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两旁的雪铺了厚厚的一层，路边的小孩随意掬起一把软茸，往同伴身上扔去。
路过的林镜棠不幸中招，她拍了拍打底裤上的碎雪，继续往小王府巷的方向走。
胡同口的小超市院子旁种了株红彤彤的梅花，上面覆着雪，红蕊褐枝的，长势喜人。小超市老板认识她，见她买了几箱子水果和牛奶，问她是不是去乔伊家拜年。
林镜棠哈着热气，说是啊。
小超市老板将一早就杀好的鱼拎给林镜棠，谄媚地问她要不要带给乔伊妈妈：“年年有鱼，她家是苏北来的，讲究这个。”
林镜棠眼皮一翻，指着超市老板故意藏在收银台里面的、还在翻腾的黑塑料袋：“给我那条活的。”
林镜棠大包小包地敲开了乔伊家的门，乔伊妈妈正忙着包包子，看见林镜棠先是眼前一亮，看到林镜棠拎东西后又开始嗔怪：“哎哟都说了多少遍了，人来了就行了，还拎什么东西？”
塑料袋被翻得窸窣，林镜棠说：“我听楼下超市伯伯说江苏有拿鱼放锅里的习俗，我也不懂我买没买对。”
穿着粉色棉睡衣的乔伊从房间里跑出来，主动替林镜棠拎年货：“鱼有什么对不对的……我不是和你说了吗？我家就是你家，我妈就是你妈，来自家空手来就行……你怎么还带了阜宁大糕，妈，我要吃油炸阜宁大糕……”
“乔伊说得对，鱼有什么对不对的。只要你买的都对！”乔伊妈将林镜棠带进了屋里，手往围裙上一擦，抄起遥控器打开了空调：“我昨天就和乔伊说了，让她喊你来家里吃饭，也不懂这臭丫头有没有照做。棠棠啊，听乔伊说江凛没买到回国的机票，小语又被导师留在学校。你看这大年初一到大年十五，我这家里也就只有乔伊和我，要阿姨说你就不要走了，留在这，我们三过团圆年！”
乔伊是林镜棠的高中同学，和林镜棠一样，都是“后南京人”，听乔伊说他家原本在盐城的某个小地方，他妈为了让她接受更好的教育才卖了老家的房子搬到南京来的。
林镜棠在厨房洗了手，主动帮乔伊妈帮包子：“阿姨和我想一块去了，我也打算在这里赖在这里从初一吃到十五的。”
在卫生间里刷牙的乔伊道：“林镜棠，你又哄人！”
乔伊本来就是个大嗓门，隔着门都能听到她的声音，乔伊妈听了忍不住嘱咐乔伊：“都那么大姑娘了，讲话也小点声音。”
林镜棠在客厅忍不住也添把火：“是啊，在我们潮汕，大嗓门的姑娘都嫁不出去。”
“不嫁就不嫁！”乔伊从卫生间冲了出来，要与林镜棠拼命，“到时候我搬去你家，让你给我养老！”
乔伊妈炸好了糕，让乔伊端去客厅和林镜棠一块吃。
林镜棠包完了包子也跟过来打下手，问还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乔伊妈环顾了一圈厨房，猛地一跺脚：“哎哟，我菜忘买了！”
林镜棠也是来江苏后知道的，这里的人过年不用做各种各样的粿，也不需要拜神营老爷。
乔伊妈因为工厂工作忙，年前只来得及包了两抽屉的饺子，她特意嘱咐乔伊等等下饺子要等水滚了再放饺子。
乔伊懒洋洋地竖了个懒腰，让她抓紧去买菜，顺便回来的时候不要忘了买副对联。
乔伊妈急匆匆地穿鞋扭头问林镜棠家今年贴了吗？林镜棠笑了笑，说小语怕她忘记大年二十九的晚上就把对联贴好了。
乔伊妈责怪地看了乔伊一眼，让她学学林家姊妹——
大年初一才买对联，估计整个南京城只有他家了。
送走了乔伊妈，乔伊也拿了凳子坐林镜棠边上包包子。她捏面皮的手法不如林镜棠灵巧，一个包子被她捏得惨不忍睹。
“我们家就是没什么年味，不过我觉得挺好的。以前在老家的时候，逢年过节的时候一群大老爷们坐在桌子上打牌，女人们就系上围裙走进后厨，忙活出一大桌子后还要将碗筷摆好等男人们先吃。”乔伊边包包子边和林镜棠唠家常，“你说这凭什么啊？合着娶个老婆就是回家当佣人的呗？我情愿过年的时候下一碗方便面，也不愿意我妈过这样的生活。”
