一。
也有逃学去网吧的学生和她诉苦,说自己的英语老师要和她一样漂亮就好了。
林镜棠看到了留言会问学生要不要来她这里上课并顺带告诉学生自己的ip是缅甸。
茶里司在屏幕上打了一连串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镜棠问他:“好笑吗?”
茶里司反问她:[你后不后悔当初没读大学?]
“关你屁事。”林镜棠骂完了又觉得过于粗俗,于是又告诉茶里司,“去看当下,当下即是最好。”
下班夜深,直播间空无一人的时候,她就会与茶里司聊自己今天的点点滴滴,和妹妹吵架了又和好,还有远在异国他乡的弟弟说要回来了。
茶里司会给林镜棠刷很贵的礼物,看屏幕上闪过一个又一个华丽却空虚的特效,林镜棠在内心里算今天又赚了多少。
但直播间里不是人人都是大款,也有人主打陪伴,但主打陪伴的人往往也比较花心,看到了别的漂亮女主播就会离开林镜棠的直播间。
林镜棠的收入很不稳定。
她开始思考如何让收入变得稳定。
茶里司这个大金主来她直播间帮她刷到榜上后,有几家传媒公司陆续向她伸出橄榄枝,问她有没有想要签约的想法。
对方给出的条件很优厚,每天直播两个小时,有专业的舞蹈老师和声乐老师指导,只需要她像现在这样在直播间与送礼物的人互动。
每天两个小时,一个月的工资却是她现在拿的两三倍。
对方提出的要求也很隐晦,旁敲侧击地问她有没有茶里司的微信,维护与金主的关系,也是主播工作的内容。
林镜棠问对方,如果金主提出的要求不合理怎么办?
传媒公司的人看傻子似的看着她,说:“尽量满足对方所有要求,对待金主要有服务态度,谁给钱谁就是老大。”
哪怕对方约你出来吃饭时趁机摸摸你的小手,也得硬着头皮说老板你的手真嫩。
毕竟经济决定上层建筑,谁兜里有票子谁就拍板。
林镜棠惊呼,这和当鸡有什么区别?
再三思考后,她决定彻底关掉直播。
林镜棠在后台发私信给茶里司与他告别,告诉自己以后都不会用这个账号直播了,过了两天,茶里司也没有回复她。
不直播的日子里林镜棠偶尔也会上线看看茶里司有没有看到她的留言,与往常不一样的,这次的茶里司始终没有上线。
加上小凛的回国日期定下来了,林镜棠也就淡忘了这回事。
星期天一大早,林镜语就将林镜棠从床上拖了起来,替她在柜子里挑选合适的裙子。
最近的天气热得反常,还没到四月气温就直逼三十度,林镜语在林镜棠的柜子里翻翻找找,最后选了一件薄荷绿的开衫,搭配白色长裙。
林镜语嘱咐林镜棠:“把裴准哥送你的手链带上。”
十分钟前裴准就发来了消息,说半个小时后到楼下,他一早就料到了林镜棠会赖床,于是又发了信息给林镜语。
妹妹在自律这方面比姐姐高强得多,信息几乎是秒回,短短一句“收到!”就让人感到放心。
林镜棠打着哈欠坐在化妆镜前去抽屉里摸手链,工作时她习惯了素面朝天,或者只扑一层BB霜,很少有化全妆的时候。
林镜语替林镜棠涂淡粉色的眼影——
林镜棠的眼睛很好看,细长形的,眼角尖尖的,像飞翔时敛起翅膀的燕子。
林镜棠看到镜子里“全副武装”的自己,问在旁边忙活的小语,是不是可以起来了?
林镜语按住她:“等等,还差个口红。”
林镜棠拿起镜子,打量着里面的自己,问林镜语:“是不是有点太隆重了?去接小凛,至于么?”
林镜语替林镜棠梳头发:“人靠衣装马靠鞍,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江凛才知道没有他你照样过得好,再说了。你以前不是最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吗?”
话是这么说,只是听起来有点怪怪的。
林镜棠没有反驳。
她的确是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高中时周叙白为了追她,每天打扮得像个孔雀,在校服里套上各种颜色的卫衣,脚上的球鞋花哨得像野鸡的羽毛——
后来林镜棠才知道,那种又丑又俗的糖果鞋每一双都小五位数。
在林镜棠原本的计划里,接完江凛后大家简单的吃个饭,届时会提前拉着林镜语开溜,留下裴准和江凛两个人商量毕业后就职的事情。
她不想两方因为自己的存在而对自身的利益不好开口,既不想江凛在异国他乡吃了这么多苦没有拿到应得的回报,也不想看裴准的投资没有收获。
最好公事公办,在没有外人的环境里相互坦白各自的要求。
反正今天是久违的星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