“难道你不知道我们那吗？嫁潮汕男人，享辛者库人生。”林镜棠说，“我不会过那样的人生，小语也不会。”
乔伊被自己的包子丑伤了心，于是又去擀面皮，她想起江凛以前最爱吃自己家的包子，于是问林镜棠：“对了，小凛已经快两年没回来了吧？也不知道他在异国他乡过得怎么样。”
“过得挺好的，小凛前两天还说英国也下雪了。”林镜棠说，“也不知道那里的环境怎么样。”
乔伊不会包包子，但在擀面皮上很有一手，不一会儿面皮的高度就摞起来了：“等小凛回来你就可以享福咯！熬了这么多年，总算把媳妇熬成婆了。我听裴准说小凛还没回国就已经遭到不少医院的哄抢，他打算签在哪家医院？他一毕业年薪是不是就很高啊？”
林镜棠不紧不慢地捏着手里的包子：“嗯，签在裴准父母的医院吧，年薪光底薪的话应该有三十个，以后按资历增加。”
她拉扯弟妹这么多年，总算熬出头了。
林镜棠将包好的包子放在菜板上：“我打算年后把小语也送出去。我查了不少资料，新加坡有所学校很不错，小语的专业成绩一定是够的，只是这孩子有点偏科，英语可能还要请老师补习……”
乔伊问：“是裴准提出来的吗？”
林镜棠说：“不是，我攒了点钱，但是裴准只要了一部分。他说江凛是他们医院的一项投资，如果收了我的钱，就代表这个项目失败。既然小凛也希望签约裴准家的医院，我的钱也就没什么用了，正好可以给小语出国深造。”
乔伊瞪大了眼：“我靠，大姐，你没搞错吧！小语念的学校已经很好了，出不出国对她而言不重要。”
如果说林家姐妹是学霸，那江凛就是在学校里都能连跳三级的学神。
正因为前途无限，所以林镜棠决定不念大学供养弟弟妹妹时，乔伊才没有过多反对。
但是乔伊并不认可林镜棠重蹈覆辙，将林镜语也送出国的想法。
作为朋友，她更希望林镜棠能多为自己考虑。
林镜棠不以为然：“女孩子多长点见识总是好的。”
乔伊还是觉得不行：“那你自己呢？真打算在玺悦干一辈子啊？等小语和小凛都结婚了找到自己的人生目标后你该怎么办？”
林镜棠想了想，她还真没想这么远。
“回潮汕去？或者和你一起留在南京？”林镜棠是真心喜欢南京这座城市，这里房价虽然高，但她有外婆留给她的房子，等小语和小凛都结婚了她可以把那里重新装修，等他们逢年过节回来看自己也挺好的。
乔伊站起来去冰箱里找他妈交代的饺子，她不想再看到这个无规划的女人自甘堕落下去了。
乔伊翻腾冰箱露出一个头：“你是真一点也没为自己考虑啊！”
其实林镜棠也不是完全没为自己考虑，她报了成人高考，虽然不是全日制的学历，但说出去总算不是高中生了。
她挺看好玺悦的前景的，虽然乔伊总嫌弃他们老板目光短浅，但她都想好了，等以后玺悦生意更好了她就问老板有没有加盟的计划，她愿意在别的城市发展这项业务。
她想组建自己的团队，做女老板，在闹市区开一家高规格的店，只做精尖。
乔伊道：“南京这两年房价只涨不跌，要不然你就把陈家巷的房子给卖了，送小语出国。”
林镜棠摇头：“不行。”
最难的时候她的确是想过把陈家巷的老房子卖了，还是裴准劝她留着。
钱可以再赚，但念想没了就是真的没了。
乔伊拿了饺子后站起来：“其实你在玺悦干一辈子也不是不行，但是我总觉得女孩子要有点副业，尤其是你现在还打算送小语出国，需要钱的地方只会多不会少。”
林镜棠说：“我不做副业，我只做一件事，而且要做就把它做到最好。”
乔伊将饺子一股脑放进了锅里：“我有个朋友，做直播的，最近网罗了一圈小妹妹，各个水灵得和小葱一样，不过论漂亮的话，各个都不如你。”
“但是——”乔伊拉长了调子，“就这群小葱你知道上个月给他赚了多少钱吗？短短一个月赚了十万，这才只是开始，他告诉我，等这个平台做起来后他将会赚得更多，每天至少都是四位数。”
煤气上的水“突突”地冒泡，乔伊竖起四根手指：“他向我许诺，只要我能坚持干下去，不出半年，每个人分到的一定是这个数！”
每天四位数，一个月最少也是三万。
林镜棠太心动了。
这两年直播兴起，她不是没动过这个念头，但是她也听说有些平台会哄骗主播搞擦边。
“我都想好了，我们和他说，我们只做普通的娱乐主播，不做擦边，每天两小时，就当兼职了。”乔伊说，“他还给了我一份合同，说我们可以签了合同后再来上岗，这样对他对我们都是个保障。”
“对了，正好你把合同拿给裴准看看呗，让他帮我两个法盲看看这份合同有没有霸王条款。”乔伊说着就要去屋里把合同拿给林镜棠看。
空气里有难闻的糊味，林镜棠刚要问乔伊，就听见乔伊妈开门进来了，来人察觉到不对劲，眼光锐利地一扫，迅速的锁定了犯罪嫌疑人。
一锅韭菜饺子被乔伊煮成了锅底灰。
乔伊咽了口唾沫，往后退着解释：“……我看饺子上有冰，我就没放多少水……不过没事，镜棠最不喜欢吃的蔬菜就是韭菜了……正好成全她……”
乔伊不仅没放多少水，还开了最大的火。
“我都可以的。”林镜棠笑着和乔伊妈解释，“我不挑食的。”
林镜棠在心里念了句“阿弥陀佛”后继续包手里的包子，毕竟今天的午饭全指望这几个包子了。
乔伊被乔伊妈追得满屋子跑，林镜棠看见自己的手机亮了，是周叙白的拜年短信。
大少爷气急败坏了好几天，终于做起了情绪稳定的成年人，发了句新年快乐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小的笑脸。
林镜棠的手指摩挲着手机屏幕，最后还是回了句同乐。
圆滚滚的小胖包子下锅，乔伊妈在锅盖边淋了水，五分钟后锅盖一掀，香喷喷的水煎包各个扑腾着热气。
乔伊妈在烧皮肚杂烩，乔伊将锅里昨天就烧好的大公鸡端出来，又拍了根黄瓜，算是开饭了。
家里的木头小茶几被临时充军拿来当餐桌，乔伊在桌角下面垫了本英汉词典，确认桌子稳当后才将菜放上去。
乔伊妈看着桌上的几个菜有些不好意思，穿上围裙就要去厨房再做几道。
林镜棠忙说够了够了，她在班上时都是早上带个馒头，蘸着储物柜里的老干妈随便对付一口。
吃饱喝足后，乔伊妈又装了两袋子刚蒸好的包子让林镜棠带回家，林镜棠要拿少的那袋，没想到乔伊妈不由分说地将两个袋子都塞到她的手中。
乔伊妈说：“大袋子带回家放冰箱自己吃，等小语回来了让她拎点回学校，早上起来去食堂用微波炉打一下。小的那袋你拎给裴准，我听说律师这行业最忙了。他一个男孩子，父母都在国外……”
在卫生间里洗手的乔伊推门出来，挥手让林镜棠赶紧走：“妈，你别多管闲事，人家裴准家很有钱的，他不缺你这两个包子！”
乔伊妈不服气，握手林镜棠的手硬是不肯让她放下包子：“再有钱也是心意！你看那些有钱人不最喜欢吃农家乐吗？那种满山跑的溜达鸡你知道都涨价到多少钱一只了吗……”
林镜棠将两袋包子都攥在手里，告诉乔伊妈她一定将包子带到。
乔伊替她开门，在临走时郑重地交代她，别忘了询问裴准有关合同的事情。
林镜棠点点头：“保证完成任务！”
她与裴准本就约好了一起过春节，裴准父母常年不在国内，医院都是他小姨管理，裴准告诉过她，自己答应过小姨，有了女朋友后会第一时间介绍给她。
林镜棠没想过这么快就见父母，但是看裴准期待的样子，她实在不忍心拒绝。
出了小王府巷，坐上了往裴准律所方向的公交车。雪后的暖阳透过玻璃晒得人脑袋晕沉。
林镜棠靠在玻璃上打瞌睡，被突如其来的手机震动给惊醒。
依旧是周叙白的消息。
他说：林镜棠，与我谈一谈，你这样对